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李厘支线篇)

薛悦究竟长居天王帮中,知赤甲战士定是前辈,便躬身施了一礼,道:“晚辈两人现在归属于神夜来名下管辖,亦是锋锐营的弟子。我二人研习武学入迷,乍听说太玄阁之中,藏有众多武功秘籍,一时好奇,有心想多学点知识,便偷偷潜来此处。来此之前咱们确实不知前辈身份,这才会不知轻重大闹藏经库,冒犯了前辈。一场误会,还请前辈海量,别计较咱们年幼无知的罪过。”

赤甲战士笑道:“小女娃子态度倒好。只是锋锐营营规甚严,多少成名之士曾企图闯关夺经,都不曾有过半次成功。你二人年纪轻轻就敢独闯太玄阁禁地,就不怕死吗?”

李厘上前一步,站在薛悦身前,微微一躬身,朗声道:“若不来试试,怎知我一定就输?”

赤甲战士哈哈大笑:“好小子,有点陆敌的意思!既然是陆敌传人,让你们进去也无妨。但若是败露此事……”

薛悦和李厘双双行礼,恭敬道:“前辈放心,晚辈得前辈相助,感念恩德,一定守口如瓶。”

赤甲战士大手轻摆,也不收拾残局,便即起身离去。

只留下神夜来、薛悦、李厘三人,站在藏经库大厅之中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神夜来叹了口气,转身将战场打扫干净。她从地上捡起天雪寂,打量几眼,也没有惊叹,只砖转头又瞪了李厘、薛悦一眼,把天雪寂和风勾残体扔给李厘,哼了一声:“跟我来吧。”

神夜来带着二人进了藏经库。这太玄阁藏经库面积极大,其中书架又高又密,鳞次栉比,上面密密麻麻的垒着各种神功秘籍和兵书要册。薛悦虽然家学渊源,来到藏经库中也不禁目不暇接。李厘更是在心中暗自惊叹,仿佛置身武学天堂,不知先从哪本看起才好。

神夜来一路引着二人拐进一个秘密角落,脚步突然顿住,一转身盯住二人,眼光如电:“你最好赶快老实交代——我的秘密,你们到底发现了多少?”

秘密?——李厘闻言不解,眼角扫了薛悦一眼。

薛悦垂眸一笑:“夜来你果然好聪慧。莫说是同龄,就算是年纪大些,只怕也找不出几个像你一般剔透的人。”

神夜来一撇嘴:“难得听到薛姐姐夸人,我上辈子真是积了德。赶快回答我,别等我轰你们。”

薛悦坦诚道:“这倒并非我一人之功,多亏杨一钊启发了我。”

“杨一钊?”神夜来想到杨一钊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登时一阵反胃,“他又知道些什么?”

薛悦微微一笑,娓娓道来。

“起初咱们定下计划,不过是想来太玄阁盗几本武功秘籍,引为己用。太玄阁是锋锐营机要重地,必有重兵把守。既然要来盗书,自然要提前做足准备。我这几日深入查访,得知在锋锐营立派之初,凡锋锐营弟子,均可来太玄阁参习秘籍,提升功力。但自从前任孙梦然帮主上任之后,太玄阁便封锁了起来,除非持帮主手谕,否则不可擅入。”

“在锋锐营历史之中,也曾发生过几起擅闯太玄阁的事件,但无一成功。于是我想,若是能推断出何人把守太玄阁,便能知己知彼,才能助我们盗书成功。但无论我如何查访,都不得线索。我便去找杨一钊探讨,希望能从他那里能获取一点启发。”

“杨一钊与我讨论一番,倒为我启发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思路。他说,虽然孙梦然帮主下令封闭太玄阁,但未曾听说孙帮主调任哪位帮中高手被守阁。有很大的可能——孙帮主请了外来人士前来看守太玄阁。这个高手,不是来自昭胤,便是来自周边的凌月王朝,或是拓靼、东瀛。”

“咱们帮中,唯一被众所周知、身负双重身份的外来人士……只有夜来你。”

“你本是凌月王朝的公主,又是护国神教凌月教教主的血缘继承者,本应在母国享受尊崇。偏偏你却年少离家,十岁便来了天王帮,拜入暗影堂前任堂主林颖门下。并在短短两年间,你打败了师父林颖,在萧帮主的支持下,登上了暗影堂堂主之位。”

“虽然说你带艺投师,但论起来,一堂堂主之位岂是这么容易得手的?林颖虽强,但他的武功亦是多年稳扎稳打得来,并非速成之流。我知你天资聪颖,博闻强记,又有凌月教武功的扎实基础……但你终归还是常人,进阶再迅速,也不可能短时间超越自己的师父。且就算你得尽林颖真传,一时夺得堂主之位……但你击败林颖,从此已无名师为你指点。若是单凭自身积累研习武学,进步速度亦不可能比从前更快。锋锐营后浪推前浪,若不快速进步,你到手的位置也会很快失去。”

“接下来的五年之中,你非但没有失去堂主之位,反而越发得意,虽只是一个堂主之身,却大有逼宫天王之势。这其中固然有萧帮主的加持……但若是自身实力无跨越式进阶,也断然不能达到如此成就。”

“那么我便可以如此推断……在天王帮中,你一定另拜得名师,或者得到了什么非凡奇遇,方能维持如现在这般不断进阶的效率。”

神夜来冷哼一声:“不断进步很奇怪吗?我拜了萧帮主为师,你们爱信不信。”

薛悦微微一笑:“请恕我直言,你之所以在天王帮享尽恩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过是因为令尊是凌月王朝之主。而你作为凌月王朝的继任者被派遣到天王帮来,实质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加强凌月王朝与昭胤王朝之间的联盟。不可否认,笼络你,是萧帮主的职责。但……古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萧帮主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未必不这样想。”

神夜来冷哼一声:“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们凌月王朝的女子尊崇痴情之人,胜于崇拜你们所谓的英雄。萧帮主与荆婴使者的爱情故事天下知闻,连我这个看客也难不动容。你若是污蔑萧帮主,我绝不能容你。”

薛悦淡淡一笑,柔声道:“萧帮主真是这样痴情的人吗?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

她倚着书架,淡然的望着神夜来,继续道。

“五年前荆婴使者之死,至今仍是无头公案。我当时年纪不大,却也记得当时的场景。那时荆婴使者刚刚仙去,帮中就多有传言,说荆婴使者乃是身中奇毒而亡。为平息纷争,任天王连换无数验尸官为荆婴使者查验死因,却没有一个医生能准确说出,荆婴使者究竟身中何毒。”

“若是寻常之毒,尚且可以说荆婴使者是遭人嫉恨,被人下毒身亡。但若说到运用诡奇毒药……传言凌月王朝地处西南,最擅长饲养各种毒虫,培育各种毒草毒药。适才你维护令叔之时露得那一手御虫之技,亦足以证明传言不虚。在天王帮之中,说到精于用毒之人,除了巫鸩堂历任堂主,便只有夜来你了。”

“相传荆婴使者身体一直无碍,但偏偏你当了堂主之后不到数月,荆婴使者便即撒手人寰。这可以说是巧合,但事出必有因,你终究是逃不开嫌疑。”

神夜来哼了一声:“我以为你说的什么事,却原来是这个。不错,我出任暗影堂堂主的时间和荆婴使者去世的时间确实有重叠之处。但我实话告诉你,荆婴使者的死与我无关。若想乱扣帽子胡定罪名,我劝你省省心。我神夜来虽然负责暗影堂,但为人也是光明磊落的很。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薛悦一笑:“我并未认定凶手是你,你也不必急着择去责任。我和李厘已领教过你的非凡医术和暗影之技,相信以你的本事,若想杀一个人,只怕未必就要用毒。就算用毒,也不会如此拙劣的选用奇毒,令自己惹上嫌疑。”

神夜来哼了一声:“还算你有点脑子。”

薛悦微微一挑眉,娓娓道:“若不是你下毒,那便有另一种可能。众人皆知你和萧帮主关系很好,常常见面,也许你还拜了萧帮主为师。而荆婴使者生前亦与萧帮主寸步不离……那么,我是否可以这样推测,在荆婴使者过身之前,比起我们这些寻常弟子,夜来你得见她的次数更多,这总没错吧?”

神夜来登时深深吸了一口气,挑起一双长眉冷冷笑道:“原来在这等着我呢!我只道薛小姐平日傲视群雄,不染俗务,敢情是我看走了眼!你心明眼亮,大智若愚,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薛悦见她挖苦,也不恼:“多谢神堂主谬赞。天王帮中波云诡谲,风波不断,薛悦不过久病成良医而已。咱们不妨说回荆婴使者。你既身负凌月教数百年巫医之术,眼光自然比寻常医者更为毒辣。荆婴使者究竟身中何毒,别人虽不知,但若是你,自然一眼分明。”

“你初来天王帮,根基不稳,迫于使命,自然要向萧帮主投诚。荆婴使者是萧帮主的心头肉,你若能看出荆婴使者所患何症,即使不能妙手回春,至少也该向萧帮主告知详情。你口口声声说萧帮主与荆婴使者天作之合……若荆婴使者真被旁人所加害,以萧帮主如此情痴,必不会善罢甘休。然而他并未替荆婴使者报仇,只是将荆婴使者匆匆葬了,从此再也不提此事。这难道不奇怪么?”

神夜来冷冷一笑,啐了一口,并不说话。

薛悦淡然道:“我不知道就这件事,萧帮主到底作了何种解释,才再度获得你的信任,为他冠上痴情之名。也许他有苦衷,因为某些利害关系,不能放手一搏。但咱们都是女人,将心比心,若我是荆婴使者,一朝中毒身死,含冤莫白,就算我爱的那个男人再有天大难处,只有替我伸张正义,杀了那个害我的人为我偿命,才算真正对我痴情。否则,便是顶着痴情名号之下的伪爱之人罢了。你口口声声说崇拜他的痴情,但其实你早已知道答案——也许他曾爱过荆婴使者,但显然更爱他自己。萧帮主除了是一个男人之外,更是一帮之主,是昭胤王朝的一位尊荣权臣。面对权力需要,他对所爱之人尚且如此,又何况对你一个外人?”

“你确实聪明讨人喜,但对萧帮主而言,你始终是凌月王朝的人。虽然萧帮主会笼络你,但事有双面。有宠信,有加封,就必然有挟制,有顾忌。天下帝王将相驭人之术,莫不如是。就算萧帮主偶尔肯教一招半式,也不足以让你短时间内一步登天。你若想保住这暗影堂堂主之位,就必须另辟蹊径,找其他渠道提升武功实力。”

“你身为暗影堂堂主,又是凌月王朝人质,只要没有帮主授意,自然不能离开锋锐营。那么你提升武功的渠道,十有也在这里。”

听薛悦说到此处,神夜来脸上才显露了一丝丝的赞赏:“你说我聪明,你也不差!没错,我的武功之所以能到如此地步,除了我本身修习的凌月教武功之外,多多少少也借助了这太玄阁的力量。你们适才苦苦相逼的守殿战士,便是我同乡的亲叔叔——神进谦。至于萧帮主……我确实夸大其词拔高了萧帮主的痴情程度。我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博取信任罢了。一个外乡人,嘴巴不甜一点,又怎么在你们这些昭胤人之间立足?”她一笑,“我还以为云中城的人大多是些记吃不记打的草包,现在看来,还是有些聪明人的。”

薛悦得她称赞,也并不得意,一提衣摆,突然单膝跪地。

神夜来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她一双灵活的眼珠转来转去,浑不知薛悦是何用意,进不得,退不得,正在为难。却听薛悦诚恳道:“若非实在在锋锐营孤立无援,难分敌友,薛悦绝不会深入探人,以这样的手段试探妹妹。妹妹,我在这里向你赔礼了。还请妹妹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神夜来吃了一惊,忙搀起她,嗔道:“这……这如何使得?”

薛悦摇摇头,郑重道:“若非如此,我心中歉意难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