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我主

霍朝的话将沈清帆怔住,他蜷了蜷轻触酒杯的手指,没有拿起酒杯,而是转眼看向霍朝,这人和他最初见着的时候不一样,此时变幻的样貌看上去很是乖巧。

只是这性子,一如初见。现下更是面目愤怒的望着自己,那紧紧咬着的后槽牙,沈清帆也看得一清二楚,他一直不明白,也从来不记得自己和霍朝、初一之间的恩怨。

只是因为他们一个由他的心脏幻化而成,一个由妖丹修炼而成,所以他下意识的就会觉得他们之间亲密无间,没有隔阂才是。

如今,又一次看到霍朝这厌恶的面色,愤怒的言语,他忽然想起了当初霍朝说的话,他说,是自己抛弃的他们,是自己不要他们的......

他没有曾经的记忆,所以那些东西他想不明白,时至今日他依旧不明白,或许,真的是他的错,是他的不该。

“霍朝,坐下,”看着沈清帆和霍朝互相对望,沈清帆眼中些许的茫然和霍朝怒火中烧的模样,叫一旁的初一无奈地摇摇头,唤上一声。

将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打断,只见霍朝瞪了沈清帆一眼,便气呼呼的坐在桌侧,看着自己的手,就是不看在座的另外两个人。

沈清帆张张嘴,却是没有说出一句话,还是初一说着,“你也知道,清帆他失了曾经的记忆,你这气于他而言,不过是白费口舌,自寻烦恼。”

初一的话叫霍朝的气消了不少,却依旧不想看沈清帆,而是嘴上得理不饶人的道,“他活该!”

“我......”沈清帆才张嘴说上一个字,就被初一堵住剩余的话头,只听初一慢悠悠的说着,“那些记忆,失了便失了,何必找回来呢?”

“我以为,你知道为什么,”沈清帆也没有去看霍朝,而是看着初一,如果说霍朝是他的妖丹,脾气不是一般的火爆的话。

那身为心脏的初一就要温和许多,在他面前,沈清帆总觉得这人像是他的兄长,宽和却又腹黑。

“飒飒,你在这万千世界游走了多久,我便与你分别了多久。你觉得,我这般神通广大,你的一切都知道吗?”

初一不再唤他清帆,反而像第一次见面时一般唤他“飒飒”,这么一句,叫沈清帆愈发觉得亲切了,倒是没有反驳什么,而是回着。

“你和霍朝都记得,偏偏我不记得,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家住何处,不记得那短暂的生命中出现过什么人,遇到过什么事,有没有终其一生难以忘怀的人,不记得......你们是如何被我抛弃的......”

说着说着,沈清帆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他有些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就他一人失去了记忆,为何他们从不愿意将以前的事情告诉他,为什么要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不是抛弃,飒飒,你从来没有抛弃我们。霍朝年纪尚小,你别听他胡言,”初一声音温和的安慰着,还看了一旁的霍朝一眼。

霍朝撇撇嘴,倒是没有反驳,而是双手环胸,斜眼看着沈清帆,罕见的没有冷语相向。

“我想知道,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经历过什么样的事,初一,你会告诉我的,对吗?”沈清帆不在乎什么抛弃不抛弃的言论,只是死死地盯着初一,他想知道很多东西。

没想,初一轻轻笑了笑,将手探了过来,示意沈清帆摸上他的手腕。沈清帆虽然有些疑惑,却还是照着他的示意探手上去。

触手一片寒凉,叫沈清帆觉得指尖有些冻,他疑惑的看向初一,他记得当初的初一,身上的体温不说热,但绝对是与常人无异,为何现在?

想着,沈清帆站起身来,走到初一身侧,两指相并触及他的额头,仅此一下,就叫沈清帆眼中满是惊愕,“这......怎么会?”

“飒飒不必惊慌,短时间内还死不了,”初一安慰地拍拍沈清帆的手,又道,“有些东西,不是我不说,而是我不能说,况且,你也想起不少东西了吧?慢慢来,总会记起来的。”

“初一,你和霍朝为什么会来这个世界?”这话却没有把沈清帆搪塞过去,他表情严肃着道,双目盯着初一,见初一没有答话的意思,又看向霍朝。

“霍朝,你说!”

被甩下这么不客气的一句话,霍朝罕见的没有发火,而是咬咬牙别过脸,不答话。他这违和的行为,叫沈清帆猜到了些什么。

“是为了我落在这个世界的东西,对吗?”沈清帆说着,认真观察着两个人的表情,初一看上去不显山不漏水的,霍朝却要稚嫩些许,脸上写满了不自然。

“为什么?那个东西,于你们而言,有什么作用?我记得,那不过是个小物什而已,没什么太大的作用才是。”

二人依旧不答,沈清帆只好坐回原位,眸光在二人身上游转,最终垂下眼帘,望着那盛着半杯的酒水,说着。

“说到底,你们都是源自于我,那个落下的东西,你们拿去也无可厚非,”说着,沈清帆声音温和了许多,却又带着股狠厉,继续道。

“但是,我希望你们记住,凡事不可伤了自己,哪怕是为了我,也不行!”

这句话一出,就叫初一抬头看来,因着沈清帆垂着眼,叫初一看不到沈清帆的神色,只是蹙着眉,以为自己和霍朝的筹谋被沈清帆知道了,一时间有些踟蹰。

说完,沈清帆也不在意两人是什么模样什么想法,只是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又缓缓抬起眼,看了看二人,这才慢悠悠的像是聊家常一般说着话。

“我曾经时常想着,何时能记起从前的一切,何时能归家。如今想想,我离开那么久,便是归家,又当真会是曾经的那个家吗?想着想着,就觉得,或许如今的一切,都是家人筹谋而来,我若如此轻易放弃,家人怕是会对着我鞭笞一顿。”

“与其让家人担忧,辜负家人期望,倒不如逍遥自在的活下去,精彩的活着,带着家人的期望一同活着。虽说现在记起的东西不多,但好歹是恢复了些。”

“我这万界游走,也算是带上了他们的份,也算是,没有辜负他们,你们说,对吗?”沈清帆抬起酒杯,朝着二人挑挑眉头问着。

这不待二人回答,一饮而尽,转而又道,“初一,霍朝,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但我知道,你们要做的事情,对于自身而言定然是弊端极大的,而且,我总觉得,你们是为了我。”

“明明,好不容易修身成人,为何要为我丢弃这些?我这人向来随性惯了,你们要真做了什么事情,说不定,我会辜负你们的期望,我保证!”

沈清帆明明只是模棱两可的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却叫初一觉得他应当是猜出来了些什么,想着有些暗暗懊恼,方才就不该给沈清帆看自己的身体状况。

又看眼霍朝,见霍朝傻乎乎的模样,初一只好叹上一口气,“飒飒,我们想为你做些什么。”

“你们好好活着,就算是为我积了大德了,”沈清帆一听,便知道初一松口了,“再说,于现在的我而言,你们是家人,我可不想失去仅有的家人了。”

最后的一句话,叫初一和霍朝都抬眼看向他,就见沈清帆眼底满是落寞,两人心下也满是怅然,他们三人,说到底又有什么不同呢?

初一和霍朝背负着曾经的记忆,独自行走于这世间,又没有身份,只能在天道发现之前离开,又寻到下一个世界,月月复年年,走得久了,总归是有些累的。

只是他们心中有牵挂,有个倚靠,二人也常常有所联系,不算孤单。

可沈清帆呢,他没有以前的记忆,独自在这世间行走,千年万年,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那般孤独之下,不知该有多么的寂寥。

所以沈清帆在遇到霍朝时,满心欢喜,遇到初一时也未曾过多的怀疑什么,哪怕被初一反将一军,也依旧没有狠心动手,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太过寂寥。

而霍朝和初一,本该和他一体的两人,突如其来的出现,让他觉得,这世间原来并不是他一个人在孤军奋战,这世间还有着和他亲密无间的人。

他们的出现或许是意外,可既然出现了,就不该因为自己离开,更不应该是为了自己离开,他不愿意,他只想着,这世间总算有人懂他的一切。

想通这一层,霍朝的面色也好了些许,他有些别扭的说着,“我是有些不喜欢你,可说到底,我来源于你,再说,我都玩了这么久了,也够了,把你送回原本的世界,也是应该的。”

“送回原本的世界?你们寻到那个世界的通道了?”这一句话,叫沈清帆满心都是疑虑,他虽然想着两人是因为他有自咎的性质,可没想到,会是想要他回家。

“没找到,但也寻到方位了,具体的还需再探,”这下是初一回的,言语间也带着几分难言。

他和霍朝经常会在同一个世界相遇,然后开始寻找原世界的通道,只是这些年来一无所获,还是前几个世界突然有了方位,虽说还没找到,但总算是有目标了。

而来此世界,也是因为沈清帆落下的东西,那东西虽算不得什么,但初一和霍朝原本想着瞒着沈清帆把他送回去,只是没想到他也来了此世界。

又如此聪慧,三言两语便猜出了不对,还说什么,不想再失去家人了。初一也不知道寻到原世界后,那个世界的“家人”还在不在,那个世界的人怎么样,只是想着,沈清帆的执念在此,便想送他回家。

现在想来,却是有些想当然了。

“既然没找到,便就此作罢,我现在不想回什么家,也不想想起什么,你们既然在这个世界,便陪着我好好活着,”沈清帆也不再说什么,记忆他可以慢慢来恢复。

不急于一时,至于回家,他现在不想,况且,眼前两人在此,于他而言便是家,又何必回那不知如何的“家”呢?

良久,才听对面的初一回着,“好,听飒飒的,”一边说着,旁边的霍朝陪着点头,这番姿态,叫沈清帆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难能可贵的,三人气氛和谐了下来,推杯至盏间,又说起了沈清帆的事情,初一问着,“飒飒心上有事,既然是家人,我居个长兄的位置,想听听。”

一边说着,一只手扯扯旁边的霍朝,霍朝喝酒的模样极为豪放,被这么一扯,酒水洒出来不少,但也配合着说道,“那我就做幼弟,阿兄说说吧?好不好?”

被一个看上去性子有些乖戾的孩子撒娇,沈清帆表示有些招架不住,又见初一眸色温和,竟然也开口说了起来。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是,他的身份叫我望而止步,我狠不下心来,也不想耽搁他。”

“飒飒,你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了?”初一反问着,叫拿起酒杯的沈清帆面色一怔。

是啊,他什么时候优柔寡断了起来?是因为他不想再这个世界多待?还是因为那些个套在自己身上的枷锁让他不愿跃出半步?或者,是他懒得牵扯旁人?

“你之前不是向来跟着心走吗?怎么这一次却犹豫了?”霍朝也难耐寂寞的开了口,说出的话依旧像是带着嘲讽一般。

但沈清帆知道他原意不是嘲讽,又听初一道,“左右这个世界,我和霍朝不急着走,你也要呆上许久的,与其顾虑那些不该顾虑的东西,不如试着接受,实在不行,我们一起离开。”

这话叫沈清帆突然豁然开朗,举起酒杯和两人的杯子相碰,道上一句,“也对,我心我主,试试也无妨!”

说罢,仰头将酒水一干二净。

见沈清帆想明白了,初一和霍朝脸上都挂着笑意,三人和和乐乐的品着小酒,偶尔说上两三句话,在这片小天地间,却是显得极为温馨。

夜色微垂,休息够了的上官透醒了过来,却发现沈清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一时间满脸忧愁,心口堵得慌,他站在沈清帆的房门口,想着,他该不会跑了吧?

于是就这么坐在门口外的石梯上,眸光涣散,面色严肃,好似在想着什么。

“叩叩——!叩叩——!叩叩叩——!”

一阵井然有序的敲门声响起,叫上官透回过神来,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赶去开门,一开门就看到沈清帆喝得烂醉如泥,被两个人架着。

那两人的身量和沈清帆一般高,面上也带着喝过酒后的红晕,只是二人看他的目光带着股叫人有些别扭的神色,上官透努力忽视两人的目光。

伸手接过沈清帆,一边道,“多谢二位。”

架着沈清帆的两人见上官透接过他,便松开了手,看沈清帆一个猛虎扑食的模样双手环抱住上官透,几乎将上官透整个裹入怀中。

还好沈清帆身量虽然高,但还算高挑,不然上官透还真不一定站得稳。被沈清帆整个环住的上官透只觉得沈清帆身上带着浓烈的酒香,好似要将他的脸熏红一般。

“看来飒飒挺依赖你的,”初一笑呵呵的说着话,这一句飒飒却叫上官透有些疑惑的抬眼看来。

“您是?”上官透努力稳住身形,还要保持不被沈清帆把脸遮住,索性现在天色有些暗,叫人看不到他面若桃色的模样。

“啧,忘了介绍,我是飒飒的大哥,这个是幼弟。今日寻到飒飒,心情好了些,叫他喝多了,我和幼弟还有事情需要离开,便把他送到你这里来,劳烦帮我们照顾飒飒了。”

初一神色温和,一副看弟媳的模样,叫上官透险些甩开沈清帆就跑,当下却是压下心底的羞涩,应着,“不麻烦,大哥和这个弟弟放心,我会照顾好清帆的。”

“嗯,我听飒飒说过你,放心得很。好了,天色不早了,日后,有缘再见,”初一说完,就带着霍朝匆匆离开。

走时还带上了门,而上官透看着脑袋抵在他肩膀上的沈清帆,乖乖的闭着眼睛,身上还带着股酒味,却是不臭,闻着有些清冽。

看上去很乖巧,想着,上官透觉得现在如果是沈清帆的真容就好了,一定会更乖巧些。但他也知道,知足常乐,努力支着沈清帆的身子把门关上,这才带着沈清帆回屋。

喝醉酒的沈清帆眼睛都没睁开过半分,任由上官透摆弄着,擦脸、脱鞋,又一阵折腾把他身上的酒味祛掉不少,让他躺上床。

上官透看着沈清帆的脸,一时间有些感慨,也不知道今天这人是喝了多少酒,竟然这么醉,上次他们两人喝酒,上官透虽然是装醉,但实际上还是有了醉意。

而那时候的沈清帆,眸色清明,半点看不出醉意,那酒量定然是一顶一的好,今日这般,倒是有些稀罕见得了。

想着,上官透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沈清帆的脸就收回了手,安静的环境下,叫他突然想到那两个人。那二人生得不赖,说是沈清帆的兄长和幼弟......

等等!上官透突然想到,如果两人当真是沈清帆的兄弟的话,那么,他刚才岂不是见了他的亲人,还是以那般奇怪的姿态......

又思及那个称之为沈清帆兄长的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上官透面上一红,那两人好似知道自己对沈清帆的心思,而且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而沈清帆......上官透看向沈清帆,或许,这人也不是没有意思,毕竟他的家人都那般表现了,说不得,只是有些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