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赵图强的酒量,至少要喝到半夜才会喝醉。
这家旅店是附近他们最后一次歇脚的地方,一楼是吃饭的地方,二楼和三楼住客。
下车的时候谢雁观察过,四周没有别的人家,也没有看到派出所,倒是东边有点灯光,似乎是个小城。
而这里之所以能有家店,是因为南来北往的司机,都走这条路去沪城,有人有车,就有生意。
这个时代的公路还不完善,很多都是土路,村里修的,县里修的,交叉纵横,路况不一,有时候还需要绕路。
在加上赵图强没有半点图强的意思,三个人已经在路上度过了快两个月的时间,开车的人自然需要放松,眼看沪城就在眼前,他按照自己的习惯,在这家店里休息一晚,大吃大喝,算是犒劳自己一路的劳累。
谢雁帮他拿酒的时候,就看过这里的情况,没有座机,也没几个人有手机,没法报警。
那两个人贩子坐在角落,她不去找他们,不代表人贩子不会找他们的麻烦。
谢郁吃饱了,坐在座位上,两个细腿一晃一晃的,看着赵图强一瓶瓶啤酒往肚子里灌,他忍不住问,“姐,他不会喝死在这里吧,那我们怎么办?”
赵图强听见了,打了个酒嗝,“屁话!就这么点儿酒?小屁孩,去让老板给老子再拿一提过来。”
酒能喝,但是不能喝得不省人事,时间晚了,在这儿吃饭的人也会散,所以,谢雁必须先下手为强。
她拉住谢郁,小声说,“看见柜子旁边的灯开关没有,一会我拉你,你就过去把灯关了,别被人发现。”
“关灯……?”
“能做到吗?”
“能,”
谢郁点头答应,他相信姐姐做什么事都是有道理的。
这两个人贩子拐了别人的孩子,先不说对方会不会对他们下手,单是这一点,谢雁就不能让他们轻易离开。
这两人一个尖嘴瘦脸,一个长着小胡子,看起来不算强壮,但眼神都贼溜溜的。
赵图强大大咧咧的,买那么多酒,眼睛都不眨一下,这让人贩子不禁暗想,肯定是只肥羊了。
还有那两个小孩,长得漂亮,要是也能骗回去,肯定能卖大价钱!
“哎,你过去看看他钱包放在什么地方。”尖嘴男人对小胡子说,“最好把那东西放在他酒里,小心点,别被瞧见了。”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原本赵图强就不是第一次跑运输,也不是什么没经验的年轻人,一个人在人来人往的旅店里喝的不省人事,就是把“快来偷我”写在了脑门上。
他虽然喜欢喝酒,但也不至于那么蠢,大纲里之所以晕了,被原角色捡漏,就是因为被两个人贩子下了药。
于是,小胡子假装出门透气,经过赵图强这一桌。
赵图强还在催谢雁拿酒,谢雁嘴上答应着,动作却磨磨蹭蹭。
昏黄的灯光下,她瞧见小胡子经过桌子时,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小纸包。
眨眼睛,纸包里的粉就落在了开了盖,放在桌上的半瓶啤酒里。
四周的人还在喝酒吃菜,赵图强也没看见,谢郁瞧见了什么东西在水里溶解,他正要说话,却看见刚站起来的姐姐,伸手拿过那瓶酒。
谢郁:“姐——”
哐当一声,酒瓶被她反手砸在了小胡子离开的后脚跟和地板上,酒水撒了一地。
有些飞起的碎片割开了小胡子的小腿。
——对于他来说,刚刚成功下完药,只需要等时机到了,旅店人少了之后,就能下手,再发一笔横财。
但后面传来的巨响和腿上的刺痛,让他懵了。
小胡子转过身,屋子里吃饭的人也都看了过来,没人看见是怎么回事,除了谢郁。
他虽然有很多问号,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谁?谁干的?!”
胡子一撅,男人立刻骂开了,“草,谁用酒瓶砸我?”
他的同伴也懵了,为了不被人发现,刚才他在埋头吃东西,
服务员见状,去后面拿扫把。
小胡子环视四周,发现桌上刚下药的酒瓶不见了,而赵图强手里拿着一个空瓶子,正摇晃着,哐当一声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那酒看来已经被他喝了……
屋内有不少人扯着嗓子喝酒吃菜,不知道是谁扔的酒瓶,但小胡子可以拿这个做做文章,于是他转过身,改变计划,快步朝着赵图强走过来,“兄弟,你扔的酒瓶?!”
赵图强以为他说的是刚掉下的那个,“咋地?关你屁事?”
“你这,这,”
小胡子没想到他这么横,把脚砰的一声放在桌上,拉起裤脚,露出伤口,“伤到我了,你不得赔点钱?!”
赵图强:“?找事是吧?”
“什么找事,大家伙儿评评理,这是不是该他赔钱?流了这么多血,我没拉你去医院鉴定赔医药费就不错了!”
借机讹钱,顺便想看看赵图强身上钱有多少。
谢雁拉了拉谢郁,让他趁乱去拉灯。
大概是赵图强看起来很能打,尖嘴男人也起身走过来,“我们也不是找事,有理说理,你把我兄弟搞成这样,是不是应该——”
屋子里本来就吵,哗啦一声,桌子不知道被谁掀翻了,碎了一地的啤酒瓶子。
“讹钱是吧!”
赵图强一看桌子倒了,以为对面推的,对面也以为是他干的,至于是谁干的,反正当时人来人往,推推嚷嚷,谁也不知道。
赵图强踢了一脚桌子,和小胡子打起来,尖嘴男人有点慌了,他喊着,“别打了别打了,算了这件事我们——”
话音刚落,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
“停电了?!”
“喂,老板呢?”
除了闹哄哄的人声,还有啤酒瓶砸碎的声音和人的惨叫声。
“我靠,是谁!”
“大家别着急……”
“出是什么事了?!”
灯被老板吧嗒打开,屋内恢复了照明,赵图强揪着小胡子的衣领,而尖嘴男人捂着头蹲在地上,不知道被谁砸了一头的瓶子,正在哎呦叫唤。
“你打人?”
“赔钱!”
“赔你大爷——”
老板哪见过这种场面,旁边的人也都躲得远远的,地上还有血,忽然一个小姑娘拉了拉他的衣服,“快报警啊!”
对!他怎么把这个忘了!
老板拉过年轻的服务员,让他赶快跑去附近派出所,说这里有人打架。
三个人对峙了好一会,两个人等着赵图强的药效发作,谁知道这人脸红耳赤,中气十足,一点没有要倒的意思。
尖嘴男人觉得不对,想要走,谢雁却帮忙把门关上,守在门口。
“哪家的小孩子,滚开!”他本来是想让小胡子拖住赵图强,自己溜走的,事后在溜回来就行,反正那几个孩子扔在房间里,也没人知道。
但谢雁却大声说,“你要是走了,不管那边那位叔叔了吗?”
尖嘴男人:“……你小点声!”
然而,她的声音已经达到了目的,小胡子一看,自己被赵图强提起来打了几拳,同伴却要跑了,他立刻火大,“你去哪?”
“我不去哪!”
他灰溜溜走回来,不想把事情闹大,“要不这样,我们不追究了,这件事就一笔勾销!”
赵图强一呵:“什么不计较了,你们把我桌子掀了,酒砸了,就想这么过去?”
这又解决不了了。
眼看着又要打起来,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派出所比谢雁想的要近,打开门,服务员跟着三个民警走了进来。
“什么情况!”
看见这一地的狼藉,民警第一反应是喝多了闹矛盾打架,“就是你们三个?!”
当事人太好认了,其他人都躲在墙边,巴不得离事发地远远的,只有这三个人,或者说,那两个男的,一身狼藉,遍地酒味。
遇到这种情况,谁也不想被抓进去关几天,都是来往做生意的,就算赵图强脾气再大,也不会继续闹下去,尖嘴男人准备解释几句,表示可以私了,不麻烦警察,却没想到旁边的女孩先插了嘴。
“不是打架,”
她说。
民警看向这个年轻的小孩,“小姑娘,你说什么?”
谢雁指了指那两个男人,“他们是人贩子,我叔是想阻止他们犯罪,才和他们打起来的。”
赵图强:“……?”
他喝醉了吗?这么容易就醉了?这是幻听还是什么。
“人贩子?”民警立刻警觉起来。“她说的是真的?”
尖嘴男人和小胡子一下就清醒了,还吓出了一身冷汗,其实,谢雁的话未必会被取信,她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而且还是和赵图强认识。
但民警的这声质问,让两个做贼心虚的男人立刻慌了。
糊弄不过去,就只有跑啊,于是两人腾的窜起来,推开站在前面的民警,大步朝着门口跑去!
他们跑得太快,人群也骚乱起来,眼看就要到门口了,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们踢飞。
赵图强的动作很快,力气也不小,直接把两人踹到门边的墙上。
他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听见人贩子,还有人跑,本能就出手了。
警/察也一拥而上,将两个人彻底控制。
按照谢雁所说的情况,店家提供了两个男人开的房间的钥匙,在房间里找到了两个还没断奶的孩子。
两个大男人带着两个孩子,别的什么也没有,原本就很奇怪,再加上刚才他们的逃跑行为,更不对劲。
警察将人带回去审问,两人拿不出孩子的出生证明,讲不清来源,最后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从沪城偷来的孩子,送到外地去卖。
顺着这两个人,警方又打掉了一个附近县城的拐卖窝点。
因为这件事,第二天酒醒之后的赵图强,成了远近闻名、见义勇为的打拐英雄。
“不对啊,我什么时候知道他们是人贩子的……我真的喝多了?”
就在他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小女孩已经爬上副驾驶,和弟弟一起坐在座位上。
谢雁从车窗里伸出头,道,“少说屁话,走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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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谢郁算是见识到了不同的世界。
沿途的旅店,吃的比村里好,还有电,虽然电灯昏黄,不算明亮,但比起点油灯,点蜡烛来说,方便多了。
沿途的城市,到了夜里,不是漆黑一片,而是闪着点点微光。
有些光落在那条大河上,波光粼粼,白天的时候,从车窗看出去,那条大江格外汹涌可怕,随着车越往东边开,江面越发宽阔,比断崖村的断崖还要宽。
赵图强的车没有开进沪城,而是停在了沪城外的仓库,这里还有很多别的大卡车,拉着从远处来的货。
等按时交了货,赵图强才带着两个孩子,搭上了去沪城的车。
下了车,已经是秋季的末尾,没有炎热的日光。
谢郁和谢雁背着包,跟在赵图强后面走。
沿途都是农田,偶尔可以看见一些土屋,远处有一条宽阔的江面和芦苇荡。
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一片棚屋面前,赵图强找了个看上去不那么破旧的土屋,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去洗把脸,休息会,明天我们去找你那没良心的爹。”
沿途都是农田和农舍、棚屋,半点没有大城市的样子,甚至还没有县城的房子好。
谢郁问,“这里真是沪城吗?”
“怎么,”
赵图强从里面端出来一个盆子,“怕我把你们带去外地卖了?”
“那倒不是……”
谢郁洗了脸,“可是路上他们不都说,沪城特别好,人人都住在漂亮房子里,穿着漂亮衣服吗?”
“屁话少说,你一个小孩子老是听这些干什么?”赵图强开车累,进去倒头就睡,把钥匙扔在桌上,“把门锁好!”
四周都是农田,夜里也安静,赵图强的棚屋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但里面还算整齐,就是人不常住这里,落了很多灰。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或许有七点,赵图强就来敲门,叫他们滚出来洗脸。
他换了身衣服,看着刚起床的两个孩子,“算你们运气好,这趟我赚的多,老子今天心情也好,一会我带你们先去买两件体面的衣服,再去打听人。”
谢郁洗完后,谢雁接过了盆子,重新去倒水。
“我们自己带了衣服。”谢郁说。
“你们那些破布穿着什么鬼样子,一会你爹骂我虐待你们,我哪去哭冤去?”赵图强打开门,走出去,粗狂的声音传来,“快点,别磨蹭,一会晚了!”
“你不是觉得沪城的人都穿漂亮衣服吗?老子带你们去看看真的沪城和漂亮衣服长什么样。”
一条茫茫的大江,横躺在他们面前。
在农田,芦苇和泥地的江对面,此刻淹没在浓浓的晨雾里,是一个谢郁从未见过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