一场情劫,两人陨灭,谁说情劫好过?伤亡率百分百,开玩笑呢。
“那……”杜程指了指姬满斋头顶,虽然现在看不见,但那白袍沾血的丹宸子之前他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姬满斋领会了他的意思,答道:“没有了。”
“没有了?”
杜程满脸震惊,“去哪了?”
姬满斋往杜程的胸口瞄了一眼。
杜程:“……”他打人的,他随时都会打人的。
“和你的缺陷一样,我也有我的缺陷。”姬满斋下床,身上的睡衣变成他常穿的西服,杜程注意到姬满斋原本越来越长的头发也恢复到了之前脖子以上利落的短发。
杜程盯着姬满斋,认为姬满斋这身打扮比丹宸子要好看一点。
“我的缺陷解决了,你的呢?”
姬满斋拿下架子上的帽子戴在头上,“快了。”
姬满斋走出房内,杜程跟上,好奇地追问:“你是怎么进入轮回的?”
姬满斋脚步不停,“邪术。”
杜程呆了一瞬,声调拔高,“邪术?!”
姬满斋扫了他一眼,嘴角带笑,“开玩笑的。”
杜程:“……”
看来转世治不好一些坏毛病。
比如爱开玩笑。
“去哪啊?”
杜程跟在姬满斋身后。
姬满斋停下,抬手按住自己的帽子,侧脸安静明朗,“你想跟着我?”
杜程一愣,对哦,他为什么要跟着姬满斋?
姬满斋惯常独来独往,他有他的事,不需要向任何人报备。
杜程也习惯了姬满斋的神出鬼没,反正姬满斋一定是去做好事,杜程觉得不必担心。
大概是因为沉浸式体验了曲觞的经历。
曲觞与丹宸子就是那般形影不离,离开丹宸子,就像是在他身体上切割掉一部分那么难受。
“不想,”杜程手心搓了搓裤子,“你忙你的。”
姬满斋静默站立,他的手一直压着帽子,目光流转,落在杜程身上,杜程正在尴尬搓手,便听姬满斋低低道:“你很介意吗?”
“介意什么?”
“过去。”
姬满斋没有用前世这个词语。
他的记忆是连贯的,有始有终,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心痛都深深地刻画在他的体内,那对他来说并非前世,而是过去。
“说一点都不在意那肯定是假的。”
如果说人是由记忆和经历组成的,那么拥有曲觞全部的记忆和经历,杜程也无法否认自己曾经作为曲觞的一部分。
也没必要否认。
爱过一个人,开心过,痛苦过,这没什么。
那一生的结局也并不糟糕。
牺牲自己,拯救苍生,他完成了自己的宿命,一切沿路风景的好坏都已经不重要了。
“但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杜程拍了拍姬满斋的肩膀,眼睛亮晶晶的,“现在,已经是新的开始了。”
姬满斋从未向任何人说——他一直都很冷。
一点一滴地剖开心头血,从魂魄到躯体的冷已经深入骨髓,身体中分离出来的幻身分担了他的寒冷,却也只是短暂的,每一次的睡梦中,他都在经历刻骨的疼痛与寒冷。
杜程的手放在他肩上,温度透过幻化作外套的灵力感染到他的本身。
很温暖。
姬满斋垂着脸,双手从帽檐慢慢滑落,他对杜程说:“你能抱一下我吗?”
这是个稍显唐突的请求。
杜程原本可以拒绝,可他看着姬满斋的侧脸,安静得有些可怜。
“行啊……”杜程喉结滚了滚,故作大方地张开手臂。
金色瞳孔中夕阳与海的温柔混合在一起,杜程迎着那脆弱的哀伤,抱住了姬满斋。
这也是曲觞最后的心愿。
杜程闻到姬满斋身上的味道,清冽的酒香,似乎还有草木的香气,脸颊贴在姬满斋的外套上不由自主地轻轻摩挲了一下,正在这时,静立的姬满斋忽地伸出右臂用力搂紧了他,力道大得令杜程紧紧贴住了他,姬满斋侧过脸,将温暖的脸颊贴在杜程头发上。
杜程没有推开他,他轻轻拍了拍姬满斋的背。
院子里安静极了,微风吹拂着变黄的树叶飘落,两人静静拥抱着,杜程只觉得心里空空的,放任所有情绪在其中涤荡。
姬满斋呢?他此时是在为过去做最后的哀悼,还是……
忽然间,杜程耳朵一凉,有水滴落在了他的耳畔。
他从姬满斋的肩膀上微微抬起脸。
姬满斋竟然在哭。
睫毛尖上一滴眼泪落下。
慢慢地,杜程感觉到姬满斋的胸膛也在起伏。
杜程真是难以想象,无论是丹宸子,还是姬满斋,这样强悍的人会如此失控地痛哭。
杜程的眼睛也有点酸,大概流泪是会传染的吧?他这么想着,睫毛一眨,真的落下了一滴眼泪,眼泪顺着姬满斋的外套滑落,姬满斋一震,他松开手,双眼与杜程对上。
杜程尴尬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仍在流泪。
姬满斋抬起手,黑色手套再次沾染上了泪痕,他低低道:“不要哭。”
很奇怪的是,他那样说以后,杜程的眼睛更酸胀了,他完全无法克制自己,抓着姬满斋的胳膊,边哭边道:“天哪,我好奇怪啊,我为什么停不下呢……”
双手紧紧地按住眼睛,温热的液体仍然透过指缝汹涌地流出。
“要命……”杜程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哭腔,语气却是哭笑不得,忍不住骂了声脏话,“到底要怎么才能停啊……”
冰冷的手拨开他的手掌,姬满斋拉着他的手,两人四目相对,金色的瞳孔里与他一样,氤氲着泪水。
“你真的很可恶,你知道吗?”
涩苦的喉咙无法控制地控诉,是亲历者,也是旁观者。
“如果喜欢,那就说出来,如果说出来,如果他知道……”杜程哭得泣不成声,“他就算去死,他也会笑着死的……”
姬满斋垂下脸,他冰冷的手与杜程的手十指相扣,那一点点温度是捧着冰冷石头的丹宸子毕生所求。
姬满斋松开手,双手复又抱住杜程,高大的身躯如同倒塌的山,他低下头,依靠着杜程,从一开始,就是他在依赖着杜程,就是他离不开杜程,他跟在杜程身边,亦步亦趋。
像迷了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他的家园。
杜程放肆地大哭了一场,哭完之后,神清气爽,鼻子通红地吃一支姬满斋给他拿的香草冰激凌,坐在石桌上双脚晃荡,鼻音浓浓地问姬满斋:“你现在能吃吗?”
姬满斋摇摇头。
同样是痛哭过一场,姬满斋这张脸完全没留下痕迹。
只有杜程,眼睛肿了,鼻子红了,“你去办事吧,耽误不少时间呢。”
“不了,”姬满斋靠在石桌上,深深叹了口气,“不想去。”
杜程舔了下边缘的巧克力,“开玩笑啊?”
姬满斋看了他一眼,“认真的。”
杜程“哦”了一声,继续低着头吃冰激凌。
姬满斋抬手,掌心没摸到杜程的头顶,就被杜程警觉地闪开了,“干嘛?”
“头顶,”姬满斋指了指,“有叶子。”
“那你说一声就行……”杜程嘟嘟囔囔,用力地摇头晃脑,自己把叶子抖落下来,余光看到姬满斋还在看他,咬下一口冰激凌,拔高音调,“你不要乱来哦,丹宸子和曲觞充其量也是一对怨侣,更何况你我皆非原来的样子……”
“嗯,”姬满斋温声认同,“我们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话是一样的话,但杜程总觉得姬满斋表达的意思跟他不一样,他屁股挪开一点儿,与姬满斋拉开距离,“我们现在是上下级关系,对吧?”
“嗯。”
姬满斋是他领导,顶多就再加上朋友吧。
杜程瞄了姬满斋一眼,“你不走啊?”
“嗯。”
嗯什么嗯啊,杜程跳下石桌,“那我走了啊。”
“去哪?”
杜程叼着冰激凌,不自然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你刚才也问我了。”
杜程:好像是……
“我去医院,叶小娟她老公送去急救了,我去看看情况,”杜程边吃冰激凌边瞟姬满斋,“这两个人爱过是爱过,不过既然之后不爱了,婚自然也得离。”
“嗯。”
杜程:……好烦啊。
“我走了啊……”杜程边看姬满斋边迈步。
“要我送你吗?”
杜程脚步停住,“领导给员工送温暖?”
“嗯。”
杜程:再嗯一次,他就打人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坐姬满斋的车了,杜程说服自己,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连残存的情绪都宣泄出去了,也没什么好顾忌吧,就跟以前一样相处啊,杜程坐下系安全带,余光看到姬满斋戴手套,黑色的手套遮住了掌心的伤痕。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道伤痕是他造成的呢。
怪不得,他能在姬满斋身上留下痕迹,他身份高贵嘛,神兵哎。
姬满斋系安全带,拉安全带到胸口时,动作顿了顿,脸色倏然一白,杜程注意到了,“你怎么样?”
“没事。”姬满斋系好安全带。
“金瞳是入魔的征兆,你现在还在入魔吗?”杜程担心道。
“没有。”
“你在敷衍我吗?”
“不是。”
“撒谎的话,”杜程想了想,想不出什么威胁厉害的,干脆道,“撒谎的话,下辈子投胎会变成猪哦。”
姬满斋看了他一眼,金色瞳孔里隐约带着淡淡的笑意,“嗯。”
杜程:……是不是看不起前神兵&未来的三生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