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菱绡自知有异,急急回头望向大门之外,待得看清门外状况,她一双本还沉静如水的瞳孔陡然放大!

门外,昀汐就如一个木人,冷冰冰的站在血泊中,静静的望着她,如同望着一个陌生人。

他手提长剑,一身紫衣已被血染成了深色,在他身后,尸身堆积如海,其中有诸多死去的天王帮弟子,但更多的是凌月教的服色。而不远处,龙珩带着无数凌月教弟子手持刀剑正向着正殿涌来,行动间杀声震天。

昀汐似乎在等菱绡说话,可菱绡却颤抖着,刚刚还言辞侃侃,可面对昀汐,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只能凝望着他,似乎周围的一切都黑了下去,这世界只剩眼前那个满身血泊的男子。时间流逝的风浪自她耳边呼啸而过,盖过了所有声音。她看到昀汐的眼神渐渐暗沉,最终沦入死寂,看到他无声的转身,衣袖一扬,如同一团没有根的飞絮,轻飘飘的被卷入风里,在冷冽的剑光与血光交相辉映的夹道中,孤独的杀出了一条血路,蒸发在了路的尽头。

不,不,不要转身,不要走!

菱绡手一软,银梭刃当啷一声坠地。此刻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小叶子什么神照熙,拔脚便向昀汐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昀汐武功高强,一般人拦不住,可菱绡却没有那通天彻地的神通,龙珩哪儿会放她过去?更何况还有神照熙与王城护军向她背后扑来。里应外合激战数合,菱绡虽力战不屈,奈何心神已乱,终于还是被压制伏法。

龙珩上前拜见神照熙,朗声道:“属下救驾来迟,请帮主恕罪!”

神照熙笑着扶起龙珩:“能来便好。快起来。战事未完,还需你我再接再厉。”

龙珩虽被夸奖,也不忘给小叶子表功:“多亏小叶子,属下才能顺利救驾。”

神照熙顺着龙珩眼光望去,已知“小叶子”便是“红腰”,大感意外,笑道:“怪不得姑娘如此有勇有谋,原来便是传说中的红腰斥候。我真是看走了眼,不曾识得英杰,姑娘莫怪。”

小叶子连连摆手:“不算什么的。”她心念着昀汐,却又挂着菱绡,心下着急,正在盘算该如何表态,便见王城护军已将菱绡押到神照熙面前。

神照熙垂首一顾:“你就是叶菱绡?”

菱绡神情淡漠:“别废话了,快杀了我。”

神照熙淡淡一笑:“菱绡姑娘,你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却不忘忠信护主,实在是难得的忠臣良将,只可惜聪慧之余,手段太过狠辣。你残害我凌月教诸多高手,率军侵我王城,死罪难逃。临死之际,你还有什么遗愿,大可告知本教主?本教主敬你是个人物,自当为你办妥。”

菱绡还未说话,小叶子已跪倒在地,深深叩首就要求情:“教主,我……”

神照熙摆摆手,压住了小叶子的话头,只看着菱绡道:“……仔细想一想。好好回答我。”

菱绡俯身沉默片刻,忽然惨惨一笑,左手收拢,将指间银戒指用力握在手心,递了出去:“……我死不足惜。身入天王帮,便做江湖事。我没什么后悔的。只有一件事……若教主你见到一名叫陆徵的少年,请替我将这戒指还给他。告诉他我不爱他。请他别为我费心了。”

神照熙弯腰取过戒指,端详良久,叹息一声:“……若是无情,又何必临死嘱托。”他将戒指放回菱绡掌中:“还是你自己还给他吧。有些话,当面说,会比较没有遗憾。”

他站起身,挥了挥手:“白树,带她去寝宫吧。”

白树俯首,眼中含泪:“是。”

菱绡只觉背后被人用力推着,走得亦步亦趋,她紧紧握着手中戒指,菱角花得棱角刮着掌心,传来一丝丝微微的刺痛,将一丝预期之中的凄凉深深刻入她几乎停跳的心里。在她身后,神照熙缓缓起身,朗声下令:“传令全城护军,全力反击,誓死夺回月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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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门门楼上。旌旗残破,灯火萧索。昀汐孤身一人站在城头,仰首望着漫天星斗,眼眸沉寂。

这本该是个宁静的夏夜,他本该在正殿之中继续自己应该做的事——整顿军纪,重设法度,安抚臣民……可现在,他只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个梦,在最平稳的时候戛然而止的梦。

是菱绡的自白将他拽出了梦境?不,明明是他自己打碎了自己的梦。

菱绡作为下属,是他一手培育出的精英,无论是作风还是思路,都无时无刻与他同出一辙。也因此,他也自然能理解菱绡,明白菱绡——作为他最信任的亲信,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她没有错。

错的是他自己,彻头彻尾错的是他自己。菱绡不过是他手里的刀,在刺进敌人胸膛的同时,也划伤了握刀的人。

他曾经将荆婴的死怪在任青眉身上,恨不能将任青眉打下十八层地狱,如此方能心安理得,以为自己为荆婴报仇雪恨。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是一个清白的完美受害者。可现在,他再也不能坦然的说出这句话了。所有过往之中他的怨恨,他的发泄,他的苦苦追求的慰藉,如今都像是一盘散沙,在根基的破灭之后随风而逝。

一丝笑意爬上他的唇,唇角翘起,便沾上了一滴刚刚从他眼角纹路上滑落的泪水。

胸中气滞难耐,他俯下身,将剑放在身边,一把扯下身上那华贵的紫袍扔到一边,脚步轻轻一抬一迈,便坐在了城墙的石砖上,双脚悬空,任风吹乱他的里衣,将他贴身的白袍展成了一朵残败的兰花,凋零在这火光漫天的夜里。

他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天。仿佛天上星斗都是荆婴的眼睛,那双让他在烽火乱世中一眼凝定的纯洁的眼睛。

“……你还好么?”

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熟悉的字句。

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对他说过这句话,一个已经去了天上,而另一个……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小叶子轻轻走到他身后,轻轻扯住了他翻飞的袍襟,又轻轻的往回拉了拉。她动作如此轻柔,但态度却又坚定。

太可笑了,若他真想一跃而下,难道她以为凭她这微薄力量竟能阻止么?

“……你来做什么?”他艰难开口,音色喑哑。

红腰破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