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金楼引退两鬼相见

按照电影的轨迹,一线天和宫二是有段缘分的。

缘分的开始,就在这样一节动荡的火车上。

他刺杀逃亡,负了伤。

她脱下大衣,罩住他的伤。

假装是一对夫妻,救了他。

这一罩,就把一线天的心也罩住了。

后来到港岛,宫二开了家诊所,一线天开了家理发店。

就在诊所对面。

日夜护着。

列车钻进隧道,车厢压力突然变小,耳朵感觉被堵住。

似乎是一瞬,又似乎是很久。

驶出隧道,恢复正常,对面的人把目光移开。

“我爹说,你是高手。宫家从无败绩,马三在你身上砸了招牌,我要找回来。”

声音不大,不想吵着旁边睡着的乘客。

像贴着耳朵的窃窃私语。

刘琛轻笑,摇头拒绝。

车厢里不是好地方,列车外的冷风,他不想再吹了。

“我去季华,如果有缘,必定恭候。”

“好,宫家等着你。”

留下这句话,带着极淡的女子馨香,宫二离开了。

晨曦破晓,南风浮荡。

带着季风中的湿气,还有南地特有的热气。

季华,到了。

到站下车。

马三看了眼刘琛所在的车厢,没找到那个穿西装的身影。

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松了口气。

他想了一夜,都没想透最后杀招的应对。

人力洋车早已备好,稍作休整,直接和南方的武人见面。

民国多风月,文人政客、武人商贾,都喜欢逛堂子。

听曲看戏,搂着女人谈事情。

金楼,就是季华最好的堂子。

省内第一个装电梯,雕梁画栋,贴上金箔,富丽堂皇。

太子进,太监出。

日日上演着千金散尽的戏码。

正所谓,风尘之中,必有性情中人。

销魂处,亦是英雄地。

见面的地点,就是这金楼。

西式长桌,一侧为北方武人,以宫宝森为首。

另一侧,是南方武人,一圈圈围着,没有带头人。

“我这辈子,只成了三件事。合并了形意和八卦门。接了我大师兄的班,主事中华武士会。联合了通背、炮锤、太极、燕青等十几个门派加入。最后是搓成了北方拳师南下传艺。”

“我是老了,新人要出头。我的隐退仪式在北边办过一次。今次,蒙精武会的邀请,在这再办一次。是想给南方的老哥们老同志做个告别。”

“在北方和我搭手的,是我的大徒弟马三,我的班他接了。诸位可是得照应着他。”

说到此处,马三起身向南方的师傅们抱拳拱手。

“在这里的隐退仪式上,跟我搭手的,我想是位南方的拳手。当然,得大家认可才行啊。”

“挑一个吧。”

宫宝森这番话,着实让北方的众人惊讶。

搭手是行话,意味着传承。这传承的自然不能是宫家的拳术,只能是宫宝森在南方武林的名声和威望。

北方无敌的一辈子名声,足够让任何武人一步登天。

不啻于宝刀屠龙。

一时间,有人蠢蠢欲动。

忘了刚打出来的那名季华无敌。

宫宝森是个老江湖,看到众人不开口,眼神浮动,顿时明了他们的心思。

当下决定先告一段落,改日再办。

关门,带着北方众人喝酒吃菜,赏味金楼。

一众南方武士没有散,聚在大厅。

“你们为什么不提叶问?”

“那你怎么不提?”

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

原先他们以为宫宝森赴广,名义上是告别,实际恐怕是想给马三做名声。那时候他们自然要找个最强的来,不然整个南方武林都成了他的垫脚石。

但听着今晚的意思,分明是场造化。

不用打,谁接下了,谁就能平步上青云。

那南方武人的算盘就打起来了。

众人议论间,有小辈悄悄离开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总有新人敢冒头。

他们想着,若是自己先入了宫老爷子的眼,那岂不是绕开了那些压着辈分的老先生。

眼尖的直接跟上,上了高楼。

“宫老前辈,晚辈不才,家传洪拳第八代,江湖行走亦得人称俊秀。望与老前辈搭手,还请指教。”

宫宝森抬眼看着眼前的后辈,停下筷子,仔细打量。

也不生气,也没说话。

后辈站直了,迎着目光看过去,不避不让。

颇有几分胆色。

一旁的马三却坐不住了,这天下还有人敢这么对老爷子对视,怕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撂下筷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后辈面前。

站定,抬脚,扭胯,劲力盘如钢筋,汇于一体。

直接踹去。

那后辈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双臂交叠。

直接迎上那股巨力。

刚劲如铁锤,重重砸在那人胸膛。

窗户破碎,散开漆金的碎片,像十月桂花,轰然爆发。

玻璃碎片折射着电灯的光,在空中碰撞溅落。

大珠小珠落玉盘。

马三跟着横飞的后辈,冲出来,看见还有人等着要上,说话更不客气。

“敢叫板老爷子?干脆点儿,一起来吧。老爷子在北方引退仪式上,搭手的是我。入庙拜佛,得先进山门。要见真佛,得先过我马三!”

“干脆点,一起来吧。”

四方涌来,马三怡然不惧,手脚并用,仿佛八腿蜘蛛,在方寸间大开大合。

出手如电,其劲如雷。

不到两分钟,场上就只剩一个站着的。

马三。

留下满地哀嚎,一屋子支离破碎,回身进屋。

楼下的众多老前辈见着马三的锋芒,后脑一凉,冷静下来。

宫宝森是送名声,但马三可不是吃素的。

既然要动手,那众人心中只剩了一句话。

快快去请叶问!

酒宴草草而落。

话分两头,北鬼刘琛,找到了另一只鬼。

关东之鬼,丁连山。

是条民间小道,灯火昏暗。

南方多雨,路上积着水。

犬吠,是见着生人。

一边叫唤,一边围着人打转,远远的缀着,不敢靠近。

有一个灶,炉膛燃着柴,红彤彤。

灶上炖着东西,香味不浓,但很悠长。

添柴的是个老头,窝在一张凳子上,像一团皱巴巴的报纸。

“有人吗?来碗汤吧。”

刘琛在摊子边找个了个位置坐下。

“来了,才好的蛇羹。天刚下了雨,吃这个正合适。”

老头脸笑成了褶子,极为热情。

“来一碗吧。”

蛇羹费工夫,想熬好不容易。要一直关注着火候,连夜守着。

端上桌,金汤浓香,肉质软烂又不失韧性。

“南方菜,北方味。你也是北方人?”

“嗯,北方被东瀛人占了,好多人都逃过来了。”

“这就是如今的世道。当年,津门林逸杀了川本重斋,无数武人效仿,行暗杀之事,一度有国人以为东瀛会退。但接班的还是来了,北地的伪国也还是建成了。”

刘琛的话不自觉带上了感慨。

这是这个民族最伤痛的时代,单凭一人之力,终究会淹没在时代浪潮中。

空山新雨后,热羹暖心神。

发了些汗,舒服了不少。

“对了,老先生,看您在这有些年头了,我想跟您打听个人。”

“谁?”

“丁连山。”

不紧不慢,吐出三个字来。

那老头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身体肌肉紧绷了一下,又松弛下去。

“你找他干嘛?”

“我是个武人,来南方的路上,遇到了宫家人。想起了这位武林旧人,想见见他。”

老头看了看火,往里面添了块新柴。

来到刘琛对面坐下,仿佛陷入追思。

“这个名字,可有日子没听人提过了。在这里,别人只知道我叫老丁。你见了宫家的谁?”

“宫二、马三。跟马三交了手,可惜他功夫不到家。宫宝森也在,但我没见他。我听说他是来办引退仪式的,只怕是没了江湖争斗的心气。见了交不上手,交手也见不到真底子。”

“所以你想找我?”

“对,我是个纯粹的武人,北地的功夫,我见全了,除了宫家的。”

刘琛舀了一勺蛇羹,滋味香甜。

“您是我前辈,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们是同一类人。”

丁山连眉头一挑,哦?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您抽烟吗?来一根吧?”

从口袋里掏出正宗的关东叶子烟,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