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在薛炀的力荐之下,小叶子终于顺利的寻到了这一份工作。当然,她知道,这其中自然也有昀汐破例允准的情分,不然任凭她再怎么折腾,昀汐只需要视而不见,她便也什么都做不成的。她有心想要谢谢昀汐,但也不知为何,连着过了数天,昀汐都忙得不见踪影。她也是公务缠身,不便再像初时那般久等,当下无法,只好先做好手头的工作,再寻机会提致谢之事。

拓靼人的养马术确确实实天下无双,小叶子只学得皮毛,便惊艳了云中城的饲马官们,就连飞骥堂的岳竞棠堂主也不时来向小叶子取经。一时间,她的名字也成为了云中城众人谈资中的新亮点。人人都知道,萧帮主带来了个会养马的小丫头,把飞骥堂的战马个个伺候的膘肥体壮、精神抖擞。渐渐地,便也没有人在背后对小叶子说三道四了。有经过马厩的兵士,偶尔也会和小叶子打个招呼。小叶子也报之一笑,很是满足。只不过……若是杨一钊也在这里,才完美。

每当夜晚的时候,她孤身一人住在小小的营帐里,也会不时孤寂。从前在念妃村的时候,虽然也是一个人住,但至少还有村里人作伴。可如今云焕成了持剑使者之后每天忙得不知所踪,这偌大的云中城里,小叶子除了昀汐还算熟悉之外,便再寻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不过她也不可能再找昀汐多说话的。他毕竟是帮主,事务冗杂,何况之前两人还有过一些回忆,实在不适合作为倾诉的对象。而且对于他来说,她到底是个人质罢了,非分之想可不宜太多。

于是她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照顾春风上。晚上若是失眠,她便会借着去马厩换料的机会,给春风刷一刷毛,清理一下马蹄之类,借此聊以慰藉心中无尽的相思。今夜,她又睡不着,便披上衣服来到马厩之前看望春风。她将春风从马厩中牵出,一边拿着刷子帮它刷洗,一边轻轻抚摸它的马鬃,看着它,就像是看见杨一钊一般,暗藏甜蜜。

春风被她抚摸的甚是舒服,忍不住喷了一口气,将头抵在她脸上轻轻叫了一声。感受到它的亲昵,小叶子温柔一笑,自言自语道:“……你怎么这么懂事啊,还知道来安慰我。”她忽然想到什么,轻声一笑,“春风你知道么?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和杨一钊好像。一样的美丽,又一样的……自负骚气。”

似乎是觉得这不是个什么好词,春风摇了摇尾巴,打了一个响鼻,傲娇的哼了一声。

“你这是吃醋了么?”小叶子抱住春风的脑袋,倚在上面笑道:“其实不光是你吃醋,告诉你,别看我是个女孩,每次我看到杨一钊的时候,其实也会吃醋的……没办法,他实在长得太好看了,大概……是世界上最好看最好看的男人了。”说着说着,她的眼神也迷离起来,“他什么都很好,又阳光,又俊朗,又聪明,嘴还很甜,一说起情话来,那真是眉飞色舞,死人都能被他说动了。如果你见了他,你也会爱上他的。他就是那样一个美好的人啊。”

“不过……”她嘴一撇,又忍俊不禁一笑,“他就一点儿不好,就是太花。也不知道他在南疆那边过得好不好。这个死人,也不给我写封信,真是气死人了。还说什么等我娶他呢,说不定这厮一到南疆,就找到相好的了,哪儿还记得有个姑娘在这儿想着他念着他。”

春风又哼了一声,这一次,小叶子听出了一丝嘲讽,伸手在它鼻子上轻轻打了一下,嗔怪道:“喂,你可是我的马,不站在我这一边谴责这个王八蛋就罢了,怎么还敢嘲笑你的主人?再敢笑,小心我三天不给你洗澡,臭死你。”

春风张开嘴巴,露出一排白牙,似是在笑。小叶子看到它的古怪表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春风,笑春风……原来说的就是这样啊。”她手上不停,很快便将春风擦拭干净,又给她喂了几颗野果,这才放它回马厩之中。她转身准备回帐,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绊,若不是她反应迅速,险些摔倒在地。低头一看,绊倒她的竟是一把木弓,也不知是哪个粗心的士兵遗留在此的。难得得到这么个玩具,小叶子玩心大起,从马厩旁找了一根树枝作箭,对着田野中的某棵小树,做出拈弓搭箭的模样。

平常看别人射箭轻轻松松,真拿到手里的时候,小叶子才知道到原来射箭也是个苦力活。多亏她练习过体术擒拿,上肢力量远胜从前,这才勉强将弓拉开一点。饶是如此费力,那根简陋的箭支也没能弹射出去,只随着弓弦的松懈歪歪扭扭的坠到了不远处的地上。

小叶子叹了口气,捡起箭支,又再尝试了起来。她正专心实验,忽然一个人声自她背后传来。

“射箭可不是这么射的。”

这幽深的夜里遇上这种突然事件,饶是胆子大的小叶子,也不免吓得一声尖叫就跳到一旁。没想到身后之人也顺势一闪,一把拽住小叶子,这才使她不致吓倒在地。

“吓死我了你!”她下意识忍不住嗔怪起来。待得她抬头看清楚,舌头立时便打了结,恨不能吞八十瓶后悔药:“昀汐……哦不,帮主。”

听得她无意间唤了自己的名字,昀汐很是受用。也许是月光的关系,小叶子洁白的皮肤上犹如笼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令他有些心动,也暂时忘记了还该冷漠以对:“这么晚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回帮主,睡不着,所以出来给马添点草……”她下意识的将弓箭藏在身后,笑道。

“不用藏,我都看见了。”昀汐微微一笑。这丫头,那么小的身板还妄想藏下那么大一张弓,真是异想天开。他自她头顶伸过手去,将她身后的弓拖了出来,拿在手中:“这是你的弓?你用,有点大。”

“是刚刚捡的……”她刚说完,就看到昀汐眉头一皱,忙跟上一句,“你可不要因此责怪这个士兵,许是他累了,这才遗落在这里的。明天我便悄悄去打听了归属,还给他便是。”

昀汐不禁一笑:“我什么时候说要责怪他了。”

“啊?”小叶子瞠目结舌,片刻间垂下眼帘,嗫嚅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么?”

“既是你这样想我……咳咳……我拨冗去问责一下,也不妨事。”昀汐淡淡道,一双眼却悄悄瞟着小叶子。

小叶子一听他如此说,登时急了,拨浪鼓般摇起头来:“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真不是这个意思。帮主你最宽容了,最体贴了,是天下第一大好人,你可千万别因为我的一句话,就去责怪那个士兵啊。”

看着她慌慌张张拒绝的样子,昀汐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今日他劳累一日,尽是在处理公务。幸得朝廷今日拨来了备用粮草,加上柴嵩采购的那一批,云中城的危机总算是暂缓了。难得一日早归,他踏着月色准备回帐,路过此处,却意外撞到小叶子在此玩耍,这才玩心大起,想要戏耍她一下。如今他阴谋得逞,心下说不出的畅快,也浑然忘了今日的劳苦。

她似乎……不像以前那么怕我了。这样极好。

“你想学射箭?”昀汐一笑。

小叶子忙点头道:“是,来到军营里,看到人人都身怀绝技,心里也痒痒得很想要练个一技之长。”她扁了扁嘴,低声道,“可我起步太晚,若是练剑练刀的,恐怕要等二十年以后才能学以致用。等到那时候,我就成了老太婆了,还用来做什么?”

老太婆?幻想着她年高德劭的样子,昀汐暗自忍俊不禁,轻轻一挑眉,脸上也不自禁带了一丝微笑:“射箭也并非一夕之功,不过……”见她忽然抬头,一张小脸上尽是期待,他心底之中便生了一股优越和满足,有心让她从他这里得些臂助和崇拜,当即轻声道,“若你真想学习射箭,我倒有个好东西可以借给你。跟我来吧。”

小叶子一路跟着昀汐来到主帅营帐之外。刚一进门,她一眼看到了昀汐的卧榻,身上便不由自主的紧了一紧。昀汐瞧了她一眼,只淡淡道:“我去给你拿东西,你且在门口等着吧。”

这可太好了。小叶子忙不迭转身,走到营帐之外等候。毕竟还是有过不太愉快的肌肤之亲,她就算心里再宽松,也不可能完全忘记既定的回忆。若是杨一钊在她身边,她早跟着杨一钊跑掉了,哪儿还会用得着这里受折磨。可如今杨一钊不在,她在云中城中孤寂了这些日子,难得找到一个说话的人,聊得尚算轻松,且又能学到知识技能,实在是不愿就此转身走开,这才将一颗躁动的心按捺下去,老老实实的在门口等待。

不多时,昀汐提着一柄奇形怪状的小巧木架出来了。小叶子盯着木架,心下疑惑——这玩意,说它不是弓,可又和弓长得好像,说它是弓,却在弓身上又延伸出一条手臂一样的横木勾着弓弦,当真是一个奇怪的物事。

昀汐见她一脸疑惑的可爱样子,微微一笑:“这叫弩弓。走,咱们去校练场,我教你如何使用。”

二人来到校练场的弓箭阵地之前,昀汐从身后的箭袋中抽出一柄梭刃箭,置于弩机之上,抬起弩身,瞄准数丈之外的练靶,手指一扣。只听铮的一声,梭刃箭应声弹射而出,正中远处靶心。

也不见他奋力拉弓,只轻轻一扣手指头,箭便射到了如此远的距离,实在奇妙。小叶子惊奇万分,从昀汐手中接过弩机与箭细细赏玩,轻声求教。昀汐便说了用法,说了几遍以后,小叶子已牢记要领。只见她站定当地,托弩瞄准,抬手一箭便射中了不远处的一个小靶。虽然未中红心,但她仍开心的不得了,欢叫道:“中啦,中啦!”

昀汐宠溺的看着她欢呼雀跃,心下有点得意,只微微一笑:“你很聪明。只要勤加练习,很快就会掌握关窍的。”

小叶子此刻兴奋的沉浸在小成功之中,连带着眼前的昀汐也不再显得如刚才那么尴尬了。

“我好像看有些士兵也在用这类似的兵器……只是他们的弩机都很巨大,一看就很沉重结实的样子。为什么我这个这么小巧轻快?”

“这是……”昀汐顿了一顿,其实这是他着人为她特制的一柄弩机,不过今日机缘巧合,便“借”予了她罢了。但他也不肯让她知晓这一切,只淡淡道:“只不过是以前收藏的小玩具罢了,既然你拿着趁手,那便好好练习吧。”

他脸上发热,幸好夜色深沉,小叶子也没有发现这一切,还在那里兴致勃勃的玩着弩机,谈笑间已将梭刃箭取回,又架在弩机之上,凝神屏气再度射出。可惜小叶子这一次倒没有再中,反倒被梭刃箭割的左手生疼,沮丧的扁了嘴:“还说是玩具呢,其实也挺难的。”

昀汐一笑——他在一旁看得分明,知道弩机射击,左手托把的姿势甚为关键。其实小叶子刚才射中那一箭纯粹机缘巧合,之所以不能屡次得心应手,皆源于她姿势不精。眼看着她要再度出手,他下意识伸过手去,就想把她放歪了的左手给扳正。他手才刚刚碰到她的手背,心中便有些异样。但小叶子沉浸于练习之中,浑然不顾这些细节,只叫道:“为什么总是射不中呢?”

昀汐咳嗽一声,手停在半空,轻声道:“别介意。”说罢,他才握住她的左手,带着她调整了一番。一阵馨香从她后颈之中弥散到他的呼吸之中,令他微微有些醺然。小叶子本没在意这些细节,但听得他说了这句欲盖弥彰的话,忽然也有些不自然,忍不住回头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但见昀汐站在身后,虽然把持着她的手,目光却清冷凝绝,显然不是她所想的那般旖旎,忍不住在心中骂了自己两句想太多,方才安心学习。

她按昀汐要求调整好姿势,左手托把,右手扣弦,又一箭射出!

只听蓬的一声,远处的草靶应声而倒。小叶子欣喜若狂,刚要回身感激昀汐相授之德,哪知一回头,早没了昀汐的踪影。

实在理解不了昀汐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小叶子只得撇了撇嘴——唉,又欠了昀汐一个人情,他日该用什么还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