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养一口人,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
“你爸妈留下来的本来也没有多少钱,我一天累死累活的为了啥啊,还不是为了养你?”
“吃什么肉?还想吃鸡蛋?你以为自己是富二代?”
“送你去叔叔家是为你了好!”
她知道,说着这句话的叔母,眼里有多少嫌恶,对这个家来说,她就是垃圾,她只需要她父母的钱,并不需要她这个拖油瓶。
她是这个世界多余的人,在叔母眼里,她不比一个矿泉水瓶有价值,毕竟空水瓶可以卖钱,而她不仅不能卖钱,还要花钱。
“打死她,”
“贱人,敢打我?”
“老子花钱把你买过来,你还想跑哪儿去?”
那个所谓的叔叔,捂着流血的眼睛,用各种侮辱至极的语言威胁她,“你跑得了吗?小贱人。”
“抱歉,我们这儿不收童/工。”
“滚开滚开,哪来的乞丐,脏死了,我们还要做生意。”
“神经病,还敢偷东西?”
“你知道这样的人,在社会上叫什么吗?垃圾,败类。”
很多声音,每一个她以为自己忘了,其实都记得清清楚楚。
“别跟她走太近,社会上不知道什么人,把你带坏了,你以后是要好好读书考大学的,在和那种人混,你以后饭都吃不饱!”
她的第一个朋友,从此再也没有在她敲门的时候开过门。
“你叫什么?”
“风筝,”
“我说真名。”
“重要吗?”他说,“你用的不也是假身/份/证。”
的确,名字只是随时可以抛弃的代号。
他说,“像是我们这样的人,叫什么不重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她说,“我们去读书吧。”
“读书?你疯了。”
queen说,“对,读书,他们说有个高中学历,去南边的大城市就能找到工资高的工作。”
而且不在是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可以去当领导,去享受别人敬仰的目光。
“叫你家长过来!没家长?天天抽烟,你自己堕落就算了,还带着别人一起,你知道你这种人叫什么吗?”
“混日子?全校通报批评多少次,再这样直接开除了。”
“又是你,打架,抽烟,每次都有你,你以为我们学校是什么垃圾场,什么垃圾都收吗?”
垃圾,败类。
不仅自己活着没有价值,还影响其他同学的学习进步。
……
“queen吗,这个名字好酷!”
“我妈?我一个人住,家里有个阿姨,没关系,她管不了我。”
“我不想上学了,就算读书出来,也没用,queen,你带我走吧,我听风筝说了,我们一起去南边。”
“queen,你太厉害了!”
“这就是网吧吗?我从没来过。”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的厌恶、指责,谩骂,变成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你值得最好的。”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
而现在,黑桃对她说了。
她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从没觉得你是好人。
但是我希望你未来可以做一个好人。
你可以成为这样的人。
不因为你的过去一片黑暗,不因为你的出生比别人悲惨,不因为你没能和那些幸福的孩子一起成长,不因为你曾经做过那么多错事,深陷泥淖。
不因为凡此种种,你便应该被否定,被定义为永远的垃圾,被认为不配拥有美好的未来。
你值得好的,只要你愿意向着光全力奔跑而去。
从没有一个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现在有了。
砰的一声,远处的路灯灯泡坏了,但近处的路灯还亮着,飞蛾扑上炙热的灯泡,因为光线的变化,四周变得更加黑暗,冰冷。
冷风吹过头顶的电线,一只黑色的鸟飞过。
风筝站在黑桃的身后,两个人的影子落在脚下,queen看着她。
还有她身后沉默的风筝。
就连影子也变得温柔起来。
queen终于说话了。
“你不是要回去找你妈的遗物吗?你刚才去火车站干什么,怎么又没走。”
谢雁拿出三张车票,“我排了几个小时的队,买到了五天后的车票,提前加车的,可以一起走,这样我们就不用呆在这儿过春节了,万一猛哥提前放出来了呢。”
风筝说,“他敢来找你们,我就断他一条腿。”
谢雁噗嗤笑了一声,“你打得过人家一群流氓?”
他说,“可以试试,反正医药费可以赊账。”
气氛终于轻松下来。
queen看着谢雁冻得通红的脸,
原来她去等那么久,不是要自己走,她还是买的三张票。
她问,“我饿了,你们饿没。”
谢雁点头。
然而,地上忽然出现了几滴红色。
是在谢雁的脚下。
她伸手摸了摸,一片猩红。
耳边传来queen模糊的喊声,“桃儿,桃儿!”
有人从身后抱住他,没有说话,横抱起她,谢雁眼中的世界变得漆黑起来,唯一的灯光消失了。
“滴,滴,滴。”
有什么东西滴落下来,发出水声。
谢雁发现自己在水边。
四周很黑,只有淡淡的月光,路边一片荒凉。
远处有很多人影拥挤,但只能看见黑色的剪影,没有任何声音,显得极其怪异。
她坐在岸边,不知道从哪里吹过来的风,冰冷彻骨,岸边有一根竹子,雨水从竹叶上往下滑落,滴在水里。
竹子只有一根,显得孤零零的,只有十节,而下面两节已经完全变黑。
系统的声音响起:这就是你的生命进度条啦。
还特意做个进度条可还行。
[评论区:进度条,危]
[评论区:画风逐渐奇幻]
等到被腐蚀到顶端的时候,就是她生命的终点。
谢雁问:刚才我是发病了?
系统回答:没错,为了合理化你的生命,你会时不时发病,不会太影响,每年大概一两次,这样,等你去世的时候就不会显得太奇怪啦!
谢雁:……你把我拉进来才奇怪吧。
系统:不不不,宿主,这是为了你好,作为绝症,自然不可能是毫无痛苦的,而为了减弱宿主的痛苦,每次发病和经历痛苦的时候,对你来说只是回到这里吹一会冷风。
远处的人影消失了,河边只剩下她一个人。
谢雁叹了口气,等着自己的意识恢复。
县城的小医院条件一般都不是很好,但这座小城有了火车站之后,很多设施都比其他地方好上那么一点。
但是急诊不多。
所以值班护士看着一个少年抱着昏迷的女生进来时,也是吓了一跳。
“快,这边走。”
她叫来了医生,先止住了出血,然后做了简单的检查。
交钱的也是孩子,听说家长不在身边,两个朋友很热心,那个大点的女孩,坐在门口哭了一晚上,她去送了纸巾,对方立刻擦干眼泪,当做无事发生。
但红肿的眼睛,还有脸上的泪痕,是一下擦不掉的。
风筝提着买的早点进来,看见queen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医生从病房出来,“应该很快就恢复意识了。”
风筝把早点放在椅子边缘,“她怎么了。”
“是[xxxxxx症]。”
好家伙,不愧是定制绝症,系统连病名都没有。
“什么意思?”
queen听见什么,立刻醒了过来,盯着医生问,“是不是因为这几天没吃好?”
医生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哭笑不得,“这和吃什么没关系。这是基因病,她从小应该就带着这种病。”
“从小?”
queen又问,“那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只要好好注意,还是没问题的吧?”
医生叹了口气,“这个病……具体还是和亲属说比较好,如果你们是她的朋友的话,我没法告诉你们,能联系她父母过来最好。”
queen说,“没有亲属,她是孤儿。”
风筝说,“我是她亲哥哥。”
医生看了两个孩子一眼,
的确,听护士说,这两个孩子守了一夜,看起来的确像是家人,“那好吧,这种病没有医治的办法,现有的手段效果都不大,但是要进行治疗还是可以的,不过我们这里是没有条件。”
“至于情况……你们不要刺激病人的情绪,不要让她过于激动,如果乐观的话。”
乐观的话?
queen和风筝都等着这个结论。
“乐观的话,她还可以再活三年,当然,这个是最好的结果,要配合治疗,发病的时候可能会很痛苦,可以采取一些止痛的药物……还要注意病人情绪,如果情况恶化,可能……”
可能三年都没有。
医生离开前说,
“你们可以进去看看她了,记住,不要刺激她。”
门开着,窗户的亮光从里面照出来,走廊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人在远处嚎哭。
半晌,风筝说,“你哭了。”
queen转过身,背对着男生,“没有,就是,就是。”
就是想起之前说的那些话。
桃儿不是在骗她,她是真的要死了。
她只有十七岁。
她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没人爱,没人喜欢,走在路上,都会被路人,同学,大人们当成社会的垃圾,被那些黑暗角落的人,比如猛哥,当成自己的同类,拽入黑暗的深渊,而他们心甘情愿地进入那个深渊。
但桃儿不一样。
她没那么穷,还读着书,没有假学历,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偷东西。
她不应该死。
风筝说,“我先进去。”
他带着早点进去。
黑桃躺在床上,五官还很稚嫩,睡得安稳,但脸色苍白。
床单是白色的,病服也是。
风筝坐在她旁边,想起昨晚上抱着她进医院的时候。
她很轻,像是风筝一样,可能来一阵风,就把她带走了。
谢雁醒过来的时候,queen和风筝都在她旁边守着。
这是她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
风筝说,“喜欢吃馒头还是油条。”
他拿起袋子,“不喜欢的话,还有糕点。”
“东西送回去了,”
这是queen说的话。
她没说是什么东西,但谢雁知道,是那条项链。
她高兴地笑了起来,“跟我回去吗?”
“你票都买了,火车站那么挤,去改票我才懒得排队。”
queen小声说。
谢雁咬了口早饭,“那我们一起回去。”
风筝:“嗯。”
queen:“我出去一下。”
她快步走出病房,靠在墙上,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脆弱的水袋子,被桃儿的笑一戳,里面的眼泪就止不住往外流。
她不是最厉害的姐姐吗?
怎么能让人看见自己一直哭的样子。
冷。
小城的冬天,特别的冷。
阴天温度骤降,加上下着小雨,到处都是裹着外套匆匆而行的人,越靠近火车站,人越多,大包小包,那些穿着黑色外套、绿色外套的人,背着比自己人还大的包裹,朝着候车室去。
民警把三个孩子送到了候车室,“这是我的号码,等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谢谢警察叔叔!”
谢雁喊完,民警也不自觉笑了一声,随后严肃地咳嗽几声,“应该的。”
他们的行李不多。
三个人一人一个大背包,里面装了一些衣服,还有一些超市买的干粮。
queen坚持要买个小毯子:“我冷,不行吗?”
风筝知道她是给谁买的。
从这个火车站到扶城火车站,至少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因为是坐票,所以环境肯定非常艰难,不说别的,单是在那个位子上坐一天,屁/股就不是自己的了。
这几天经常下小雨,地面总是湿的,但雨不大,也不会一直下,湿冷的空气被拥挤的人群排挤出了候车室,三个人好不容易找了个空的长凳坐一会。
“大力丸要不要?”
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带着好几个包凑到风筝面前,“哥哥,好东西,吃了保证让你大力出奇迹。”
风筝:“……”
谢雁在旁边直接笑死。
queen说,“他为什么不卖给我?”
“姐姐姐姐,买美白药吗?吃了可以变更漂亮!”
queen说,“姐姐已经够漂亮了。”
“那减肥药呢?”
“指甲刀要不要?”
“这个,紫外线电筒,特别好玩!可以鉴别□□!”
“这个电筒多少钱啊?”
旁边的一对中年男女喊住小孩,“二十?有点贵……”
女人说,“买吧?”
男人点头,“这个东西也挺厉害的,高科技,二十也差不多了。”
一个紫外线小手电筒,二十块钱,在这个时代,不能说贵,只能说很贵。
但是两个人商量一波,还是买了。
queen说,“这东西批发市场才两块钱一个。”
小孩听见了,脸色有些尴尬。
但男人却还是给了钱。
“谢谢叔叔阿姨,还需要别的吗?”
queen回头看一眼小孩。
“不用了。”
等小孩走了,男人才把手电筒打开,照了一下钱,“……”
这个好像不是紫外线啊。
灯光是白的。
很显然,小孩给他们示范用的电筒是真的,给他们的东西是假的。
但人已经消失在拥挤的候车室里的了。
“算了,本来也没打算用这个。”
两个人互相安慰了一会,自认了倒霉。
除了这对夫妻,还有一个摸着微微隆起肚子的孕妇,看这样子至少有四个多月了,孕妇年龄也不小,大概接近四十岁。
她拖着行李,左右看了一下,没有任何空位。
候车的人太多,连站的地方都很少,更别提坐了。
谢雁起身让了位子。
孕妇感谢了她,有些自来熟,和他们聊了起来。
她叫吴小莲,一直陪着丈夫在南边打工,“以前有过一个孩子,我们都在外面打工,孩子在村里玩的时候,掉进水库淹死了。”
她叹了口气,但随后又乐观地道,“好不容易又怀上一个,看,很快就能再有孩子了,这次回去看它爷爷。”
吴小莲摸了摸肚子,“病危,医院打的电话,我丈夫工作实在走不了,让我回去看看,正好碰上春节,老人走之前还能看一眼孙子,过个好点的春节。”
“你们回家啊,小孩子在外面挺危险的,早点回去才好。”
和他们聊完,吴小莲又和旁边的中年夫妻攀谈起来。
原来这对夫妻也是外出打工的。
不同的是,他们的孩子还活着,留在家里,等着他们回去。
“一年就回去这么一次,再难买票也要走啊。”
中年男人说,“我家孩子和刚才那个孩子一样大,你说这么小的孩子就出来赚钱,多让人心疼。”
所以他没有讲价,即便是买到了假东西,也认了。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从外出打工的人,过年了,要回家过春节,千里迢迢地回去,只为了见亲人。
而这条拥挤的铁路,是他们回家的唯一方法。
“开始检票了,”
人群开始拥挤,流动,朝着检票口,背着比人都高大的行李,拼命朝前面走。
风筝走在后面,护着她。
queen走在最前面。
“别挤,别着急。”
“妈妈——”
“往前走往前走!”
根本看不见地,因为都是人,但谢雁能感受到,地上的都是雨水,检票口还没看到影子,前面就有人滑倒了。
紧跟着,又是人倒了下来,哄闹声太大了,根本听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但谢雁有过踩踏事件的经验(离谱),立刻反应了过来,“小心,朝人少的地方走,前面有人摔了。”
queen往前看,但人们背着的蛇皮口袋太高太大了,完全挡住视线,四周没有任何人在维持秩序。
queen说,“快走那边先上去。”
她回头看了眼谢雁,“你能跟上吗?”
谢雁正要说话,就感觉自己被人按住肩膀,转过身来。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风筝扔到了背上。
他的书包背在前面,后背背着谢雁,跟着queen,两个人朝着人少的地方冲过去,避开被踩踏的地方,身后传来更多的叫声和喊声,但他们没法回头,只能一直往前。
检票口的人更多,远处有孩子在哭,天色暗下来,火车进站的声音响起来,还有淅沥的雨声。
风从远处灌进来,吹到每个人的脸上,从这里往一楼下面看,乌泱泱一片人,有人倒在地上,有哨声吹起来。
车站站台还有更多的人。
他们在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塞”进火车里。
车窗开着的,
每个人都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尝试进入火车,从窗户,从车门,尤其是窗户,行李和人都从窗口进,没有一刻停歇。
这简直不像是回家,像是在打仗。
“你先进去,”
风筝找到一个车窗口,等了一会,抱着谢雁从窗口进去。
她个子小,从这里进去很容易。
进去之后,风筝回头看queen,“火车快开了,过来。”
queen挤开人群,“你先进去,我很快。”
风筝看了她一眼,随后翻窗户钻了进去,queen正好挤进来,她伸手把书包扔进窗户,正准备进去的时候,身后传来惊呼声。
queen回头,是吴小莲。
地上太湿了,站台也一样,她挤过来,滑倒在地上。
所有人为了回家,都像是疯了一样,火车要开了,他们要挤上去,有票的没票的——
这趟火车晚点了好几个小时,天色暗了,天空飘着雨,错过这一车,他们买不到下一车的票。
没人会去扶她,甚至可能有人会踩到她。
queen看了眼已经开始鸣笛的火车,骂了一声,松开风筝已经拉住她的手,转身回去扶起吴小莲。
她带着吴小莲挤进去,从车门上去,然后被更多的人挤开。
车门被人关上,火车要发车了,下面出了踩踏事故,人不能再放进来,怕这里面出事情。
已经晚点的车,在满载了大多数人的情况下,开始往前缓缓移动。
列车卖出了很多站票,而上车的人不止是一个人,还有相当于数个成年人的行李,这也导致空间不足。
“快上来!”
谢雁将窗户开到最大。
queen环顾四周,朝着旁侧谢雁打开的窗户跑过去。
火车已经发车了,她现在靠近火车恨危险。
“请远离黄线!”
喇叭里的声音响起。
queen看着远去的火车,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只要这列车开走,他们的命运从此就再也没有交集了。
她听见黑桃在风里喊。
“过来!”
没有请求,没有希望,没有催促。
两个字,过来。
原本已经准备撤离黄线的queen,在渐渐淅沥的雨里,朝着那扇车窗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