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竹被关在别院里,囚住她的不是森严的守卫,也不是钢铁的围墙,而是“无法离开”本身。
夏极知道这一点,所以云棉带着他来到那别院外时,他也没有硬闯,而只是敲响了门扉。
门里,
谢自然正坐在一个紫藤花架下看书,听到声音,丑丑的脸庞笑了笑,对着院里唯一的小屋方向道:“师妹,救你的人来了。”
说罢,她起身。
怀揣着一些好奇和震撼走向大门。
她实在不知道这位武当的少年,是如何击败左慈的。
左慈,擅幻术,出神入化。
而这少年不过二十出头,谢自然对他的了解也是大部分道乡中高层对他的了解,那就是这少年乃是武当山上的绣花枕头,在第一次云游后就遭遇了钱塘妖域那事儿,以至功力被废,然后自暴自弃藏于后山,自号逍遥,其实不过破罐子破摔,无法面对自己罢了。
不过既然是绣花枕头,这“绣花”两字自然也有吧。
谢自然每一步踏出,心底的好奇都越发浓郁。
当她站到门后时,问了句:“谁呀?”
云棉看了一眼小师叔,上前道:“谢前辈,我是武当云棉,和清泉子师叔一起来此。”
“清泉子啊”谢自然知道这是夏极的道号,这位清泉子能够在无人阻拦、甚至武当弟子陪同的情况下来这里,那就是不仅击败了左慈,还利用击败左慈这件事让虞清竹一定程度上被减缓了嫌疑。
谢自然打开门。
她目光穿过云棉,看向她身后那少年。
黑发,胡渣,孤刀,酒渍,一双不见人间却又重情重义的眼,还有肌肤之下不时浮腾而出的紫色妖火。
即便如此的不修边幅,甚至有几分莫名地沧桑之感,但谢自然却依然深深感到了“绣花枕头”的“绣花”两字真的是名不虚传。
因为,即便是她,在看到这男人的第一眼,竟然生出了心疼的情绪。
若不是被紫火所限,这男人的前途成就怕是不可限量吧。
她心底默默惋惜,把打量的目光收回,同时行礼道:“谢自然见过道友。”
夏极还礼。
谢自然问:“道友能把清竹师妹带出去吗?”
她这么说话,却根本没有要拦的模样,因为锁住虞清竹的,本就不是她。
夏极没说话,云棉在一旁道:“那左慈以幻术出名,在掌教身侧或以幻术迷惑掌教,此事本不无可能再说了,如果掌教真要做坏事,又何以光明正大地带着左慈去富贵商会呢?”
小道姑对左慈恨极,便连“真人”都不称了,而是直呼其名。
谢自然看了一眼云棉,道:“明白了,那请带清竹师妹离开吧
但此事却还未结束,武当的诸位道友也应该明白,这件事其实并不是谁勾结妖魔,而是妖魔屠城之势已然形成,若是不能齐心协力,定会全灭于这浩劫之中。”
“浩浩劫?”云棉讷讷道。
谢自然点点头道:“此事已超过灾的范畴,所以自是浩劫。”
夏极点点头,往里走去,他要带小师姑走。
谢自然也不勉强。
片刻后
清风拂柳,蝉鸣阵阵。
空旷的庭院里,两人入内,却是三人离开。
至门前,
与谢自然擦肩而过时,
谢自然忽道:“清泉子道友真是太厉害了,只是身体可还感到不适?自然会一些医术,虽然比不得镜湖神医,但或许也能有所帮助道友可能让我把脉?”
夏极未停脚步,只是道了声:“不必。”
虞清竹却停下脚步道:“多谢自然师姐,还请师姐帮他查看一下。”
夏极:
虞清竹瞪着美丽的瞳孔看向夏极,道:“夏极,伸手,让师姐给你把脉。
师姐并不是狱卒,她在这里只是陪我,所以你不要对她怀有恶意。
你快点让师姐看看,师姐是云山宫的名医,说不定能治好你呢?至少至少能减缓的吧?”
她的声音藏着一股莫名地激动。
瞳孔前甚至都蒙上了水雾。
水雾凝结,在眼眶里噙成泪珠。
虞清竹急忙提前转身,深吸一口气,无声无息地擦去了泪水,然后转过头来,对着谢自然行礼道:“师姐,有劳了。”
谢自然笑道:“清泉子乃是我道乡人杰,我自当倾尽全力。”
夏极坚持道:“师姑,不必了我自己的伤,我自己最清楚,不需旁人治疗。”
说着,他大踏步往远走去。
但还没走两步,他的衣角就被扯住了。
云棉侧头看天,今天的天真蓝。
虞清竹死死扯着夏极的衣角,她眼眶里的泪水又开始打滚。
当夏极回头时,看到了一双红着的眼。
“夏极让自然师姐为你看一看吧自然师姐和神医的手法不一样,神医能够缓解你的状况,师姐也可以呢。”
“好不好?”
虞清竹红着眼,带着笑,看着他,用温柔的声音说着话。
云棉不看天了,帮腔道:“是啊,师叔,我们大家都很关心你呢。”
她们的目光里,那白袍少年身子顿了顿,却依然坚持着。
“夏极”虞清竹温柔地声音带上了哽咽。
而那白袍少年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他抬头看了看天外的云,道:“好吧。”
片刻后。
紫藤花架下。
谢自然惊悚地看着坐在她身侧的少年。
她的双指还在试探着往这少年手腕搭落。
可是,那双指每一次刚要触碰到少年皮肤时,那肌肤下的毛孔里就会钻出一道高温紫火,好像被侵犯了领地的毒蛇,对于入侵者做出充满警告意味的进攻姿势。
谢自然已经试了好几次,却屡试不爽。
那紫火就好像活着的一般,对她的靠近充满了恶毒的告诫。
谢自然忽地明白为何之前这少年不让她看病了。
因为,这少年知道,他的病没有办法医治。
与其让一个个神医名医断言他无法治好,而给亲人带来痛苦,不如让这份希望苟延残喘着。
谢自然看了一眼远方,只见虞清竹和云棉正担忧地往这里眺望。
夏极压低声音道:“谢前辈,请帮我一个忙。”
谢自然别过头,看向一边,她心头生出强烈的无力感,她竟然连把脉都做不到,这实在是荒唐而前所未有。
看到面前少年固执的目光,她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洁白的玉瓶道:“此中有三枚冰尘丹,克制火毒,道友若是痛苦不堪时,或可服用以缓解火毒。”
夏极没有接那玉瓶,只是道了声:“多谢。”
谢自然愣了愣,微微摇头,也不勉强,收回玉瓶。
旋即,两人起身。
虞清竹和云棉急忙迎了上来。
“自然师姐,夏极他他怎么样?”
“师妹不必担心,他体内目前处于一种新的平衡,只不过却依然非常危险,今后如何,还需要看他自己了。”
虞清竹稍稍舒了口气,“多谢师姐。”
三人离去。
谢自然看着中央那白袍少年的背影,在天光里渐去渐远,她才重重叹了口气。
武当太极宫驻凤鸣山城道观。
虞清竹和夏极,对视而坐。
“对不起,夏极我身为掌教却还让你担心,但现在局势已稳,我自会处理好眼前的情况。你回武当好好休息,调理好身体。”
“武当的事我也知道了,没有人看到什么你叛出武当的字条,我也不许你今后再写这种东西无论你做了什么事,难道武当会因为害怕被你牵连而抛弃你么?”
“不会的,就好像发生这样的大事,你宁可拼命也要护住武当一样。武当,必也如此待你。”
“马车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会让华姑子还有木棉送你回武当,你不许推辞。”
“回到武当之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夏极忽地想起禁忌所说的话
——劝你家掌教乖乖地回武当,别乱往危险的地方跑。
他想了想道:“小师姑,你也回武当吧,此时乱世,还看不真切待真切了,再下山吧。”
虞清竹愣了下,道:“我保证,再也不会鲁莽地进入妖潮地带了,只不过我是武当的掌教,乱世岂能不下山?
放心吧,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傻子,既然知道道乡里还有人与妖魔勾结,今后自是会更加留心才是。
更何况”
她拍了拍腰间的小囊,“我还有这个呢。”
夏极知道,那小囊里的是火德星君箓章
古道西风。
凤鸣山城。
马车停在东门。
华姑子坐在御手席上,木棉则是在车厢里陪着那位昏昏欲睡的小师叔。
夏极舒展着长腿,而因为他的存在,整个车厢里都变得很热很热。
木棉不时擦汗,喝水,又为这位师叔递上。
一声鞭响,伴随着一声“驾”。
轮毂转动,驶离山城。
华姑子策马扬缰,不急不缓地驾驭着马车,碾过天地里的尘埃,离开了这座是非之城。
木棉属于那种颇为娟秀的姑娘,身形恰到好处的丰满,却也因为在身上修道的缘故,气质里没多少世俗,而是给人以好感的质朴。
她之前借过钱给小师叔,心底自然也是曾经存了“把小师叔当做不可绝阴阳的对象”。
现在,这些念头都被打消了。
她看着那昏昏沉沉的少年,心底又是钦佩又是莫名地心疼。
忽地,她身形僵了僵,双眸里显出奇异的迷茫,好像雾气腾腾般而变得神秘,继而她捏起拳头,叉着腰,凑到夏极耳边,笑着问:“让你来人多的街上,怎么不来呀?是打算赖酒吗?”
夏极继续装睡。
只要他装睡,别人就不会叫醒他。
他略一思索,明白之前那次“不许下山事件”里,木棉并不在武当山,所以还没有“免疫”这种控制,此时竟是被钻了空子。
木棉见他在昏迷之中,伸出舌头陶醉地靠近他,然后竟是如猫儿般直接向他的脸舔去。
夏极这就不睡了,一个翻滚,躲开攻击。
木棉吃吃地笑了起来。
而诡异的是,车厢外的华姑子居然半点都没反应,显然是感知不到车厢里发生的事。
木棉笑道:“无聊的旅途就和漫长的黑夜一样,总令人无聊,可是我们的时间却不多了。”
夏极静静看着她。
木棉笑道:“我的搭档脾气可没有我这么好,也不会有我这么喜欢你,他快来了。”
“他很喜欢我,所以他知道我喜欢你之后,很吃醋呢。”
“不如我们赶紧为他戴上绿帽子吧,这样欢迎他,他说不定就会更开心了。”
“就在这里,好不好?”
她魅惑地笑了起来。
真的,很孤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