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我幸

蝎揭留波

在南疆万年历中,我出生那年,是个大凶之年,出生那日,更是极凶,两厢一合,便注定了我这一生,坎坷难料。

南疆向来恭敬神明,因着我的出生,甚至试图活埋了我,以慰告天地,祈求上天莫要降下惩罚。

那年,我七岁,阿帕和阿妈带着我,试图逃离,正值荒年,世道乱极,阿帕在我心中,向来是强大的,可他,死在了我的面前。

阿妈在阿帕死后,一路辛苦照料着我,最终,还是随着阿帕去了,那时候,我望着那一座座高山,有些迷茫。

或许,我出生便是个错误,害了阿帕阿妈,最终,还是落到一个死。我撑着小身板,将阿妈和阿帕葬在一起。

其实只是把他们放在不知怎么形成的坑中,掩上一层层泥土,才抹着泪离开。阿妈会蛊术,我也略懂一些,却只是皮毛,但也叫我好生生活了下来。

后来,颠沛流离,一路上苦头没少吃,那时候的念头不过是,既然阿帕阿妈想让我活着,那我便要一直活下去,直到,再也活不下去为止。

许是我性格孤僻,一路流浪下来,竟也没遇到一个与我为善之人,直到我看到一列来自中原的列队。

听与我一般的流民说,那中原来的老爷,善心大发,布了一路的粥点,叫大家都能吃饱,我摸摸扁扁的肚子,想着,或许,可以去试试。

便是迈着步子,朝着那列队去,我仰着头,一眼就看到了那为首的一人,穿着暗金色衣袍,脸上挂着悲天悯人的笑意,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

微微侧头,看向我时,面色一怔,随即笑着朝我招招手,我的脚步就这般不受控制的朝着他走去。

事实证明,我得了天大的好处,吃了个肚圆,还被那人收为义子,那一段时日,我受着那人的悉心照料,活生生从一个小泥孩,转变成了一个矜贵的小公子。

后来,我见义父常常叹气,便出声问了问,想为义父解忧。义父说,他这位置,招人觊觎,若没有实力,怕是自身难保。

义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便想着法子帮义父,后来,义父放我出门求学,说会等着我帮他的一天,那时,我满心志气,想着,能帮上义父,乃是我的用处。

待我学成归来,义父将我放在暗处,处理那些义父明面上不能对付的人,年年月月,我手上沾染的鲜血也愈来愈多,建立的毒蝎势力也愈发强大。

强大带给人的感觉,就像桌上的那盘棋,始终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我对义父的情感开始变得病态,我想着,我如今这般强大,义父身边独我一人便好。

对于旁的人,或许他们死时,我才会毫不吝啬的觑上一眼。

那一日,义父给我了一件新衣,叫我穿上,明日早些去见他,那是我自学成归来后,义父第一次送我东西,还是衣物。

便是欢天喜地的接过,嘴角忍不住上扬,却不知,这一身,只是为了见一个人,那人戴着副滑稽可笑的面具,饶是我心中气急,也免不得被逗笑。

那人一头银丝,声音却叫人觉得心下沉静,还带着鲜有的慵懒,义父说,此人也是他的义子。义子?可笑,义父身边的义子,只能是我,谁都不行!

也是这般,我看那人的眼神满是敌意和杀意,我想着,或许,杀了他也是可行的,到时候找个由头,义父还需要我,定然不会这般计较下去。

可我没想到,此人习不得武,却有着好胆识,即便我那削铁如泥的匕首叫他脖颈上划上一条血痕,依旧面不改色的喝着茶水。

哦,险些忘了,他戴着面具,我只能瞥到他那沾着茶水的唇,和那微微敛下的眉眼,再多的便看不见了。

那一刻,我有些好奇,这副面具下的,是个怎样的人,便是伸手,没想竟被他躲了过去,索性我是习武之人,教于他这文弱书生,身手快上不少。

便是回手握住面具一侧,准备一睹此人容貌,却见他嘴唇一张一合,说出那番惊世骇俗字言,我本是不信的。

可一对上此人的眼,便觉得,还是就此罢手算了,只是等我收回手,又有些懊恼,便是言语带刺的说着,他生着张见不得人的面貌。

我本以为,我与他,定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可事情发生了转机,借着我酒意缠身,问我,可要换个人喜欢?

换个人吗?我不是没有想过,但这世上,还未出现那般人,可不知为何,许是酒误人,我便应下了。

之后的事,便不记得了,只记得,沈飒像是温水煮青蛙一般,叫我受着他的好,叫我承着他的情,叫我深陷其间不可自拔。

我其实明白的,对于义父,对于沈飒,他们是截然不同的,对于他们的情也截然不同,随着沈飒一道的日子,总是欢快的,我享受了一番从未享受过的快意。

都说江湖,便是谈笑风生、快意恩仇、啸傲湖山的,可我所感受的江湖,乃是人心叵测、腥风血雨、刀光剑影的。

直到遇上沈飒,我才知,那些,原来本就存在,只是我所处之地,感受不到。而沈飒,像是天神一般,朝着我伸出手。

带着我领略这世间不一样的风采,直到我再也舍不得。

义父一心想要称霸武林,而我作为义父的“刀”,自然要听命行事,将江湖这池水搅浑,那琉璃甲,便是一切的契机。

遇到沈飒之前,我一心只为义父而活,不为其他,只为义父在我快要饿死之际,叫我活下去,还让我学的一身本领,此乃再生父母之大恩,不能忘。

遇到沈飒之后,我多了一份牵挂,我本以为,我们是同样的目的,可天不遂人愿,沈飒不一样,他的目的和我截然相反,或者说,我们有所冲突。

我想寻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可法子还没想出来,就看到他,面色苍白,浑身冰冷的倒在我面前,假死药我给他吃了,可为什么,他还是死了。

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世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道理,从来没有。从一开始,就注定我会失去一个,这是贪心的下场。

沈飒死后,一场离奇的火,将他的尸身焚烧殆尽,我几乎是绝望地捧起地上的尘土,想着,你看,因为我的贪婪,他连一副完整的尸身都不愿意留给我。

若这世上真有鬼神,他许是怨我恨我的吧,不然,为何日日睡梦之中,他都会眉眼含笑的死去,叫我的心,像是一把钝刀,在其上,一下又一下的割着。

我等了那么多年,等来的一抹温暖,就这般从我指尖漏出,我觉得我疯了,我开始打击赵敬,这个我恭敬了半辈子的义父。

我疯了,不计后果的针对着赵敬,却没防备赵敬那一身武功,跌下悬崖的那一刻,我笑了,想着,这下,我能去见沈飒了。

能与他好好道上歉,再一同入黄泉,许下来世,想着,我又想,若是我就此活了下去,那便撇弃赵敬,撇弃沈飒,好好的,为自己活一次

我想了好多,突然想着,为什么下坠的过程那么漫长,想着,还好奇的往下看去,深不见底,是我对此的第一印象。

随后脑袋磕到石头上,就此昏迷过去。

悠悠转醒,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里是不是地狱,为何我眼前一片虚无?却听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个声音带着我领略世间风采,叫我莫回头,亦夜夜出现在我梦中,我伸手往前探去,喃喃着,沈飒,是你对吗?

那一刻,我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依旧是一场梦。

说起来好笑,我与沈飒在一起那么些时日,却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便是他死,我都没见过他的脸,虽然我不是那等看脸之人,却也好奇满满。

我想触碰他,抚摸他的五官,将其一一印在心间,永不忘怀。

若这是梦,不过是一场遗憾罢了,若不是,我心欢喜。

不是梦,沈飒还活着,这是我这段时日以来,听过的最好的消息,我不计较他为何要假死,只想着,还好,还好他还活着,还好。

毕竟是我蒙骗在先,沈飒此举,也是反击,我怎会责怪他。他却郑重其事的向我道歉,其实,该道歉的是我蝎揭留波啊,是我,将他拉入这泥潭,脱不得身。

索性,我二人互表心意,这厢,才算心意通达,之前,我心有顾虑,他又举棋不定,才造成那般局面。

好在,风雨已过,虹桥架天而起。

还好,我们的两情相悦。

待我眼伤一好,总算看到了沈飒的真面目,他不似我最初说的那般见不得人,反而生得极好,便是说上一句神明也不为过。

南疆人信奉神明,而我不信,可如今,我找到了我所信奉的神明,独属于我一人的神明。

得其父母认可,光明正大的举办婚礼,这是我和从未想过的事,可沈飒偏偏这般做了,不顾世人言语,给足了我面子、安全感。

看着大红色喜服的他,我想,这一辈子,我就栽在他手心了,好在我甘之如饴。

后来,我们走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人情,帮过不少人,那些事情,叫我手中沾染的鲜血渐渐褪色。

我其实配不上沈飒的,至少,沾满鲜血的我,配不上,即便沈飒安慰我,那些都是往事,况且,逝者已矣,与其伤怀,不若就此洗心革面,帮助更多的人。

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我不信。但为了沈飒,我便是信上一次又何妨?!

年老之时,弥留之际,我望着沈飒那一头枯燥的发,和那伤感的眉眼,颤着手一一为他抚平,又看向自己的手,我朝着他道。

“沈飒,我配得上你了”

那沾着鲜血的手,总算恢复白净,而我,总算配得上沈飒了,我很开心,这一辈子很开心,遇到沈飒很开心,只是,这一次,叫沈飒走在我身后,多少有些不厚道。

呐,这便算你假死骗我的代价。

当初那三个要求,我用掉了两个,还剩最后一个,我一直没有说出来是什么,只是心下念着。

沈飒,我要你好好的,无病无灾,逍遥快活,还有,莫要忘了我。

我啊,叫蝎揭留波,南疆人,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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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世界完结撒花花~

至于下一个世界,还没脑洞,等待~永久的等待~

归期不定,遁了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