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曦身体被冰冷的江水淹没那一刻,对面船上的闻斐刚放下弓。
在这短短的片刻间,闻斐已经射出十余箭了,也带走了十余条水匪的性命。手边的箭矢还有,但她已经不打算射下去了,因为就在刚才,她射出的箭似乎惊到了人——她射中了即将为恶的水匪,但水匪对面的姑娘却好像被吓到了,竟因此失足落了水。
风雨中,素白纤弱的身影落入江中。坠江的那一刻,女子的身影仿佛翩跹脆弱的蝶,一瞬间折翼坠落,而后迅速被浑浊的江水裹挟淹没……
闻斐的心弦一下子就绷紧了,她并没有认出那道身影是褚曦,也不可能认出来。但刚才毫不手软收割水匪性命的闻斐,此时却无法维持平静,因为一条无辜的性命即将因她逝去。
生性正直的小将军愧疚极了,忙三两步跑到船舷边往下望去。
第一眼她看到的不是江水,而是正扯着飞爪向上攀爬的水匪,于是毫不留情拔剑将飞爪绳索斩断。只听“噗通”一声,水匪坠江,闻斐这才举目往江中望去。
不幸中的万幸,坠江的褚曦穿着一身素白衣衫,落入江水中总比旁人更显眼些。只她并不会水,却因求生的本能挣扎着,于是那道素白的身影便在江水中浮浮沉沉,也让看着她挣扎的人下意识揪起了一颗心,更不能理所当然的袖手旁观。
闻斐是穿越而来的,自小受到的教育让她将人命看得比一切都重——那些水匪的命并不算,他们本就是亡命之徒,留着反而会祸害了旁人——因此当她发现褚曦还在挣扎,便立刻决定跳水救人。
小将军一只脚都踩上船舷了,却被亲卫一把扯住了腰带:“将军别跳,您不会水啊!”
闻斐没时间解释,只丢下句“把那些水匪解决了”,然后就义无反顾的推开亲卫跳了下去。跳江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刚被她砍断绳索落水的那个水匪,不会在江里撞见吧?
好在并没有,片刻的功夫,湍急的江水已将那水匪冲走了。
闻斐的水性还不错,在江水里很快稳住了身形。她抹了把脸往之前看见褚曦的方向望去,可那一道素白的身影却早不在原来的位置了,也不知是被江水淹没了,还是跟之前那个水匪一样被水冲走了?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身边突然便落下一块木板来,下意识伸手捞住之后仰头一望,正是之前那个拉住她腰带的亲卫扔下来的。亲卫见她抬头,便指着一个方向扯着嗓子冲她喊话,可惜风雨声太大,浮在江面上的闻斐压根听不见他说些什么。
好在相处这些时日,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闻斐当即扒着那块可以让她省力的木板向亲卫所指的方向游去。没一会儿,便隐约瞧见了一片素白的衣裳在江水中飘荡。
闻斐先是一喜,又是一惊,赶忙趁着人还没沉底游了过去。
溺水而亡大抵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至少此刻正溺水的褚曦是这样觉得的。
她在浑浊的江水中浮浮沉沉许久,偶尔能挣扎着将脑袋探出水面,呼吸一口空气,但更多的时候挣扎也是徒劳。于是她的挣扎渐渐力不从心,胸腔被挤压一般难受,江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顺着她的口鼻浸入肺腑,又带出火辣辣的疼……
没有人会来救她。护卫被水匪缠住了,仆妇帮她抵挡着闯入船舱的水匪,就连语冬也被水匪拉走了。她不知道之前那射杀水匪的一箭是谁射的,但她知道她等不到人来救了。
褚曦有些沮丧,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同时也生出些悔意。
如果不曾拒绝婚事,如果没有回江南,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她不会遇上水匪,不会坠江溺死江中,更不会带累身边同行之人陷入险境。
或许到了弥留之际,过往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褚曦眼前浮现。最后不知怎的,停留的画面竟是不久前闻斐班师回京那一幕——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年轻的将军领兵入城,意气风发的模样比天上的骄阳更为耀眼。他一手托举着意外砸落的寒瓜,仰头望来时,眼神中透着点迷茫。
其实闻斐没什么不好的,他年少有为,俊秀张扬,纵使寻遍长安恐怕也难再寻见比他更好的郎君。只是她们俩不合适,两人背后的家族分别代表着新旧势力,利益冲突不是单纯靠联姻能够缓和的。
罢了,人之将死,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冰冷的江水里,褚曦渐渐不再挣扎,睁开的眼睛也缓缓合拢,只等着沉入江底。
也就在褚曦即将失去意识的这一刻,她本能向上伸着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抓住了。那只手温热有力,一把将她向上拉起,脑袋露出水面的那一刻,她也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
“姑娘,姑娘,你醒醒!”似乎有人在轻拍她的脸颊,声音时远时近。
褚曦眼睛半睁半闭,并没有彻底陷入昏迷。她隐约间能瞧见眼前的画面,可大脑却是一片恍惚,傻了一般做不出反应。直到她感觉搂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骤然加大了力度,一下子挤压到她腹部,接着她无法控制的一口水呛了出来,恍惚的意识这才开始回笼。
她得救了,有人来救她了!
褚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还有些死里逃生的惊喜。她靠在那柔软的怀抱中努力睁开眼睛,透过风雨去瞧那个救她的人,入目却是一张熟悉的侧颜。
她怔了怔,仿佛置身梦中,下意识呢喃出声:“闻,闻斐……”
两人此刻靠得极近,褚曦这一声呢喃几乎就在闻斐耳边。闻斐听见了,忙着救人的她头也来不及回,只有些诧异的问了一句:“你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