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有些缥缈,像是天际传来的梵音,沈清帆努力睁开眼,唇边涌来干冽的清泉,他下意识的张开嘴,迫不及待地喝了起来。
好半晌,听到头顶上方的闷笑声,沈清帆补充好了水分,脑中昏黑的感觉逐渐消退,总算能看清说话的人是何模样了。
逆着光,那人生着一头海藻般卷曲柔顺的长发,左侧编织着几缕小辫,搭在肩头,额上缀着墨色的滴坠,祖母绿色的瞳仁带着笑意。
“你是谁?”沈清帆张了张嘴,问出了话,只见那人眼中的兴致盛了几分,伸手捏了捏沈清帆干瘦的小脸。
带着几分浪`荡风流的声音响起,“小妖怪,你来时,难道没打听过我吗?我啊~最喜欢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妖怪了,呲溜~”
沈清帆听此,心下翻了个白眼,可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口中说道:“我我不好吃的,你看,干巴巴的,会会塞牙。”
说罢,便是捏着自己干瘦的胳膊给那人看,随即眼巴巴的望着他,整个身子写满了无助、弱小。
也是此时,沈清帆发现自己从那个小的他身上飘了出来,站定在旁侧,而那个他继续颤抖着,那人眸中满是恶趣味的调笑。
沈清帆伸手想去触碰,却是穿身而过,他有些疑惑,难道不该他自己经历一遍吗?怎么突然就成了旁观者了?
正想着,炙热的阳光下卷起一阵狂风,风沙席卷而来,那人将小清帆抱起,几个起跃间不见了踪影。
画面一转,沈清帆望着这巍峨的山涧,有万里瀑布由上而下,撞击青石间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山崖上坐着一个小小的孩子,他小脸微红,双腿盘坐着,一呼一吸,好似与环境融合,原本血迹斑斑的灰衣换做一袭青衫。
银色的长发盘于头顶,做书生髻。干瘦的小脸也白胖了起来,健康的肤色白里透红,看着就是个冰雪可爱的玉团子。
沈清帆看着那个小清帆,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抹笑,目光随着小清帆游走,看着小清帆迈着小短腿,哒哒哒的跑去找那个救他回来的人。
那人唤作“君鸠”,方圆百里都是他的地盘,而他所住的山峰,唤作“天剑巫”,本欲唤作天涧,先天所成深涧,只是因着君鸠不喜,便换做天剑。
小清帆是他第一个捡回来的小妖怪,自然有所不同,只是于君鸠而言,不过是带回来了个讨喜的宠物罢了。
但是小清帆不明白,格外亲近君鸠,每日修炼有所增长,便会跑去告诉君鸠,得上一句夸奖,饭食就要多吃一些。
这一日,小清帆早早的做好了功课,端着屋内送来的糕点,想要分享给君鸠吃,一推开门就看到端坐在案椅上的君鸠。
他好看的眉眼染上了愁绪,还有着深切地求而不得的苦意,小清帆看不明白,只是踮起脚尖,小小的手拂过君鸠的眉眼,软软糯糯的道。
“皱眉容易变老,鸠爷不要变老,”说着,又转身将盘中的糕点拿过一块,认真的放在君鸠的手掌心,小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像是一块暖融融的糖果。
让人心里发甜,身子也染上暖意。君鸠被小清帆这么一打岔,心情好了几分,修长的手指捻起掌心的糕点,递还到小清帆嘴边。
看着他鼓着腮帮子,一双眼睁的大大地,满足的吃着糕点,轻抚了几下他的脑袋,说道:“小妖怪啊小妖怪,也就是你,旁人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对了,小妖怪,你没有名字吗?”说着伸手戳了戳小清帆嚼着糕点的腮帮子,许是手感不错,君鸠便多戳了几次,直到小清帆脸上起了红印,才讪讪的收回手。
又道:“总叫你小妖怪也不是办法,还是取个名字的好这样,‘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就叫‘飒’如何?”
小清帆咽下口中的糕点,小手摸着方才被戳红的地方,眼含孺慕的看着他,使劲儿的点了点头,“嗯嗯,飒,飒,嘿嘿~”
“傻~”君鸠看小清帆那憨憨的模样,伸手点点他的额头,这般说着,只觉心头郁结散了不少。
沈清帆就这么随着小清帆,看着他在天剑巫的一步步,和君鸠之间的关系,于小清帆而言,君鸠便如父母,虽然为人不怎么靠谱的样子,可待他极好。
当然,至少目前看来是如此。
一次偶然的机会,君鸠知道了小清帆的真身,自那以后,他常常看着小清帆发呆,眸中带着让人参不透的神色。
沈清帆如今就是个旁观者,局中人看不透的东西,他一眼便能看清,君鸠看着小清帆,最初是诧异,随后便是欣喜,后来又带着悔意和狠意。
画面又一转,沈清帆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小清帆奄奄一息的躺在地面之上,比之最初还要孱弱,像是立马就会死去一般。
君鸠站在一旁,手上握着一把匕首,另一只手提着一根雪白的尾巴,那尾巴身子还在蜷缩着,摆动着,下方滴着鲜血。
顺着一路,连着小清帆的身后,那里有一大滩血迹,映衬着小清帆苍白的肤色。看着这一幕,沈清帆觉得原本有着尾巴的地方隐隐作痛。
他,早就没有尾巴了,怎么会痛呢?不过是心理作用罢了,可真的很疼。
“小飒,抱歉,但我,不得不做!”君鸠看着小清帆的惨状,双手几不可查的颤抖着,眼中全然是不忍、愧疚,随即双眸一闭,再睁眼时,便徒余冷漠。
他将小清帆抱起,为他清理了一番,上了上好的药,安置好,便拿着那条尾巴离开了。沈清帆想要跟上去看,可惜,他只能看到小清帆看过的事。
眼前一黑,再亮起来时,小清帆身量拔高了些许,对待君鸠时,也不再如曾经那般亲近,偶尔还会因为他的靠近,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
除此之外,小清帆看到一个女子也会颤抖,因为,他的尾巴,被那个女人入了药,喝入腹中,他害怕。
有一便有二,沈清帆眼睁睁的看着小清帆在君鸠的哀求下斩下一条尾巴,以此,换取离开天剑巫的机会。
君鸠答应了,哪怕他祖母绿色的眸中带着不舍,可小清帆只觉恶心,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伤害你时,还不忘满是不舍的望着你,说外面危险,他会在家里等他回来。
家?那不是家,那是一个囚笼。圈养着小清帆,只为他那能换取生机的尾巴。
沈清帆随着小清帆一路走走停停,君鸠说得对,外面很危险,但他不想回天剑巫,后来,他被抓了起来,因着一副好样貌,被人拍卖。
用特殊材料制作的笼中,束缚着小清帆,沈清帆有些心疼他,心疼那个曾经的自己,他想,他大概明白为什么初一说,有时候失去记忆不失为一件好事。
一共十八个笼子,里面关着男男女女,或是少年,或是青年,或是孩童,但无一列外,他们都生得一副好样貌。
他们像是牲畜一般,任人观赏、挑选,然后成为别人的所有物,小清帆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拼命的反抗着,最后的结果却是迎来狠厉的鞭打。
如此半月,小清帆趁着空隙跑了出来,因为他听说那天剑巫的鸠爷会来,他不想让那个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更多的是,他不想和斩他尾巴的人和好。
逃亡中,小清帆被半死不活的抓了回来,半途中遇到了一个好人,救下了他,用了些银两,小清帆为报恩,便留了下来。
他竭尽全力的回报这个救下他的仁厚之人,和君鸠的花花肠子不同,这人周正端方,小清帆很喜欢待在他身侧。
如此几月,这人接过小清帆亲手炮制的茶水,笑道:“飒儿,你没有姓,不若跟着我姓,做我弟弟好了,如何?”
小清帆诚惶诚恐,被救下已然是大恩,怎敢奢望以兄弟相称。只是这人一向下了决定就不会改,于是小清帆便有了姓。
名唤,沈飒!
只是奇怪,沈清帆看不清这人的脸,只是从他声音之中能品出这人的品性,渐渐地,沈清帆开始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就是那个小小的少年,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沈清帆甩甩头,再看时,发现自己又变回原本的身量,眼前的三道身影没有变化,只是第一道身影,也就是君鸠很是清晰,第二道身影半模糊半清晰,仍旧看不清脸。
至于第三道身影,依旧模糊,连着装都看不清晰。只是沈清帆明白,最后那人,想来就是给他字的人,可惜,看不到他的样貌。
他看着君鸠嘴角溢出鲜血,满目悲戚的望着他,言辞恳切的道:“小飒,最后一次,你再给我一根尾巴,就算还清了我对你的救命之恩”
看着第二道身影躺在青草覆盖的地面上,胸膛处汹涌的淌着鲜血,虽看不到面貌,却听他又气又急的呵斥着:“沈飒,你在做什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不值得!”
又看着第三道身影,模糊间好似在抚摸自己,他冷清的声音颤抖着道:“沈小飒,你怎么这么傻,他他死不了的,你这样,你会死的,会死的,你知道吗”
一行清泪无端的从沈清帆眼中溢出,滑过脸颊,滴落在地面之上,他伸手,想要触碰什么,却只能看着三道身影,渐渐地,离他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直到再也看不见。
沈清帆捂住胸口,他,明明没有心脏了,可为什么,这里胀得慌,让他喘不过气来,好难受
君鸠是谁?那人是谁?给了他字的人又是谁?
沈清帆是谁?沈飒是谁?飒是谁?
一个个问题滑过他的脑海,沈清帆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眼皮开始下垂,他有些犯困了,好想好想睡一觉。
睡一觉就好睡一觉。
“清帆?清帆?那些都是假的,是幻像,不要被迷惑了。”
谁?谁在叫他?清帆是他吗?
“清帆,说好了,不会抛下我的,不是吗?你快醒醒”
说好了醒醒?
沈清帆猛的睁眼,意识回笼,就看到欧阳少恭担忧的看着他,语调都带着哭腔,眼底含泪,一看沈清帆醒来,眼泪便滑落而出,喜极而泣。
“好了,我没事,谢谢,”沈清帆将他抱入怀中,安慰着,眸色柔和。
他刚才,真的险些就陷入其中了,没想到,差点就入坑了,他抬头看着天边闪过的一道红,喃喃着:“你这游戏,真不错——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