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崖底像是一个天然形成的世外桃源,地势虽低,植被却不少,走出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绿油油地一片,沈清帆早早地出去找吃的去了。
整个小屋内没了人走动,显得愈发寂静了,只偶尔能听到一两声野物跑过唏唏嗦嗦的碎响。
自从以为沈清帆死了之后,蝎揭留波就没有睡过一次好觉,这一次,是他第一次睡得那么熟,便是嘴角,都微微上扬着,显然是做了一个好梦。
崖底太深,阳光在这里都显得有些奢侈,昏暗的房间内,躺在床上休息的蝎揭留波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
随即又是一怔,他看不到眼前的一切,这才想起来,他现在相当于一个瞎子,便也没有纠结,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身侧的被窝。
触手还有一丝余温,叫蝎揭留波嘴角微翘,眉眼都带着笑意,他分不清楚方向,只是看着一处傻笑。
一边喃喃自语着,“真好,他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念叨了一番,蝎揭留波坐起身,发呆一般坐在那里不曾动弹,好半晌,才开始摸索着身边的衣物,又凭借着记忆,一件一件艰难的穿上。
好不容易穿上衣服,蝎揭留波下床又开始摸索着鞋子的方向,穿上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着。
这是他第一次以双目失明的方式行动,其中艰辛,常人不能体谅,他试探着走向桌子的方向,却因为一时心急,被凳子绊倒在地。
“哐铛——!”一声,手上抱着好些果子的沈清帆还没走近屋子,就听到这么一声响,立马跨步走进屋内,就看到蝎揭留波整个人狼狈的趴扶在地上。
小腿好似被撞得疼了,正伸手捂着小腿处,半弓着身子,五官都拧巴了起来。
见此,沈清帆连忙将抱着的果子随意地丢到桌上,弯腰将蝎揭留波抱到床上,他才抱起蝎揭留波,就感觉到蝎揭留波的身子微僵。
不过一霎,又软了下来,捂着小腿的手,也顺势搂上沈清帆的腰,他埋头在沈清帆胸膛处,像是在汲取什么一般,不肯放下。
“小留波,你先松手,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沈清帆被搂着腰,只能半俯着,胸膛处又有着蝎揭留波那不安分的脑袋,愈发无奈了。
“没有受伤,”蝎揭留波不想松手,这般又急又快的答着。
“小留波,说谎可不是好孩子哟~”沈清帆凑在蝎揭留波耳侧,轻声说着,又哄着,“好了,快让我看看,你不疼,我心疼。”
说谎二字一出,叫蝎揭留波想到了不好的事情,当下不情不愿的松开手,失焦的双眼不知道望向何处,只是道,“好吧”
他这一松手,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愈发委屈了,沈清帆看在眼里,心下一阵好笑,便顺势在他脸侧烙下一吻,这才站起身,坐到床边。
撩起蝎揭留波的裤腿,开始认真看了起来,被凳子绊倒的地方,有着一块不算明显的淤青,虽然看着不怎么严重,却有很大的一块。
在蝎揭留波那白皙的小腿上,显得愈发触目惊心了起来。
“你这眼睛还看不见,醒了就不要乱走动,这地方你也不熟悉,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我可真得去黄泉路上找你了,”沈清帆言语带着斥责,语气中却满是心疼。
蝎揭留波侧目向沈清帆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虽然依旧看不到,但他摸过沈清帆的五官,他在脑海里模拟着对方那心疼又责备的神色。
顿时嘴角上翘,叫看到他笑的沈清帆,心下又是一阵无奈,便也不再多说,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药膏涂抹在那泛着淤青的小腿上。
这么一番下来,沈清帆才放下心来,又看向那边还倒着的凳子,想着等会儿就把它给丢掉,免得又绊倒蝎揭留波。
“沈飒,你说说话,我想听听你的声音,”许是空气太过寂静,蝎揭留波有些不太适应,他开口,让沈清帆说说话。
虽然看不见,但他觉得,这一次,比他能看见时,看到的沈清帆还要真实许多,他喜欢这种感觉,不像之前,他们只是浅显的了解了对方。
沉吟一番,沈清帆缓缓开口,这次意外,叫他不再想欺骗蝎揭留波,“想听什么?我告诉你。”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假死的?明明,那个就是你啊”蝎揭留波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问出这个问题。
他虽然庆幸于沈清帆没有死,但是,他在此之前确定过躺在那里的就是沈清帆,为什么被烧的,却不是了呢?他想不通。
听此,沈清帆认真的看着蝎揭留波,看着他那双失焦看往另外一处的眼,答着,“千面手,听过吗?”
“千面手?那个精通易容之术,除去他自己,其他人都分辨不出是否易了容的千面手?”蝎揭留波细细想了一番,总算在江湖中寻到了这么个对得上好的人。
“没错,是他,”沈清帆点头,满眼都是对蝎揭留波的赞赏,说实话,若不是因为赵敬那厮,蝎揭留波单靠他自己一人,想走什么样的阳关道不行?
可是偏偏,造化弄人,叫蝎揭留波在千万条大道之中,被迫选择了那条独木难支的不归路。
有了沈清帆的认可,蝎揭留波的脑袋开始飞速运转,等想通了个中关节,这才开口说道。
“所以,是那日,我离开了一段时间,你换做了旁人,是吗?”
“嗯,”沈清帆点头,如今说起来,总觉得当时的他显得有些幼稚了,明明两个人之间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说开。
可偏偏,两人都憋在心中,不曾吐露半句,叫沈清帆以为,自己在对方心中并没有那么重要,叫他以为,蝎揭留波于他而言,也并非非他不可。
到头来,才发现,一条直路,被他们两人走了多少的拐角,这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那若我那日未曾离开,你也要以失火的方式离开吗?”蝎揭留波心下了然,却依旧想要问上一问,哪怕他明知道这个答案是什么。
果不其然,沈清帆迟疑了一瞬,便实话实说,“是,那时,我的确是这么想的。那时,我以为,你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我,我好像也没那么在意你。”
说到这里,沈清帆向蝎揭留波的方向坐近了几分,伸手抚摸着蝎揭留波的脸颊,继续叹着,“可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决断,也低估了你的情谊。”
沈清帆这话,叫蝎揭留波的心跳开始加快,被沈清帆指腹摸过的脸颊也染上了红晕,他眼睫轻轻颤着,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般,半晌不说一句话。
“沈飒,琉璃甲,我不要了,”蝎揭留波忽然吐出这么一句话,本以为他说出这句话会很艰难,可没想到,这话一出,反倒叫他身心放松。
就像是一块悬在半空中的石头,终于落到了实处。
明明,在此之前,他心中所想,便是为赵敬完成千秋大业,让他成为武林盟主,让他称霸天下。
可如今,他所想,不过一方小屋,一块田地,一只小狗,和一个人。
那什么天下武库,什么六合心法,什么称霸武林,他通通都不想了,他只想与沈清帆待在一处,做什么都好,只要不分开。
“好~”沈清帆没有问为什么,就像蝎揭留波没有说为什么一样,两人都对对方的想法心知肚明。
沈清帆又看着蝎揭留波身上的衣物,虽说有些凌乱,却也算穿得不错,毕竟蝎揭留波这突然失明,能穿衣服已经很是了不起了。
不过,多少还是有些不好看,于是沈清帆将蝎揭留波扶起,开始为他脱衣服,一件一件衣服的剥离,叫蝎揭留波有些不明所以,心底又暗含着期待。
却见沈清帆脱到只剩中衣的时候停下手,又一件接着一件的为蝎揭留波穿上,叫蝎揭留波脑海中那些旖旎的东西破碎了个透。
沈清帆却是完全不知道,一边为蝎揭留波穿戴整齐,一边自报家门。
“小留波,我叫沈飒,字清帆,也可以唤我做沈清帆,你或许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应该听说过一个叫做‘天眼’的势力。”
“‘天眼’是我一手所创,世人皆道‘北有天窗,南有毒蝎’,却忘了,便是毒蝎和天窗所得消息,都得从我天眼中得知,你应当接触过天眼中人。”
“天眼?”蝎揭留波原本懊恼的心思一扫而空,对于沈清帆这个惊天身份更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说起来,这天眼最初建立于二十年前,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情报网,与当初在情报一道有所建树的四季山庄相比,无异于蜉蝣撼大树。
最初,这么个势力无人在意,又听闻是官家的孩子所为,便只当做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没想到的是,这天眼在壮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转向了暗处。
叫人即便想对付,也寻不到地方。等天眼再一次出现在人前时,已然是庞然大物了,那四季山庄也慢慢落寞下来,如此一来,倒是叫天眼发展得更好了。
更绝的是,无人知晓这天眼身后之人,到底是何身份,又是何模样。便是有人想要收编天眼之人,也寻不得法。
蝎揭留波也没想到,沈清帆竟然就是天眼的建造者,也是那个埋藏了几十年的官家孩子。
“你”蝎揭留波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像是忘了一般,说不出半句,只得闭上嘴,默默消化着这个消息。
良久,才道,“你是为朝廷做事的,对吗?”
话落,蝎揭留波没听到沈清帆的回应,伸手向前探了探,又立马被沈清帆捉住手,握在手中,温暖的触感交织在一起,叫两人都觉心下一暖。
“算不上是为朝廷,只是欠着一份情谊,需要还罢了。等情谊一还,我们便浪迹天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好?”
“好啊,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蝎揭留波原本微拧的眉头,舒展开来,朝着沈清帆的方向,展开笑颜,笑得格外灿烂。
要是那双眼还能看见,定然是熠熠生辉的,叫人移不开目光。
又是一阵温存,沈清帆洗好了果子,喂蝎揭留波吃了好些,这才出声问道,“小留波,赵敬怎么会突然对你下手?”
是的,突然,对于沈清帆而言,他所看到的赵敬,在蝎揭留波对他还有作用的时候,绝对不会卸磨杀驴,更不会这般不做掩饰的对蝎揭留波下手。
况且,距离他被赵敬所害,也才不久,赵敬不该这般激进才是。
沈清帆的话落不过一霎,蝎揭留波整个人的气质都像是染上阴郁一般,带着股叫人难过的情绪。
那股情绪,叫沈清帆想要将蝎揭留波抱入怀中,好生安慰一番,他才张嘴,就见蝎揭留波突然变得豁然开朗了起来。
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开口说道:“那日,我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尸身被烈火焚烧,我却怎么都不能做,只能徒劳的看着。”
“就像,我明知道赵敬想要杀你,却依旧瞒着你,在你和赵敬之间进退两难,最终,眼睁睁看着你被射杀,口中溢着鲜血,叫我别回头。”
“那时候,我想着,我该回头的,我应该回头的,回头多看你几眼,或许我就会明白,其实,这世上没有什么二选一的选项,也没有两全其美的说法。”
“美其名曰的二选一,不过是因为,我哪一个都不想舍弃。人心不足蛇吞象,我遭了报应了,看着你闭上眼,感受着你冰冷的身体,我才知道,我原来,那么喜欢你。”
“后来,每夜我都睡不安稳,我总会梦到你,再好的美梦,最终你都会离我而去,我觉得我要疯了,我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我想着。”
“或许,我帮你报了仇,就能下去陪你了,便着手准备着赵敬的罪责。赵敬这些年,靠着三白山庄积攒美称,又靠着我的势力,暗中除去那些不服从他的人。”
“那一桩桩一件件,随便拿出一件,都能叫敦厚示人的赵敬,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便是粉身碎骨也绝不算惨。”
“只是,我大意了,我曾对赵敬开放了我所掌势力的所有权限,也导致我此次行动功亏一篑,本想着拉着他做垫背,没想,还是大意了。”
“赵敬会武功我知道,可我从来都只以为他会的,不过是三脚猫一般的功力,那日,我才知道,他的本事与我相差不多。”
“恰逢毒蝎一行被我调走,我又不想错失良机,就此,吃了暗亏”
蝎揭留波说完,抬眼又看向沈清帆的方向,像是在努力看清沈清帆的模样,却怎么也看不到。
“既然伤了你我二人,这赵敬,也该受到他应得的惩罚了,”沈清帆声音温和,却带着股不容置疑杀意。
随即又道,“小留波觉得,该如何罚他?”
蝎揭留波愣了愣,嘴角微勾,像是一个正在做恶作剧的孩子一般,带着窃喜,说着,“赵敬不是想做武林盟主吗?那就让他眼睁睁的看着武林盟主之位,与他失之交臂。”
“不仅如此,那新任武林盟主还需是赵敬看不上眼的人,到时候,一个是武林盟主,一个是万人唾弃的阶下囚,那对于赵敬这爱面子至极的人而言,绝对是个好惩罚。”
这惩罚也算不上狠,甚至还有些仁慈,不过对于赵敬那种爱面子胜过一切的人物而言,的确算是一个天大的惩罚了。
况且,一个曾经人人以为的好人,其实是个坏透了的坏蛋,到时候,赵敬所受的打击定然会更大。
有些时候,精神上的打击,才会叫人受到更大的惩罚。
“好,就依你,”沈清帆轻笑出声,一点都没有迟疑,只是下一秒,蝎揭留波突然道。
“沈飒,你不是不能习武吗?你是怎么救下我是?”
许是一切都摊开了说了,压在蝎揭留波心头的阴云散去,这才思绪清明,忽的想到沈清帆本该是个普通人,要如何救掉下悬崖下的他?
“”沈清帆沉默,没有答话,他这态度反而叫蝎揭留波愈发焦急了起来,他伸手胡乱的在沈清帆身上摸着,想要看看沈清帆有没有受伤。
那双作乱的手,被沈清帆捉住,合在一起,“唉,”沈清帆叹上一口气,应着,“我本是能习武的,只是幼时饮下加了料的茶水,就此经脉堵塞。”
“那你是如何救我的?有什么代价吗?”蝎揭留波知道他不能习武,所以才焦急于沈清帆是不是用了什么代价,才救起的他。
“没有,没有代价,”沈清帆眸带迟疑,言语却满是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