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依水噘嘴哼了一声:“哎呦,要不是我屈尊纡贵,就凭唐影那个闷葫芦,上哪儿找像我这么人美心善的好姑娘啊。”她嘻嘻一笑,伸手摸了摸小叶子的脸,“咱们正在谈正事,你且在旁边等等我。一会儿等散了会,姐姐给你亲自下厨,做你爱吃的牛肉煎饺,管保喂饱你这个小舞娘,好不好?”
小叶子点点头,乖乖等在大帐之外。昀汐见她站在帐外晒着,心下微微一动,向她招了招手:“外面太阳毒,你进来吧。不妨事。”小叶子这才走进帐中,坐在角落,听他们谈论前线大事。
只听柴嵩道:“完颜灭退居雁荡城中久久不出,定然是有隐情。”
昀汐颔首道:“这段时间我一直派斥候前往城中打探,但都未曾有进展。如今雁荡城已成铁桶之势,如要破城,便需接触到敌方高层,最好能夺得雁荡城的城防图,咱们才能制定下一步的计划。但云中城斥候资质有限,不能成事。”
柴嵩思忖片刻,道:“依属下之见,最好能派一支亲兵直攻雁荡城高层,这样得来的消息也准确些。”
昀汐笑道:“我也是这样考虑,只等你们前来。斥候情报原是你们离人阁的专长,此事交由你们几人负责,务必将雁荡城的城防图搞到手。”
柴嵩拱手道:“既是如此,就留唐影在此辅佐帮主,我和依水一道扮作行脚商潜入雁荡城中,看看能否有所突破。”
昀汐尚在思索,这时秋依水插言道:“扮作行脚商固然隐蔽,但也无法接近雁荡城的高层,恐怕不能如愿得到城防图。一般城池之中信息最流通莫过于茶馆酒肆、秦楼楚馆……不如由我扮作舞娘,柴嵩扮作乐师,混进青楼酒肆之中探听一下,或许能有意外进展。”
昀汐沉吟道:“主意虽好,但以你的舞技,尚不足以服众…”他说到这,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瞥向小叶子。
小叶子听到此处,心下便有些活动,忙不迭站起身道:“……帮主,小叶子别的不见得会多少,但说起跳舞,我还是有些自信的。若是进城探听情报,不如让小叶子跟着柴嵩一道去吧,若是能探听到重要情报,对咱们也是一个助益。”
“如此……”昀汐犹疑了一下,望向秋依水及柴嵩,“你二位意见如何?”
秋依水摇摇头说:“此去凶险,小叶子不会武功,又没有经验,就怕遇到危险,那不就得不偿失了?”
小叶子忙道:“我练习体术和擒拿已有时日,马术也还不错的,遇到危险我可以自保,绝对不会拖累你们的。”
柴嵩看了小叶子一眼,道:“那若是让你扮作舞姬,你能吃得了舞姬的苦么?万一你受不了苦,露了马脚,可不止你一人受罪,整个计划都要被你拖下水的。”
小叶子道:“在这云中城中人人都抛头颅洒热血,只要能为抗燕大业出点力,我吃点苦算得什么?何况我跟着杨一钊学舞多时,舞跳的怎样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扮个舞姬绰绰有余。而且我脸生,他们那些燕金人大多都不识得我,我也不会武功,反而更容易扮作平民,不容易败露行藏。”
柴嵩一笑:“这倒是……还是请帮主定夺吧。”
昀汐听了这许多,还在犹豫,抬眼一看,只见小叶子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似乎及其热切。他虽不愿意让小叶子涉险,但盗取城防图十分紧要,所若是小叶子这等身负技艺之人出马,必定比秋依水更加事半功倍,心下便有些松动,而且他也认为此事乃一个多加锻炼的机会,便道:“小叶子,你做好随时准备牺牲的觉悟了么?真到了城中,一切都不再受昭胤控制,随时都有可能身陷险境之中。你只是一个棋子,必要之时,绝对没有人能保护你周全,还极有可能为了完成任务不惜舍弃你的生命。你可做好心理准备了?若是没有这层觉悟,此事就再也休提。”
小叶子坚定道:“小叶子定当完成任务,不负众望。”
昀汐这才道:“如此就好。今夜你们便化装潜进雁荡城中,无论如何,要将雁荡城的城防图带回来。”他又瞥了小叶子一眼,跟了一句,“……一切安全为上,切勿轻敌逞强。”
柴嵩、秋依水得了令,便与小叶子一道步出大帐来,去附近的临仙城中做潜行的准备。三人买了数身舞娘乐师的衣饰,穿戴整齐。柴嵩还重金购置了一柄古琴,以作表演之用。秋依水雇了一辆马车,令小叶子坐在车中,自己坐在车前驾车而行。柴嵩则单独骑着春风。三人越过昭胤与燕金的边境,一路向燕金境内的雁荡城而来。
马车上,小叶子用力伸了一个懒腰,这才笑道:“……终于出来了,难得轻松。”
“怎么,你不喜欢在军营里待着么?”秋依水一笑,忽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递给小叶子:“这是少阁主让我给你捎来的。”
小叶子撇撇头,笑道:“倒不是不想……只是……”她脸一红,“没有杨一钊在旁边,好像什么都没意思似的。”她低头打开小包,却发现是昔日杨一钊送给她的无常失魂香,方才哼了一声:“还算他有良心。”
秋依水哈哈大笑,将小叶子搂在怀里揉了半天:“想不到咱们的小舞娘患相思病了呀?少阁主要是知道了,肯定乐得了不得。等这件事办完了,我第一时间就写信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小妖精,也心心念念着他呢。”
小叶子难得的露出一丝羞赧,伸手就打了秋依水一下:“你不也心里挂记唐影么?还有脸说我。”
秋依水嘻嘻一笑:“好好好,是我患相思病,行了嘛?说不过你。这次进城,我扮你的侍女水姐,柴老板是乐师加领团人,你扮作舞姬。一般舞姬都要有个艺名,你可想好什么了么?”
小叶子笑道:“艺名啊?我也不会想……以前杨一钊不是给我起过一个花名叫舒颜么,就用这个吧。”
“舒颜好听是好听,但天王帮里知道舒颜的人太多了,再用这个名字,怕是不妥。”秋依水说着,眼神望向柴嵩,“你文化高,可有什么好名字推荐一下?”
柴嵩呦了一声:“这会儿知道我文化高了?过年斗酒行令的时候怎么不说?”
秋依水嗔道:“柴嵩你都是当阁主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啰嗦?快说快说。”
柴嵩一笑,沉吟片刻,方清清嗓子,笑道:“这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不过今早我倒是从帮主那儿看了一个少见的好词——红腰。你们以为如何?”
小叶子眉心一蹙:“红腰?我只听说过绿腰。不过念起来倒还挺好听的。”
柴嵩笑道:“绿腰是舞种,红腰嘛……估计是帮主迷上的新词儿。我也只是在大帐之中瞄了一眼,见诸多公文之中夹杂着这么一张写满诗文的信笺,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这两个字。也不知道这词儿对他是有什么特别意义还是怎样。反正咱们也只是借来用用,算不得剽窃。”
“名字是极好,就是配上小叶子的姓……难道要叫常红腰?有点不大好听吧。”秋依水想了想,“小叶子你和李厘不是一家人么,不如这样,叫李红腰吧,怎样?”
“李红腰,李红腰……这样好。”小叶子一笑,便接受了,“说到李厘,他现在怎么样,一切都好吧?”
柴嵩打趣道:“他啊,他好得不得了。新晋锋锐营主夜离先生一举收服创世楼,枫城一役威名大振,可嫉妒死我这个小阁主了。”
“真的?任青眉被他赶走了么?”小叶子缠在秋依水脖子上,一听之下喜出望外,“这可真是大事一件!”
“那可不,这位夜离先生可能耐着呢。”秋依水笑道,“他不仅凭自己本事击败高岚,夺下了锋锐营主之位,以义气收服了任青荃,连带着端了任青眉的间谍身份,最后还凭借仁德使得创世楼尊他为上宾,为帮主拿下了创世楼,保了云中城的军需供给。你说说,这算不算是顶级大功?”
听到李厘如此出息,小叶子发自真心的喜笑颜开:“太好了,他受了那么多苦,如今总算是有所回报了。”
秋依水笑道:“不错。可惜当时没能抓住任青眉,让她溜了。不然的话,李厘父母的大仇也能得报了。”
柴嵩一笑:“天网恢恢,假以时日,自有分晓。”
“那……昀汐知道任青眉的真实身份了吗?”小叶子忽然想到昀汐,心下一颤,“他要伤心死了吧。”
柴嵩笑道:“你放心,帮主和任青眉早就不是一路人了,说遗憾或者有一点,但伤心可真是谈不上。何况……”他瞄了小叶子一眼,“何况他早已心有所属,任青眉于他而言,也都只是过去罢了。”
小叶子一笑:“也对,在他心里,谁也比不上荆婴的。”
秋依水眼光一转,反身搂住小叶子:“别想这么多啦,帮主有帮主的福气,你只要想着少阁主就好啦!”她回身上车,拿起化妆笔,笑道:“现在少阁主不在这里,只好由我水姐来给你画眉毛啦。来来来,小舞娘坐好了,咱们快到雁荡城了,要赶紧化化妆打扮一下,才像个异域舞娘,对不对?”
小叶子一笑,便仰着脸任由秋依水化妆不提。
入夜时分,他们顺利的来到雁荡城前。小叶子自车上向外看去,只见一座黑砖城墙在前方巍然耸立,说不出的气派。这雁荡城虽位居边关,却也是一座要塞大城。眼看马上就要接近城门,小叶子便带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面纱,准备进城。
雁荡城门果然如他们预料的一样,驻守着层层官兵,对往来行人进行严格盘查。此时天色已渐渐转暗,正是驻军换防的时间。当值的官兵还没有轮休,但累了一日,查验也松懈了些许。
柴嵩上前,偷偷往当值官兵的手里塞了些散碎银子:“诸位大哥辛苦了。咱们是从西域来的行脚艺人,想借贵城宝地耍个宝,挣几口饭吃,还请大哥们宽容放行,以后相处日子久了,自然也少不了大哥们的好处。”
官兵拿到银子,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笑道:“行,算你小子懂得孝敬,进城吧。”
柴嵩点头哈腰一番,回来牵着春风,就准备驾车进城。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小叶子一抬头,只见一个形貌粗豪的彪形大汉驾着一匹骏马,带着一队精兵从城外直奔到城门之处。士兵们看到大汉,纷纷上前行礼:“阿葵布将军。”
被称为阿葵布的大汉神情倨傲,一鞭打开上前献媚的士兵,大声道:“看看你们这懈怠样子,兵没兵相,找鞭子抽是么?刚刚吃了败仗还不够?等着吃大爷的鞭子!你,你,还有你,来往人口都要盘查清楚,不能随意放行!再不好好干活,小心爷砍了你们的脑袋!一帮没成色的猪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士兵们似乎习惯了阿葵布的凶悍,忙唯唯诺诺道:“是,是,阿葵布将军教训的是。”
“阿葵布,你又拿小兵出气了。”
小叶子闻声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高瘦英武的年轻男子策马自城中出来。暮光中,看得出此人相貌英朗,颌下微须,周身气度不凡,显然也是一个大人物。
“玄策你少管闲事。这帮猪猡不教训便不成事。”阿葵布狠狠道。
被称为玄策的年轻人微微一笑,甚是稳重刚健:“如今大敌当前,咱们一举一动都在萧昀汐的眼皮子底下,可不好出岔子。”
阿葵布哼了一声:“我教训我的兵,你少掺和。”一侧头,便看到了小叶子三人。只见小叶子一身异域纱裙,形容婀娜多姿,面上虽带着一块轻盈的面纱,遮隐了半截面容,但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却十分灵动。他眼色一亮,驱马来到小叶子面前:“你,把面纱摘下来!”
小叶子被问到脸上,心中一凛。柴嵩忙走上前去,挡在小叶子与阿葵布之间,躬身道:“官爷请了,咱们是旅行艺人,初到贵城,想借贵宝地挂单卖艺,挣几个辛苦钱。若是惊扰官爷,还请官爷包涵。咱们小姐虽是舞姬,但人小不懂规矩,还请官爷高抬贵手放咱们进城,免得拙了官爷的眼。”
“舞姬?”阿葵布一听,登时色心大起,眯眼一笑,“那更得查验一番了。”他抬起鞭梢,隔空点了点小叶子,“你,快把面纱取下来,让大爷我看看你的容貌。若是生得还算美,那也不用当什么舞姬,就跟大爷进城去,包你吃香喝辣。”
见这个阿葵布不识好歹,柴嵩眼睛一黠,心中恼火。秋依水更是将手扣在腰后软鞭之上,随时准备发难。
只听一声轻笑,小叶子款款从车上站起身来。她虽然身量小,但站在车上,却也不比骑在马上的阿葵布矮多少。只听她清朗笑道:“这位官爷,小女子不过是蒲柳之色,承您贵眼,小女子脸上贴金,荣幸之至。”
“既是如此,取下面纱来,让爷瞧瞧。”阿葵布笑道。
小叶子一笑:“按礼说,官爷既然吩咐了,小女子应该照办的。只是小女子有个难处,还请官爷细听分明。听完以后,官爷若是执意让小女子摘面纱也好,陪着进城也罢,小女子无不从命。”
阿葵布面露惊异之色:“哦?说来听听。”
小叶子屈膝行了一礼,柔声道:“小女子自幼体弱多病,父母带着小女子终日求医问道,吃了不知多少药,却一点效果没有。后来遇到一个神婆,神婆说要小女子一十八年不得见人,此病才得消除。偏偏小女子家道中落,沦落风尘。小女子无法,只好在神佛面前立下毒誓,一十八年期满之前,无论吃饭睡觉,都不能取下面纱以真面目示人,除非遇到真命天子,才能将面巾摘下。若非真命天子,凡见到小女子真实容貌之人,都要肠穿肚烂,忍受万劫不复之苦,无人问津,孤独归西,死后挫骨扬灰,累及家人。起初也有达官贵人不信,强行要取小女子的面巾,却无一不即刻应誓。小女子不忍心官爷受此诅咒,是以提前告知官爷,以免官爷为小女子所累,一人横死不说,还祸及全家,便是小女子的不是了。”
听得她口中吐露如此恶毒的诅咒,阿葵布也脸色一变:“这……”
小叶子微微一笑:“小女子今年一十七岁有余,距离毒誓期限也不过几个月光景了。既然小女子来到此处,自然是要落脚一阵,赚足本钱才离去的。俗话说,好饭不怕晚。官爷若是真心想要小女子陪伴,就请官爷暂且忍耐一时,待得毒誓期限过去,自然当如官爷所愿。当然,若是官爷等不及,也可以八抬大轿将小女子明媒正娶,树为正妻。如此,则毒誓当不应,小女子终身有靠,官爷也能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