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夜间行军和寻人,这些从山东千里逃亡到口外草原的人是非常有经验的。天还没全黑,四支搜索队就出了棚窝。
第一队罗公明带队,二十余人,携弓箭带箭,还有人手持长枪,打着火把,提着灯笼,直奔北方,那是离蒙古人更近的方向,所有人都不敢大意。
第二队由王进才带队,十余人,同样携带了兵器和火把,朝向东方搜索。
剩下两队人就少多了,加起来也只有十余人,他们带了随身的短刀,同样打着火把,提着灯笼,还提了小锣,一边走,一边敲锣。既可以把动物吓跑,也可以告诉黑夜中的少年们,这里有人正在找他们。
只不过他们不敢离开棚窝太远,只敢在方圆五六里地的范围内活动。
头两队人还各带了两副简易担架,这就是经验,万一少年中有人受伤或是死亡,总不能就这么扔下不管。
四支搜救队离开后,棚窝再次陷入了沉寂,这才是口外草原上的正常夜生活。
唯有一辆孤独的双辕马车轻快的奔向太平堡,轿厢上吊着的气死风灯随着健骡的奔跑上下晃动的,照的年轻车把式的脸上一明一暗,如同鬼魅。
山东军户聚居的棚窝离太平堡不到二十里,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车把式却不敢把车赶得太快。好在远方的太平堡角楼上高悬着数盏巨大的气死风灯,这才使得车把式不至于迷失方向。
轿厢内的丁继光始终沉默不语,只是用一个长烟杆一口一口的抽着烟,轿厢内没有点灯,只有烟锅中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灭。
直到太平堡堡墙已经清晰可见之时,车把式这才放慢了速度,扭头冲着轿厢说了一句:“大哥,太平堡快到了。”
“嗯?”丁继光一愣,车把式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好手,可以说是能文能武,现在这话怎么说的没头没脑的?
伸出烟杆挑开棉布轿帘,丁继光看到的不只有太平堡的堡墙和垛口上高悬的气死风灯,还有堡墙下聚积在一起的数堆篝火。
“这是……商队?”丁继光瞬间有些失神了,他做梦都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见到聚积在一起的商队。
在振威军到来之前的太平堡,就算到了夜间,也会开一道堡门。不管什么时候商队到了都会放入堡中。
可眼前这支商队明显是没进去啊。
“哟?这是哪位大人物来了?”篝火旁正在烤肉喝酒的商人们也听到了黑暗中传来的銮铃声和挂在轿厢外的气死风灯,知道来的是一辆双辕马车。这在口外草原绝对是身份的象征。
“吁”车把式在距离篝火还有十余步时就把马车停了下来。
“你在这里等着。”丁继光跳出轿厢,熟练的把旱烟插在腰带上,快步几步冲着众人一抱拳,“各位请了,恭喜发财!”
“哟?这不是山东的丁大哥吗?”有人认出了丁继光。
“是,就是丁某。不知您是?”丁继光看向说话之人,有些眼熟,却没认出来。
“我是王家的,小掌柜。”那人笑着从地上拿起一个酒壶,直接抛给了丁继光,“丁大哥,喝一口!”
“谢谢!谢谢!”丁继光接酒在手,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仰头喝了一大口,“好酒,正宗的马家烧酒!”
把酒壶扔还之后,丁继光再次抱拳,“几位,这是没进去堡子?”
“是啊,”抛出酒壶的小掌柜笑着说,“太平堡换主子了,规矩也改了,说是最近几天宵禁,晚上不开堡门,所以我们只能在这里等到天亮了。”
“这……”丁继光眉头紧皱,自己连太平堡都进不去,自然也见不着两位大帅了,那还谈个屁啊。
“丁大哥,”那人用手指了指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大营,“你要是想找两位大帅就别进堡了,进不去,您可以去那边碰碰运气。”
丁继光抬眼看去,“那是军营?”
“是啊,我们不急着进堡,等到天亮就行了。”那人言下之意,你要是着急就得去军营碰碰运气。
“谢谢各位!”丁继光抱拳道谢。
自己确实有不得不去碰碰运气的理由。
让丁继光大感意外的是,自己走入军营顺利的难以想像。
双辕车在距营门前三十步就停了下来,丁继光出身大明军队,自然知道过于靠近营门纯属找死。
丁继光一边高举双手走向营门,一边大声报出自己的名字,一边暗自祈祷自己别被一箭射死。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能有多大效果,也许值得对方注意一下,也许就只是一箭了事。
直到守门的振威军士卒喝令他站住,丁继光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至少自己不会不明不白的被射死在营门前了。
然后事态的发展就就让丁继光有些看不懂了。
先是一小队手持刀牌的步卒从大营快速前出,打开营门,搬开拒马,为首的军官笑着对丁继光说了句:“是山东军户的丁大哥吧?请进,大帅在等您了。”
等我?丁继光一脸狐疑,可他还是笑着抱拳还礼,跟着那名军官快步走入了军营之内,他已经是别无选择了。
刚进入军官,丁继光就愣了。
这是一座规模很大的营盘,从营门处看去,一眼望不到头的全是大大小小的帐篷,仿佛一座由帐篷组成的城镇。
对于担任过千户所镇抚的丁继光来说,这种规模的军营不算什么,可让他震惊的是,整座大营的安静。
除了行走在营帐间巡逻队的脚步声和此起彼伏的口令应合之声以外,这座足以容纳四五千人的大营出奇的安静。
没有聚众赌博的喧闹,没有喝酒者的吵闹,就连围坐在篝火旁的守卫们都只敢轻声交谈。
这是一支组建了不过月余的军队?丁继光看向身边的军官,从对方崭新的衣甲就能看出来,这确实是一支新军,如假包换的新军。
“丁大哥,请!”军官微笑着在前带路,丁继光老实的把目光收了回来。
自己是客人,得知道规矩。
越往里走,丁继光就越是心惊。自从他进入营门以后,已经穿过了三座小营垒,营垒环有拒马,还有专门的步卒手持长枪守卫在营寨门口。营垒与与营垒之间以小道间隔开,往来其间的巡逻队也不会进入营垒之中。
丁继光忽然觉得自己该不会是要被灭口了吧?自己把振威军的营盘看了个清清楚楚,这可事关军队存亡,对方不会是要把自己给砍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丁继光想要反抗,想要转身就逃,可看着前面带路军官身上铁网甲外套的鳞甲背心,还是明智的放弃了。
再说了,就算把对方一人杀了,自己也不可能逃出去。
既来之,则安之。如果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就算对方真的要把自己杀了,也是可以接受的。
只能希望自己的运气不会太差吧。
一路胡思乱想的丁继光直到看到了灯火明亮的中军大帐这才收敛了心神。和之前经过的营垒不同,这座中军大帐明显是蒙古式样的,其尺寸完全就是一座台吉才能拥有的大帐,只是省去了那些华丽的装饰,在篝火和气死风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朴素大方。
一名身材壮硕的汉子正背着手在大帐前来回踱步,与周围人盔明甲亮相比,此人只穿了一件麻布短衫,光头没带帽子,只有腰间挂着的一柄特大号战锤显示出此人不凡的身手。
“大帅!”带路的军队快步上前,抱拳行礼:“山东军户的丁大哥到了。”
“见过大帅!”丁继光没敢快步上前,只是远远的躬身行礼:“草民丁继光见过大帅!”
他是懂规矩的,快步上前?真当那位大帅身边的几名怀抱双手长刀的长刀手不存在?
于硕笑着抱拳还礼:“丁大哥客气了,进帐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