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这些公子们都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世家之间常有往来,再加上上次与长辈去了白玉沈氏,不说亲密,至少也是个脸熟。人人皆知魏无羡虽然不是江姓,却是云梦江氏家主江枫眠的故人之子、首席弟子,且被视如己出,再加上少年人往往不如长辈在意出身和血统,很快打得火热,没几句就哥哥弟弟地乱叫成一片。抱怨过云深不知处种种匪夷所思的陈规,有人问:“你们江家的莲花坞比这里好玩儿多了吧?”
魏无羡笑道:“好玩不好玩,看你怎么玩儿。规矩肯定没这里多,也不用起这么大早。”蓝家卯时作,亥时息,不得延误。又有人问:“你们什么时候起?每天都干些什么?”
江澄哼道:“他?巳时作,丑时息。起来了不练剑打坐,划船游水摘莲蓬打山鸡。”魏无羡道:“山鸡打得再多,我还是第一。”
清河聂家的二公子聂怀桑高声道:“我明年要去云梦求学!谁都别拦我!”一盆冷水泼来:“没有人会拦你。你大哥只是会打断你的腿而已。”
又有人问道:“弘杉兄你们都什么时候起?每天干些什么啊?”沈弘杉缕缕肩前的发丝笑道:“我嘛,我们沈氏讲究有教无类,因材施教,每个人的课业都有所不同,你只要完成课业,随便什么时候息什么时候起,不过一日三餐却是有固定的时间,错过了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凑活了。”“弘杉兄,你们沈氏什么时候开办听学啊?”这时聂怀桑悄咪咪的问道,眼里充满了期望。
“这个嘛,我又不管这个,得问我阿兄,”沈弘杉摊开手无奈答道,眼见周围的少年们失望的表情又道“不过,过不了多久我阿兄就会来云深不知处看望我,到时我问问?”“好啊,弘杉兄,到时我一定要去沈氏听学,”聂怀桑第一个答道,“是啊是啊,我们也要去,”一群少年纷纷起哄道。
少年们边走边聊着,只听聂怀桑惊讶的道:“魏兄,弘杉兄,你们可真是嚣张。”“哥哥们,让小弟叫你们一声哥哥!你们竟然把蓝湛定在原地一个时辰。”“要死啦,魏兄,弘杉兄,蓝湛可从没吃过这个亏,多半得盯上你俩了,你们当心吧,虽然蓝湛不跟我们一起听学,可他在蓝家是掌罚的!”
魏无羡毫不畏惧的搂着沈弘杉的肩,挥手道:“怕什么!不是说蓝湛从小就是神童、是惊世之才?这么早慧,他叔父教的那点东西肯定早就学全了,整天闭关修炼,哪有空盯着我。况且有弘杉兄罩着我,我……”话音未落,众人绕过一片漏窗墙,便看到兰室里正襟危坐着一名白衣少年,束着长发和抹额,周身气场如冰霜笼罩,冷飕飕地扫了他们一眼。
十几张嘴登时都仿佛被施了禁言术,默默地进入兰室,默默地各自挑了位置坐好,默契地空出了蓝忘机周围那一片书案。江澄拍了拍魏无羡和沈弘杉的肩头,低声道:“盯上你们了,自求多福吧。”沈弘杉看看蓝湛,又看看魏无羡,拨开魏无羡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道:“他盯上你了,你自求多福吧。”说着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了下来。
魏无羡无奈地坐下,扭头刚好能看见蓝忘机的侧脸,极其俊秀清雅,人更是坐得端正无比,平视前方。他有心开口搭话,蓝启仁却在这时走进了兰室。
蓝启仁既高且瘦,腰杆笔直。虽然满脸黑山羊须,却不怎么老。姑苏蓝氏出美男,自然也不怎么丑,但周身一股老气横秋、迂腐死板之气,叫他一声老头毫不违和。他手持一只卷轴进来,打开后滚了一地,他竟然就拿着这只卷轴开始讲蓝家家规。
在座的少年个个听得脸色发青。魏无羡心中无聊,眼神乱飞,先飞到后边,只见沈弘杉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这什么,不搭理自己,便又飞到一旁蓝忘机的侧脸上,见他神情是绝非作伪的专注和严肃,不禁大惊:“这么无聊的东西,他也能听得这么认真!”
忽然,前方蓝启仁把卷轴一摔,冷笑道:“刻在石壁上,没有人看。所以我才一条一条复述一次,看看还有谁借口不知道而犯禁。既然这样也有人心不在焉。那好,我便讲些别的。”虽说这句话安在这间兰室里所有人头上都说得通,但魏无羡有种直觉,这是在对他警告。果然,蓝启仁道:“魏婴。”
魏无羡道:“在。”
“我问你,妖魔鬼怪,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魏无羡笑道:“不是。”
“为何不是?如何区分?”
“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者所化;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
“清河聂氏先祖所操何业?”
“屠夫。”
“兰陵金氏家徽为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金星雪浪。”
“修真界兴家族而衰门派第一人为何者?”
“岐山温氏先祖,温卯。”
“沈氏家服上的竹纹是何意?”
“袖领处绣嫩青色竹叶为嫡系子弟,花青色竹叶为长老,酞青蓝色竹叶为亲传弟子,绛紫色竹叶为外门弟子,记名弟子则未绣竹。”
他这厢对答如流,在座其他子弟却听得心头跌宕起伏,心有侥幸的同时祈祷他千万别犯难,务必一直答下去,千万不要让蓝启仁有机会抽点其他人。蓝启仁却道:“身为云梦江氏子弟,这些早都该耳熟能详倒背如流,答对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我再问你,今有一刽子手,父母妻儿俱全,生前斩首者逾百人。横死市井,曝尸七日,怨气郁结,作祟行凶。何如?”
这次魏无羡却没有立刻答出,旁人只当他犯了难,开始坐立不安,蓝启仁却呵斥道:“看他干什么,你们也给我想!”众人连忙也跟着犯难,倒是沈弘杉还在纸上写画着什么。横死市井,曝尸七日,妥妥的大厉鬼、大凶尸,难办得很,只盼他千万不要抽点自己回答才好。蓝启仁见魏无羡半晌不答,只是若有所思,道:“忘机,你告诉他,何如。”
蓝忘机并不去看魏无羡,颔首示礼,淡声道:“方法有三:度化第一,镇压第二,灭绝第三。先以父母妻儿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不灵,则镇压;罪大恶极,怨气不散,则斩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门行事,当谨遵此序,不得有误。”
众人长吁一口气,心内谢天谢地,还好这老头点了蓝忘机,不然轮到他们,难免漏一两个或者顺序有误。蓝启仁满意点头,道:“一字不差。”顿了顿,他又无不讥讽地道:“若是因为在自家降过几只不入流的山精鬼怪、有些虚名就自满骄傲、顽劣跳脱,迟早会自取其辱。”
魏无羡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蓝忘机的侧脸,心道:“原来这老头早就听过我的名字了,叫他的好学生一起来听学,是要我好看来着。”他道:“我有疑。”
蓝启仁道:“讲。”
魏无羡道:“虽说是以‘度化’为第一,但‘度化’往往是不可能的。‘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说来容易,若这执念是得一件新衣裳倒也好说,但若是要杀人满门报仇雪恨,该怎么办?”
蓝忘机道:“故以度化为主,镇压为辅,必要则灭绝。”
魏无羡微微一笑:道“暴殄天物。”顿了顿,方道:“我方才并非不知道这个答案,只是在考虑第四条道路。”
蓝启仁道:“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第四条。你且说来。”
魏无羡道:“这名刽子手横死,化为凶尸这是必然。既然他生前斩首者逾百人,不若掘此百人坟墓,激其怨气,结百颗头颅,与凶尸相斗……”
蓝忘机终于转过头来看他,然而眉宇微皱,神色甚是冷淡。蓝启仁的胡子都抖了起来,喝道:“不知天高地厚!”兰室内众人被这一声暴喝吓得一悚。蓝启仁霍然起身:“伏魔降妖、灭鬼歼邪,为的就是度化!你不但不思度化之道,反而还要激其怨气?本末倒置,罔顾人伦!”
魏无羡嘻嘻而笑:“横竖有些东西度化无用,何不加以利用?大禹治水亦知,塞为下策,疏为上策。镇压即为塞,岂非下策……”蓝启仁一本书摔过来,他一闪错身躲开,面不改色,口里继续胡说八道:“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也可以,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蓝启仁又是一本书飞来,厉声道:“那我再问你!你如何保证这些怨气为你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
魏无羡边躲边道:“尚未想到!”
蓝启仁大怒:“你若是想到了,修真界就留你不得了。滚!”
魏无羡求之不得,正准备滚了。就见沈弘杉停笔笑道:“先生,我有疑。”“哦?你讲,”蓝启仁看着这沈氏的小公子努力压住怒火道。
“若有一人,以物为媒介,控怨气,用以斩恶人,除邪祟,那此人当如何?”沈弘杉手拿风令杵着下巴问道。“异想天开,这怨气能是你说控制就控制的?”蓝启仁捋着胡须气道。“先人曾经不也觉得御剑修仙是异想天开吗?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您老不行,我们可还年轻,总有一天那怨气既可为人所用,又不会侵染心智戕害他人,”沈弘杉争道。
“颠倒是非,不知所谓,你,还有你,滚!”蓝启仁气的不行,指着沈弘杉又指着魏无羡愤道。二人听此,勾肩搭背的出了兰室。
“弘杉兄也觉得我说的那些话有道理?”魏无羡看向声旁的沈弘杉问道,“嗯,阿兄说了,世间万物,自有其定律,一个东西的存在必有其存在的意义,无论是何手段,用于好处便为正,用于坏处即为邪,”沈弘杉递给魏无羡一串糖葫芦道,“不过,魏兄,这方法现在想想还行,可不能去做啊。”
“嗨!我留着这熙熙攘攘的阳关道不好好走,作甚要去走那乌漆嘛黑的独木桥,”魏无羡咬下一颗糖葫芦啧道。“也是,趁现在被蓝老头赶出来了,不如我们去后山玩玩?”“好啊,走!”二人一拍即合。
二人在云深不知处东游西逛、吹花弄草半日,众人听完了学,好不容易才在一处高高的墙檐上找着他们。魏无羡正坐在墙头的青瓦上,叼着一根兰草,一腿支起,右手撑腮,另一条腿垂下来,轻轻晃荡,沈弘杉则吃着从储物袋里拿出来的糖葫芦。下边人指着他俩哈哈大笑:“魏兄啊!弘杉兄啊!佩服佩服,他让你们滚,你们竟然真的滚啦!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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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原文内容较多,毕竟是比较重要的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