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半开的窗,吹进细细的微风,□□帘也微微晃动着,合着窗前那琉璃模样的风铃,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为什么高兴似的。

透过窗外的巨树,斑驳的光影也不甘寂寞的洒入屋内,随着微风,也不住的闪动着,像是精灵舞蹈一般。

鼻息间带着浅浅的桃香气息,飒感觉自己身处一片绵软之中,温暖的包裹住他,让他不由地想起阿爸阿妈的怀抱,就像现在一般。

叫他眷念,迟迟不舍得醒来。

只是肚子传来强烈的饿意,叫他不得不睁开双眼。甫一睁眼,飒就被眼前的景象惊艳到了,他伸手摸了摸身上盖着的被子,软乎乎的,和他真身的毛一样,让人爱不释手。

半开的窗户,叫躺在床上的他也能看到外边的一二分光景,阳光微醺,偶有鸟雀停在窗前长鸣一番,这极为和谐的一幕。

叫他不由地弯了弯嘴角,随即缓缓坐起身来,目光总算落到此处的陈列上。

与天剑巫的陈设不同,此处的陈设更显随和,和那随时与大自然契合的感觉,这让身为妖的飒感觉到回家一般的安全舒适。

而天剑巫恰恰相反,天剑巫并不适合妖类生存,那里布满了冷硬的,独属于人类的布置。

飒从来不知道,原来房间的布置,会给人那么大的反差感,毕竟,在此之前,他唯一见过的人类,便是天剑巫的众人,尤其是君鸠。

他正想得出神,就见那个救他出来的人走了进来,他手上依旧拿着那把素白的扇子,一摇一晃,带起他鬓角处的几缕发。

“三爷”飒望向他,原本无望的眸子,又一次点燃了希望,他想着,或许,这个人是不一样的呢,或许

“飒儿醒了,”来人一见坐在床上发愣的飒,当下唇角一勾,带着喜意,朝着后方摆了摆手,“正好,把这药喝了。”

话落,就见身后走出一个小侍,手上端着一个白瓷碗,那碗上应着好看的花纹,只是闻着空气中传来的中药气息。

飒拧了拧眉,随着那白瓷碗的靠近,一张本就白得很的小脸,愈发煞白了起来,就在那白瓷碗离他不过两臂之处时,他实在是受不住了。

立马将头伸到床沿处,俯着身子,干呕着,一双手更是紧紧地拽着身上的被子,那种从心底弥漫的恶心感,叫他的好心情去了大半。

沈三爷一看这模样,微微蹙眉,朝着那小侍摆摆手,那小侍便端着白瓷碗离开了,等了好一会儿,空气中没了中药的气息,飒才渐渐回转。

沈三爷走向他,收起手中的扇子,俯身轻轻拍了拍飒的后背,一边道:“飒儿,你倒是娇气,这点味道都受不住,也不知”

话还未说完,沈三爷就看到飒抬起头来,一双圆碌碌的猫瞳,此时泛着泪光,就是眼眶都红了不少,鼻尖和鬓角染着薄汗。

苍白的唇瓣微微张开,瞳孔涣散着,还带着未尽的恶心之意,只这副模样,就叫沈三爷怜惜不已,当下顿住言语,不再往下说下去。

只是觉得,飒的样貌太过好,若是没有好的实力,这便是祸,想着想着,沈三爷竟开始想,要好好教导他,以便日后将自己这身衣钵传于这小妖怪。

而原本恶心得不行的飒,感受着后背传来的暖意,总算觉得自己好了不少,只是目光涣散的看着门外,还能瞥到那小侍的一角衣摆,又想着那药味。

才好上些许的面色,又白了起来。

飒其实并不怕苦,也不是不喝药,只是因为那段在天剑巫的日子,叫他一嗅到那股药味,就恶心得不行。

他想着,短时间内,怕是不能触碰一点半点的药物。只是,他又不想叫三爷担心,不想叫三爷觉得他没用,拧着眉,好一阵纠结。

沈三爷看他那模样,就觉得好笑,明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妖怪,这心思怎么就那么百转千回,还都摆在脸上,实在是好笑得很。

便是伸手,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惹来飒的目光,这才道:“飒儿,你既跟了我,便算是我罩着的妖,不必拘泥,也莫要妄自菲薄。”

此话一出,叫飒这小小的妖怪脑袋微微呆滞了一瞬,随后才仰着小脑袋看着沈三爷,漏出一抹甜甜的笑意,点着小脑袋。

“嗯,三爷,”随即又有些不确定的问着,“三爷,我能跟着您吗?您能不抛弃我吗?”

“嗯?”沈三爷歪头,看着眼前的飒眼中带着忐忑,一双小手更是拧在一起,叫人不由得跟着皱起了眉头,又拿出扇子,晃了几下,这才道。

“飒儿,我既把你带了回来,自然是允了你跟着,至于抛弃我说过,我看你这孩子合眼缘,想教导你一番,你既应了,我便没有抛弃你的道理。”

如此一长串的话,叫忐忑的飒放下心来,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叫得沈三爷哈哈大笑起来。

短短几日,他被这小妖怪逗弄得脸上的笑意都多了不少,也愈发觉得他此举乃是明智之举。

只是有一点,飒依旧嗅不得半分药味,索性,这副模样,较于第一次要好上许多。沈三爷倒也没强迫他必须吃下,只是这样一来,飒身上的伤好得便愈发慢了起来。

飒是妖,妖受了伤,会比人类痊愈得快,饶是如此,飒依旧觉得太慢了,他这日日躺在床上,便是下床走动,都不能离开这座小院子。

更遑论帮沈三爷做事?如此几番下来,飒愈发觉得愧疚,觉得自己太过没用,帮不上沈三爷什么忙,更是懊恼自己为何之前不直接应下沈三爷的话,离开。

以至于叫自己白白受了这么番苦痛,真真是,自作孽

如此休养月余,沈三爷不知从何处讨要来了丹药,叫飒吃下。起初看着那一瓶子的丹药时,飒是满眼的震惊,以及忙不迭的推辞。

他虽是妖,对人世并不怎么理解,可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丹药于人、于妖,是何等的珍贵。

此间世界,妖修与妖师相对,世间灵药不知凡几,除却妖修本身的本事能将灵药药效吸收大半,其余的,便只能将灵药辅以汤药喝下。

如此,却叫灵药药效仅存四成,这般,便也算是好的医师了。而医师之上,有更为神秘的丹师,丹师能叫灵药杂糅为丹,保存灵药八分效用。

然,丹师便是在数万人之中,也难出一个,可以说是物以稀为贵,无论是丹师,还是丹师所炼之药,都是有价无市,重中之重的存在。

所以飒才会看着那满满一瓶的丹药,满脸震惊,更是不愿意将这等珍贵的东西,用于他这个没有丝毫价值的妖身上。

可惜,他拗不过沈三爷,况且,沈三爷也说了,只有他快些好起来了,才能帮沈三爷做事,如此一来,可不正好抓住了他的软肋。

不再推辞,就此咽下一颗丹药,那丹药也不知道掺了些什么,竟伴着淡淡的花香,和一丝甜甜的滋味,叫飒下意识的以为自己吃得是糖豆。

可身上的变化却告诉他,这不是糖豆,而是货真价实的丹药。

这丹药的药效极好,飒只吃了一颗,次日便活蹦乱跳了,剩下的飒想还给沈三爷,但沈三爷说,给他了,便是他的了,随他处置。

如此,飒便将丹药合着那瓷瓶小心翼翼的贴身放着,又迈着自己不算长的腿,跟在沈三爷左右,为他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一切的一切,都好了起来,飒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每每清晨醒来,他都忍不住掐掐自己的大腿,直到察觉到这不是梦,才起身。

推开房门,迎接新的一天。

沈三爷待他极好,从不约束他,也从不会掌控他的动向,但飒每每遇到什么趣事儿就会与他说上一通,分享自己的开心。

故此,飒听到了那次雪阁的事情,说是那天剑巫的君鸠,为了争夺一株药草,与人打了起来。

说是,为了将药草练成丹药,竟掳了人丹师。

说是,那丹师的丹药没有用,君鸠的红颜知己吃下便是吐出一口鲜血,就此昏睡不醒。

说是,那丹师不满君鸠的作为,掺了些东西。

说是,君鸠疯了一样的寻找着什么,口上还喃喃着,“不过一条尾巴而已,给我又何妨”

说是

飒听了好些精彩的事情,只是听说君鸠在寻找什么时,不再在外面逗留,反而像是身后跟着厉鬼一般,忙不迭的回了沈三爷的地盘,才算放下心来。

往后,飒便不再出门了,他开始专心的跟着沈三爷修炼,跟着沈三爷处理事务,他那豆芽般的身高也开始往上窜着。

比刚来时,高出了一个头。

这日,习过武后,飒来到书房,见沈三爷正抬笔写着什么,他便熟练的走到砚台那侧,抬手轻轻捻磨着。

沈三爷专心地写着字,飒也专心地捻着墨,两人都没说话,只能听到笔尖触碰纸张的声音。

良久,沈三爷停笔,抬眉望向身量拔高了好些的飒,扬唇轻笑着:“飒儿,你没有姓,不若跟着我姓,做我弟弟好了,可行?”

他这带着笑意的话,却没有一丝一毫掺假的意味,倒是飒,被这突如其来的话给惊着了。妖怪都是没名没姓的,只有寻到饲主之后,才会有个具体的名儿。

只是,从未听过有人将自己的姓冠在妖怪的头上的,自古以来,从未有过。而被冠上姓的妖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算是半个人了。

妖师不能无缘无故捉拿,妖怪也不能无缘无故伤害,这,相当于一道护身符。

飒顿住磨墨的动作,喉头微动,张了张嘴,微哑的声音响起,“三爷”

他想说不必如此,三爷待他很好了,给了他阿爸阿妈的感觉,让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却又想说,好,一时间竟不知到底该答什么才好。

反观沈三爷,扭过头,看了眼自己写下的东西,说着,“你不回答,我便当你答应了,日后,你便叫沈飒,这名字甚好!甚好!”

这么一锤定音,飒便有了姓,唤作沈飒,这个名字竟让他觉得很搭,而且那沈飒二字定下的一刻,他只觉玄之又玄的感觉从眉间散开。

像是打破了某种桎梏一般,随即唤着,“三爷”

却见沈三爷眉头一皱,眼睛一睨,沉声道:“还叫我三爷?”

此话一出,沈飒微微呆滞了一瞬,这才迟疑的唤着:“三哥?”

“诶~好弟弟,”沈三爷立马应着,言语间的欢欣,便是才得了姓儿的沈飒都忍不住扬唇笑了起来。

沈飒

沈飒

沈飒

识海中,好似谁在呼唤他的名字,沈清帆只觉整个人都欢欣了起来,他睁开眼,就看到眼前这熟悉的景象,唇角微微上扬。

他总觉得自己做了个极美的梦,只是奇怪,这梦,他竟不记得是何般模样了,只记得有人唤他飒儿,又时时唤他沈飒。

不过是他的名字,在那人唤声下,却叫人心生欢喜。

“呵~”一声轻笑从沈清帆口中溢出,他缓缓坐起身,伸手抚了抚微扬的唇,脑中的画面模糊,叫他有些看不明白。

沈清帆也不急,走出殿外,又坐在那一望无垠的海岸边,双手上摊,箜篌便落入他怀中,望着那幽幽的海面,沈清帆纤长的手指拨上音弦。

清澈悦耳的曲子流露而出,声音不算大,在这空寂的空间之中,却显得极为大声,沈清帆奏着乐,双眸缓缓闭上。

原本模糊的画面,开始在脑中变得清晰了起来,画面中的自己,可以说是一个小可怜,却也是个小可爱。

又是一阵轻笑从沈清帆口中溢出,这一次,沈清帆并未停下动作,继续着。只是他这记忆,依旧不全,只是某一段时日的记忆。

索性,沈清帆如今也不强求,一切随缘便好,他变幻着曲风,如此良久,才渐渐停下动作,收回箜篌。

整个空间又重归寂静,半晌,才听沈清帆的声音突兀的响起,“羌笛。”

他唤着,手中的白玉戒闪动了几下,沈清帆垂眸看去,了然一笑,便是道,“身份帮我做好,一会儿便到。”

话落,那白玉戒又闪了一闪,算是回应。

沈清帆收回目光,勾着唇,缓步走着,只是几步,这界涧之中,便不见了他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