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山真司这一觉依旧睡得不甚安稳。
在梦里,他置身于看不见边界的黑暗中,短手短脚,大概六七岁的样子。这个地方除了他之外,什么都没有,安静得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周围看似没有异常,然而栗山真司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藏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窥视着自己这边的情况。
这样的感觉让他坐立难安,可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要是现实中遇到这样的情况,暴躁的栗山真司绝对会放血。他的血有极其霸道的腐蚀效果,除了他之外的人或东西沾到了,要么死要么废,总能给他找到破局的机会。可在这个梦中,豆丁真司却慌不择路地选择了跑。
栗山真司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没办法控制豆丁真司的身体。他就像一缕附在豆丁真司身上的意识,只能旁观,无法真正介入梦境中。
他看着豆丁真司在长不见尽头的黑暗隧道中奔跑,不停地跑,根本不敢回头或是停下。黏在他身上的视线就像牛皮糖,怎么甩都甩不掉,豆丁真司跑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
憋屈、愤怒、暴戾……多而杂乱的负面情绪像一把火,烧得他连呼气都带着硝烟味儿,感觉随时都能爆炸。
就在火山即将爆发前,奔跑在黑暗中的豆丁真司一脚踏空,往不见底的深渊摔了下去。栗山真司的意识随之一同从高处跌下,那一瞬间的失重感让他陡然睁开眼睛。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并未醒来,醒来的是躺在儿童床上的豆丁真司。
栗山真司终于意识到,刚才的一切其实都是豆丁真司的梦。
梦境已经消散,可那种被窥视着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甚至比梦中的还要肆无忌惮、不加遮掩。
这一刻,栗山真司和豆丁真司的心跳声仿佛重合在了一处。
“砰砰、砰砰……”
他们回过头——
看到了站在床边的母亲。
*
栗山真司一张脸煞白,神色惶然,身上几乎没有人气,连吐息都是凉的。比起人,更像游荡人间不知归处的幽魂。
他差点就杀人了,差点打破自己曾经发下的誓言,差点杀掉了已经在织田作之助那边挂上号的“朋友”乙骨忧太。
之前两人在操场上加训时,栗山真司都是点到为止的。而这次,栗山真司是真的差点要了乙骨忧太的命。
里香暴怒。
“不许——不许欺负忧太——!!!”
乙骨忧太脸色骤变,急声高呼:“里、里香!不要出来!咳咳咳……!”
过于急切导致呛咳,他咳得更加撕心裂肺,甚至差点背过气去。
尽管被乙骨忧太制止,可里香那庞大的、充满了恶意的咒力依旧在房间里徘徊,噼里啪啦砸了一通东西,犹未散去,似乎很不甘心。
栗山真司完全没有心思去管别的,只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乙骨同学……对不起……”
“没、咳!我没事……”乙骨忧太稍微缓过气了,想要安慰惊慌失措的同学,费劲挤出的笑容却因疼痛变得扭曲。
尽管里香碍于乙骨忧太的命令没有出来,可是她也没有收回身上溢出的咒力。这让站在窗外的熊猫心惊胆战,如果他不是咒骸而是人类,此刻必定满头大汗。
“糟糕了……”
被熊猫抗在身上的狗卷棘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被里香的咒力一刺激,他要是还能睡着,那才叫真的心大。
熊猫轻手轻脚地将狗卷棘放了下来,还将校服塞进他怀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狗卷棘表情凝重地点头,脸上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糊——都被吓清醒了。
眼下房间里的氛围紧张得像一根随时都会崩断的弦,如果他们不小心发出的动静拨动了那根弦,刺激到了里香,那栗山真司就危险了。
于是俩人就站在窗口,看着栗山真司一个劲地“对不起对不起”,而乙骨忧太又要安抚里香,又要跟栗山真司说“没关系没关系”……好像没有人打断他们,他们能一直这么循环下去。
熊猫&狗卷棘:……
他俩不敢贸然出声打破平衡,然而另一个人却是毫无顾忌。
“你们干嘛呢?”
五条悟突然出现在熊猫和狗卷棘的身后,脸上的表情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好像只是平平无奇地路过。
当然,也没人相信他快上课了还会“路过”学生宿舍这边,多半是察觉到里香溢出的咒力,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五条老师!”
他的到来不光让熊猫和狗卷棘大松一口气,乙骨忧太更是有种“得救了”的感觉,内心的小人都淌起了宽面条泪。
五条悟将众人的表现看在眼里,最后转向坐在地上的栗山真司。
在熊猫他们眼里,危险的是里香。然而在五条悟看来,随时都会爆炸的,是眼前这个看着苍白惊惶的小同学。
少年面上毫无血色,嘴唇抿得泛白,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应激反应剧烈。周身的气息紧绷得像连了无数□□,随随便便碰一下就会引爆那颗名为“栗山真司”的炸弹,然后“嘭”地一声,炸得在场所有人尸骨无存。
看起来情绪不大对劲啊……所以,吸收“神石”对身体没什么影响,但是会作用到精神上吗?
五条悟摸摸下巴,这样的猜测在脑中一闪而过。
思考时,他也没忘吩咐:“忧太,先解决你那边的事情。”
乙骨忧太百般劝说,再加上这回有五条悟镇场,尽管里香依旧有些不情不愿,但她到底还是收起在房间肆虐的咒力,安静了下来。
高悬的心总算平稳落地,乙骨忧太擦擦额上冷汗,心里直念:还好还好,不会被总监部处决了。
五条悟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语气轻快地对学生们说:“好了,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了。有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个时间你们没有去教室,反而聚在真司的宿舍?”
熊猫摸摸鼻子,和裹着被子的狗卷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身,准备开溜。
然而他们还没跑出一步,就被五条悟一左一右牢牢揪住。熊猫那样的体型,在他老师手里都羸弱得像只刚出生的小鸡仔儿,那就更别说狗卷棘了。
熊猫欲哭无泪:“我只是熊猫,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来的时候,栗山真司和乙骨忧太的姿势和氛围就已经变得怪怪的了。
狗卷棘扑腾着钻出差点勒死他的被子:“木鱼花,芥菜,明太子!”他也很委屈啊,他甚至是被里香的咒力刺激醒的,之前发生了什么,他比熊猫还摸不着头脑。
“哦?这样吗?那就记得,被人问起来的时候,你们这么答就对了。”
乙骨忧太是受咒术总监部重点关注的“问题儿童”,尽管里香这次没有完全现形,但她刚才溢出的咒力已经足够引起某些人的注意,想必过一会儿就会有人紧张兮兮地来问话了。
五条悟这么一说,熊猫和狗卷棘心里也就清楚了,自然是乖乖听从老师的安排。
“那你们先去教室吧,真希一个人应该等得不耐烦了。告诉她先自习,等老师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再过来。”
诶?就这么简单放过他们了?
熊猫和狗卷棘面面相觑,竟然有些不敢相信。
犹记得上次,他们因为晚起迟到了,五条悟面上不显,说着什么:“哎呀大家都没吃早饭吧?那老师来请客吧。”下课后直接塞了一堆稀奇古怪口味的饭团给他们(与之相比,芥末味都算小意思了),还特意叮嘱他们“不许剩哦”,吃得他们生不如死。
五条悟拖长了声音,语气危险地说:“怎么?难道你们在期待什么吗?”
一人一咒骸齐刷刷打了个哆嗦,嚷嚷着“这就过去”“海带”,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将人支开后,五条悟轻轻松松跳进屋子里。也没见他怎么动作,就好像不经意间挥了挥手,里香盘踞在房间里的咒力残秽就被全部打散了,不留一丝痕迹。
路过栗山真司旁边时,五条悟忽地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带着些许安抚的味道。他这动作做得自然流畅,也没刻意在少年身边停下,好像只是顺手而为。
可不得不说,他这么做之后,浑身紧绷的栗山真司真的放松了下来,竖了满身的刺俨然有软下去的趋势。虽然问题没有完全解决,但至少不会像刚才那样,随时都可能爆炸了。
五条悟这才走到桌边,扶起倒地的椅子,反坐,胳膊搭在椅背上,优哉游哉地看着两个坐在地上的当事人。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乙骨忧太立马举手。
五条悟伸手指着他,一副点同学回答问题的语气,声音洪亮,正经无比:“请说,忧太同学!”
乙骨忧太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也是怪我……”
栗山真司忍不住侧目,视线在对方青肿未消的脸以及紫红的脖颈上来回扫了一遍,暗叹这人也太好欺负了吧……
他默默举手,跟着认错:“是我不对……”
乙骨忧太愧疚极了,急忙道:“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栗山同学就不会晚起,我还未经允许翻进你的房间,明知道你对视线有应激反应,还站在你的床边看你……”
“等下,”五条悟伸手比了个“打住”的手势,语气分外微妙,“你知道吗,忧太,你这样说话显得你很像个……嗯。”他只是做了个“变态”的口型,没有真的说出来。
乙骨忧太:“……”
他还没来得及补充解释,栗山真司又急吼吼地表态:“昨天晚上的事情是我主动提起的!没按时起床也是我的问题,不关你的事!”
哇哦。
五条悟为表惊讶,夸张地捂住了微张的嘴巴:“所以你们昨天到底做什么了?”
乙骨忧太有些羞恼:“只是训练而已!栗山同学昨晚帮我加训,所以睡迟了!今早我看上课快赶不及了,打电话、敲门都没人应,于是就翻窗进来。我刚刚走到栗山同学床边,准备叫醒他,接着就被栗山同学放倒,里香误会栗山同学是在欺负我就生气了。之后的事情老师你都看到了!才不是老师你想的那样!”
他一口气不带喘地解释完,肺部缺氧,猛地深吸一口气,却又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捂着嘴巴闷闷地咳嗽起来。
五条悟歪头看着他,摸摸下巴似笑非笑:“怎么了忧太,你这么激动干嘛?我又没说什么啊,你想哪儿去了?”
乙骨忧太顿时咳得撕心裂肺惊天泣地。
栗山真司愁得不行,一下一下帮乙骨忧太抚背顺气,头疼地想:难道松腿松得太迟,真的弄坏了乙骨同学的嗓子?这怎么办,能治吗?还有,他得赔医药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