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茶

闻斐去追了一趟贼,淋得浑身都湿透了,自然没办法再去什么茶楼。于是两人出门不到半个时辰,便又回去了,而且好巧不巧刚进门就被亲卫看见了。

亲卫倒没觉得这两人凑一起有什么不对——皇帝圣旨赐婚先不提,就凭他们将军这样的人品相貌,哪家女郎看了不会动心?就算传闻褚家女郎是为了逃婚才避去江南的,可之前遭遇水匪时可是他们将军跳江救的人,“孤男寡女”在外面待了一夜,难道对方还能不为所动?

在亲卫们看来,褚曦逃婚虽然没眼光,可如今也能算是自己人了。是以对两人偷偷独处这件事,亲卫们表示理解,他们不能理解的是闻斐这一身狼狈。

“将军,您这是怎么了?!”亲卫们一脸惊诧,看看闻斐,又看看她手里的油纸伞。

闻斐没有解释什么,她目光在遇见的几个亲卫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一人身上:“杨七,这院子是你租来的?这两日的采买也是你负责吗?”

亲卫杨七不防闻斐忽然问到自己,却也迅速答道:“正是属下。”

闻斐于是又问:“耗费几何?”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有些诧异,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闻斐是外戚出身,而且她记事时姑母早已经入宫为妃,祁家也已经开始发迹。可以说她从小便是在锦绣堆中长大,尚未成年便又得了皇帝青睐,这辈子吃过苦却从未缺过钱,更不会将钱财之事放在心上。

这些亲卫都是跟在闻斐身边数年的旧部了,也从未听到闻斐过问钱财。此时乍一听她询问,众人只觉一阵不真实,连杨七回话都慢了半拍:“回将军,这院子租了一月,耗费十两。米面粮油都是现买的,咱们此行人多,我买齐了一个月的耗用,花费大约是五十两。”

闻斐听完一阵沉默,旁人只见她一脸深沉,却没瞧见她低垂眉眼中的茫然。

过了会儿,还是褚曦打破了寂静,她道:“你问这些做什么?若非急事,推迟再谈也无妨,你当先回房去换身衣裳,免得着凉就不好了。”

闻斐倒没觉得冷,闻言眉头微微蹙起,想了想拉过褚曦到一旁问道:“褚姑娘,我有一事请教。”

褚曦见她郑重,当即也摆正了神色道:“请教不敢当,你且说来,我定知无不言。”

闻斐便背对着自己的一干属下,露出了满脸纠结:“那你觉得,杨七说的花费贵吗?”

褚曦闻言顿时一默,还当她有什么要紧事问,结果竟是问这个?!她有一点啼笑皆非,但也准备认真回答闻斐的问题——与闻斐的不通俗务不同,褚曦虽是家中独女,但褚家也是按照宗妇的标准培养她的。持家理事,主持中馈是基本技能,对于市价自然也是有所了解的。

十两银子的租赁,五十两银子的柴米,不论对褚曦还是对闻斐,都只能算是一笔小钱。然而等褚曦在心中略一盘算,却发现这耗费竟不算低。

商河只是一个小城,十两银子租这院子有些稍贵,但租得短被加价也还说得过去。可他们一行数十人,一月耗费的米面柴油又怎么可能高达五十两?这耗费,都够长安城里普通的五口之家花一年还有余,算来商河的物价比起长安还要贵上不少!

褚曦还没开口,但闻斐一看她这神色就知道贵了。她扭头又去看杨七,问他道:“是你买贵了,还是商河的东西就是这价?”

杨七立刻信誓旦旦:“回将军,商河的东西就是这价,我都问过几家的。”

闻斐的亲卫都很尽心,而且也不是贪墨钱财的人,她自然信得过,想了想便又吩咐杨七道:“那你现在再出去,去问问米价,看与前两日有什么不同。”

杨七听得有些奇怪,他前两日才买的米,现在能有什么变化?不过闻斐既然说了,他自然也没有二话,当即便答应一声,然后披上蓑衣就出门去了。

闻斐旋即将围拢过来的亲卫都打发了,面上终于露出几分忧色来。

褚曦也是这时候才有机会再次开口:“怎么忽然问起米价,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闻斐刚在想事,差点忘了褚曦还在身边,听她发问想了想说道:“其实是之前我抓到那小贼时,他跟我说的,他说这几天粮价一直在涨,他实在买不起米才出来做贼的……”

做贼的被抓,卖可怜博同情是常事,但闻斐既然专程拿来说定然是有后续。褚曦却只听她说了个开头,便打断了她:“看来此事说来话长,那你稍后再与我说可以吗?”

闻斐忽然被打断,不禁一怔:“怎么了?”

褚曦便指了指她身上,无奈提醒道:“你该去换衣裳了。”

等闻斐换过干净衣裳,再次来寻褚曦时,褚曦还没换下那身胡服。但她却已经煮好了一壶姜茶,只等闻斐一来,便往她手里塞了一杯。

大夏天的,还要饮姜茶驱寒,闻斐觉得有点多余。

但她捧着褚曦塞到手里的姜茶,再一抬眼对上对方催促的目光,闻斐到底还是咽下了牢骚,乖乖捧着茶杯豪饮了一口。姜的辛辣自不必提,她尝着这姜茶除了辣之外还有一点点甜……可能是煮的时候糖加多了吧,对于她这种轻微嗜甜的人来说,滋味儿刚好。

从不情不愿,到满饮整杯,闻斐就差在脸上写上“真香”两个字了。

褚曦见闻斐如此听话,唇角也不由得微微扬了扬,只等闻斐把姜茶饮完才道:“好了,之前说起米价的事,现在可以继续了。”

闻斐放下空杯,这才正色起来,继续不久前被打断的话题:“我问过那个小贼了,米价是从城外的路被山石阻断之后才开始涨的。米店的人说路断了,码头也被江水淹了,之后雨不停,城里的粮就会越来越少,因此米价也会越来越贵。”

这话乍一听有道理,可事实上这雨才下了半个月不到,哪里就到粮价飞涨的时候了?

褚曦显然也听出了不对,秀眉微蹙:“我们是外来才需买粮,本地人家中总有存粮的,哪至于这么快就涨粮价?再说这么离谱的事,官府那边不管吗?”

闻斐听了竟点头,官府真的不管。而且别看这商河城小,地方官心却不小,当官几年就差把这小城刮地三尺了。城中百姓家中为何没存粮?因为囤了粮就会被搜刮走,还不如银钱可以寻个地方埋了或者藏起来,总比一袋袋的粮食好藏。

至于粮价涨这么快,自然也与官商勾结脱不开关系。

闻斐简单与褚曦说了这些,但地方政务她不好插手,还是得上报回长安。所以她说完这些之后,话锋就是一转:“昨日我外出遇见个老农,他说这雨十天半月恐怕都停不了。”

褚曦听罢几乎秒懂:“这商河不能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