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雨,倒是下得及时,”沈清帆探出一只手,接过从伞沿落下的雨水,轻声叹着,脚步减缓了许多。
蝎揭留波看着沈清帆那沾上雨水的手,目光远望,远处的山好似蒙上了一层烟雾,叫人看得不太真切,雨幕之下,只二人立于伞下。
莫名地,蝎揭留波想到那一日,那日的雨比今日大,那日沈清帆“死了”,叫他肝肠寸断,叫他悔不当初,叫他心如死灰。
索性,那只是一场噩梦,如今,沈清帆在他身侧,活生生的、热的。
想着,他抬起手,握住沈清帆撑伞的手,温暖的感觉从二者相触的肌肤上传来,蝎揭留波微微抬头,对着沈清帆笑了笑。
那莫名其妙地笑意,叫沈清帆也下意识的嘴角微勾,随即问道,“小留波,笑得这么开心,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好事吗?”
“没有,只是忽然想着,日后有一人陪在我左右,下雨为我撑伞,天黑为我掌灯,冷了能互相取暖,热了能一同纳凉,就觉得,好开心”
蝎揭留波认真地看着沈清帆,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望进对方的眼,像是在允诺一般。
“这般,就开心了?那也未免太好满足了吧~”口上这般说着,沈清帆看着蝎揭留波的眼神却带上了些许的心疼。
有些人,从诞生在这世界上时开始,便注定了是要自强自立的,靠不得旁人,倒也不是不能靠,只是他们所处的地位,所存的世道不允许。
而今,恍然有那么一个人的出现,就好似囊括了他们心中所想,恨不能将其栓在身侧,舍不得半分。
蝎揭留波没有答话,可他的眼神分明在说,这其实,并非那般好满足,一日两日还好,可这日子一久,谁又能保证一如既往呢?
所以啊,他所思所想,拉长到了日后,他希望,总有一日,能与沈清帆共白头,两不疑。
“走吧,”沈清帆轻轻颔首,好似做着承诺一般,二人迈着步子,藏身在伞下,随着雨幕向前走着。
雨水打湿了地面,叫泥土沾上了白净的鞋,两人的下衣摆都有些濡湿,边沿上沾着些许泥土,带着大自然赋予的气息,进入了一处山洞。
还未进入,就见温客行背着手站在洞口处,脑袋微扬,像是在眺望什么一般,眼神都不聚焦,等沈清帆二人收伞后,才将将回过神来。
目光触及蝎揭留波的时候,很明显的怔了一怔,面色微白,不确定的看着他,脱口而出,“你是人是鬼?!”
话落的一霎,温客行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扭头看去,就见沈清帆将伞放到一侧,那目光,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温客行。
一边走向蝎揭留波,自然的拉起他的手,回看向温客行,“傻小子,你是人是鬼?”
说着,也不管温客行怎么想,直接拉着蝎揭留波往里走了几步,坐在一块略显光滑的石头上,等两人坐下,温客行才反应过来。
“阿兄,你把他从阎王手中抢回来了?”温客行乐颠颠的跑了几步,站在沈清帆身前,挤眉弄眼的,看的沈清帆想要不认这个傻弟弟。
“什么阎王?话不知道挑好的说吗?”沈清帆瞥他一眼,从怀中拿出早早备好的软糯糕点,递给蝎揭留波,那关怀之至的动作,无一不显得温客行多余。
那显然一副有了媳妇忘了弟弟的模样,叫温客行看得牙酸,又有些羡慕,顿时目光朝着洞`穴更里处望去,里面看上去并不亮堂。
索性,温客行想见的人正巧走了出来,简直就是救星啊,温客行满眼写满了感动,叫走出地周絮有一瞬间的恍惚。
弄不清楚温客行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看着他?莫不是今天他这身打扮有什么不好?想着,周絮微微垂眼,故作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番自己的衣物。
没发现任何的不妥,周絮才放下心来,这时才算是看到了沈清帆和蝎揭留波,看着两人那你侬我侬的模样,周絮了然。
走了过去,朝着沈清帆唤了一声,“阿兄。”
便看向身侧的温客行,看着温客行双眼写满了委屈,顿时觉得手有些痒,等发现温客行为什么会委屈时,周絮愈发觉得温客行可爱了。
话说回来,身为青崖山鬼谷头子,温客行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有些违和,不过,周絮的目光转向沈清帆,他想,或许是因为有人护着,才叫温客行即便身陷鬼谷,依旧赤子之心。
也是因为如此,才叫他如此吸引自己的目光,像是黑夜中的一盏灯,唯一的一抹光源,叫他移不开眼。
“阿絮也在啊,对了,成岭那小子呢?”沈清帆戏谑的看眼温客行,出声问道。
几乎是话落的一瞬,一人撑着伞从远处跃下,手上提着个麻袋,随手丢入山洞之内,几人的目光转向那处。
就见来人着一身白衣,便是这下雨天都没沾上一丝一毫的泥土,一头乌黑的发上生着一绺白发,醒目得很。
来人生着张少年人的面孔,满眼却写满了沧桑,看向众人的目光更是像看小辈一般,慈祥中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老怪物?那是什么东西?”温客行先是诧异了一瞬,随即指了指那个麻袋,好奇的问了问。
“小子,你希望是什么?”叶白衣挑眉,起了逗弄温客行的心思,当下回着。
“”温客行也听出了叶白衣口中的揶揄,当下张了张嘴,目光转向沈清帆,带上了告私状的神色,沈清帆也了然。
拍了拍衣袍,站起了身,朝着叶白衣友好的道,“阁下便是长明剑仙,叶白衣吧?小子沈飒,字清帆,见过前辈。”
“哟,这还有个见过世面的小家伙,不错,不错,”叶白衣被这么一打岔,也就略过了温客行,看向沈清帆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兴趣。
最叫他觉得意外的是,他看不透沈清帆的实力,现今这山洞中的人,每一个人他都能看出来,他们的实力打不过他。
但是沈清帆,他看不透,倒是稀奇。
“沈飒?五湖盟沈家何时出了你这么个有趣的小子?”叶白衣也是才下山不久,姑且知道个五湖盟五姓兄弟,又听沈清帆姓沈,便下意识的将沈清帆归为五湖盟那方。
“前辈说笑了,小子不过与沈家姓氏相同罢了,何谈有关系?”沈清帆也答,整个场面只二人说话,另外几人。
蝎揭留波细细咀嚼着沈清帆递去的糕点,温客行脚步挪向周絮,两人并肩而立,从内走出的张成岭则伸手打开了麻袋。
随即便是一阵惊呼,众人目光看去,就见那龙渊阁的少阁主龙孝从麻袋中漏出头来,看着几人的目光都阴恻恻的。
“竟然是他,叶前辈将他带来,是为何?”这下,周絮出声了。
却见叶白衣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寻着另一块石头坐下,一脚搭在其上,目光看向蝎揭留波手上的糕点,朝着周絮道。
“秦怀章的徒弟,你有什么吃得没?”
周絮眼睛微抬,从怀中拿出一张饼,干巴巴的模样,看着就叫人没有食欲,叶白衣皱眉,接过那饼顺手又丢回了周絮怀中,嚷嚷着。
“你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说着,目光又转向蝎揭留波手中还剩下小半的糕点,一看就叫人觉味道不错,“诶,那小子,把你的吃的,分我一些。”
蝎揭留波不认识叶白衣,又觉得这人实在是没有礼貌,便不准备搭理,叫得叶白衣有些不开心,却还是道。
“这样,你请我吃东西,我可以允诺你一件事,如何?”
蝎揭留波依旧未曾搭理,还侧了侧身子,叫叶白衣连看都看不了,这下,叶白衣气了,想要上手抢,手到半路,却被沈清帆拦住了。
“你小子,做什么?”叶白衣被沈清帆握着手腕,竟然挣脱不得,当下眉眼微眯,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沈清帆,嘴上斥着。
“前辈,您这身子,不适合吃这些东西,”沈清帆也未觉得不妥,只是淡淡地回着,他那淡然的动作。
叫旁观的温客行和周絮好一阵惊讶,说起来,两人还不知道沈清帆已然有了内力,还是那种天下无敌的状态。
叶白衣试图往前动动,却是被沈清帆牢牢禁锢着,进退不得,便是认真的看向沈清帆,冷笑一声,礼尚往来的道。
“你小子,若再继续下去,怕是活不长了。”
“什么?”
“阿兄他”
“你再说一次?”
几乎是叶白衣话落的一瞬,除开还陷入自己思绪中的张成岭外,其余几人皆是脱口而出,蝎揭留波更是震惊的站起了身。
原本放在膝上的糕点就这般落在地面上,沾染上了泥土,再也不复原本色香味俱全的模样了。
沈清帆还未开口解释,就听温客行道,“你这老怪物,莫不是无常鬼,专下这等批命?”说着,又是一阵笑,继续道,“你这老怪物,嘴皮子厉害,本事却不到家。”
他这话,显然是觉得叶白衣所说的话不可信,或者说,他不相信叶白衣说沈清帆活不长的话,他逃避这件事。
倒是蝎揭留波,双手握拳,看向叶白衣,又看向沈清帆,语气尽量平静地道:“叶前辈,您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此时沈清帆已经松开了对叶白衣的禁锢,叶白衣目光可惜地看着那落到地上的糕点,随即一副不耐烦的道。
“活不长就是活不长了呗,能有什么意思?”便再也不出声了,只是看好戏似的看着几人。
“阿兄,你这身武艺,可是有什么代价?”周絮相比另外两人,要看得通透些,一下就抓住了问题所在,他自己活不长,是他所愿。
那时,他那一批交好的兄弟,只他一人尚且活着,身为天窗之主,他送着一个个人离开,最终,他倦了。
厌倦于那打打杀杀,遮遮掩掩的日子,他想毫无遮拦的晒晒太阳,看看这好风光,故此,便是只剩三年时光,他也觉得值了。
虽说,如今,他想要活得更久,更长,可也不会太过奢望,一切,随天命。
而沈清帆,周絮自身有所经历在先,他想着,沈清帆会活不长,说不得也与他当初的想法一般无二,心甘情愿,只是这对于另外两人,算不得好消息。
沈清帆忍不住叹上一口气,先是怼了叶白衣一句,“您且放心,您便是去了,小子也绝不会先你一点半点!”
随后又朝着蝎揭留波道,“小留波,我说过,没有代价,顶多就是发色有所变化罢了。”
这般说着,沈清帆伸手在发上捋了捋,就见沈清帆那一头乌发化作银发,那贴着耳侧两指宽的发却是枯黄的模样。
“诺,只是这般罢了,”沈清帆生怕他们不信,又伸手过去,“小留波,岐黄之术你也懂一些,你且看看,我真的一点儿事都没有。”
蝎揭留波探手而上,认真诊脉,又以南疆的特殊方法诊断了一番,一切如旧,好像真的就像沈清帆所言,仅仅只是发色有所变化一般。
可他还是有些担忧,面色是化不开的愁绪。
“阿兄,我也要看看,”温客行也迫不及待的伸手而来,得出的结果与蝎揭留波一般无二,就是周絮也诊脉了一番。
几人得出的结果,一模一样,事实胜于雄辩,几人放下心来,愈发觉得叶白衣是个庸医,爱说大话的老怪物了。
见几人不信,叶白衣也将手搭在沈清帆那被几人轮番造访过的脉搏上,细细探查了一番,蹙着眉道:“咦?不应该啊奇怪,你这小子的脉象怎么和旁人不同”
等叶白衣此话一出,几人的心才算真真正正的放在了实处,更是没了搭理叶白衣的心思,便是那龙孝,几人也没兴趣去看。
“阿兄,你那毒,是如何解的?”洞中又寂静了下来,还是周絮开口,打破了这沉寂的氛围。
这问题,显然几人都想知道,便是齐齐扭头看来,沈清帆正把玩着蝎揭留波软乎乎的手,就被几人这么看着,只好叹上一口气。
略显无奈地答着,“这世上,除了见血封喉的毒,寻常毒药,累积在体内,日子久了,想要个解药,还不简单?就是多做几次试验,试着试着,就好了。”
沈清帆这话答得简单明了,可若真的要实行起来,却是难上加难,毕竟此毒仅此一份,而中毒者也就沈清帆一人,这试药者,自然也就只是沈清帆。
如此算来,试药之间,能活着已然不易,毕竟,谁能保证所试之药不会与那毒有所冲突,加快那药对身体的摧残?
几人往凶险处想了又想,却未曾想到,沈清帆这话,不过是糊弄人的言论,其中是没有一丝真话。
那毒,是沈清帆自己喝下去的,也是他自己任由其在体内肆虐的,本想着这一次用不着武力,却没想,人算不如天暗算,终究还是破了自己的计划。
沈清帆是以自身精血冲出毒素的,这毒素可是陪伴了他二十来年,根深蒂固,又没有充足的灵气作保,自然对自身有所损害。
索性,也算不得什么,等此番一过,他多睡些时日,自然就会好了,反正,他也准备着一次睡久一些,毕竟,距离下一个源纪也就两百年时间了。
“清帆”蝎揭留波脑中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看着沈清帆的目光染上了水光,声音都有些哑,索性,没有追着继续问下去,不然,沈清帆还得编上一编。
“好了,都过去了,人嘛,就是得往前看,等雨停了,我带你见见我的父母,怎么样?”
这话,被生生转了个弯,叫眸带水光的蝎揭留波面上表情一滞,脸上起了一层红晕,有些结巴的道:“见伯父伯母这会不会太快了伯父伯母会不会不喜欢我会不会”
“好了,放心,你若是不自在,我把阿行他们都带上,况且,你我的事,我早已禀明父母,他们,早就想见见你了,”沈清帆拉过蝎揭留波另一只手,安慰着。
“对,我也去,”温客行被沈清帆倪上一眼,当下做起了工具人,咧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