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13

游玄之摇了摇头:“不知,可能是皇上派他来增援我们的吧?”

说着,孙庭已看到了他们,立刻策马飞奔过来,随即滚鞍下马,对游玄之抱拳施礼:“游元帅,末将特率十五万禁军,前来增援。”

“好好好。”游玄之喜形于色,竟失了平日的老成持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来得正好,是皇上派你来的吗?”

“是啊。”孙庭恭敬地答道,随后对荆无双一拱手。“荆将军。”

“孙将军。”荆无双连忙还礼,却对他的到来仍感疑惑。“前日看到上谕,孙将军不是率军赴西线迎战敌军吗?怎么会来这里?”

孙庭笑道:“是啊,本来是如此。不过,那宁觉非推进得太快,直奔泯江边,被当地水军缠上,一时脱不得身,北上勤王保驾的镇南将军刚好赶到,立刻与之展开激战,等我赶去时,宁觉非已是支持不住,率残兵向西北溃退。镇南将军立即率军追击,末将便星夜兼程,赶来增援你们。”

游玄之听了,顿时大笑:“好啊,太好了,本想到那宁觉非也有今天。孙将军,有你这支生力军加入,我们可是如虎添翼啊。”

“不敢,不敢,末将自是唯游元帅马首是瞩。”孙庭谦逊地笑道。“游元帅尽管差遣末将便是。”

他们走进帅帐中,详细地进行了商讨,重新部署了兵力,将孙庭带来的人马分配到了极其重要的几个区域,主要是护住阵势枢纽,并占住生门,将陷阵敌军驱往死门。

孙庭本为人谦和,对战阵却并不生疏,很快便与荆无双沟通无碍,谈笑风生。随后,二人一齐出帐,将人马重新分派,占好位置。

这时,游玄之才仿佛看到了几分胜利的曙光,心中涌起殷切的期望和一丝安慰。

直到午时,北蓟那边都没有什么动静,似乎并没有进攻的打算。游玄之他们颇为不解,颇颇至阵前察看,却是一无所获。

午后,北边忽然沙尘滚滚,急剧升腾,顿时遮住了半个天空,显然又有大批人马赶来。

游玄之、荆无双和孙庭立刻出帐上马,奔至壕边查探。

渐渐的,那支队伍便清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前面一人骑着白马,身穿白袍,面如冠玉,意态娴雅,不像是来打仗,倒像是踏春郊游。南楚的三位大将都认得他,正是北蓟国师云深。

在他身后,有十万北蓟兵马组成了放牧一般的队形,押送着二十万南楚降卒,缓缓走来。

轰的,南楚阵营中顿时一阵骚动,人人挺身踮足,凝目观看,神情郑重。

荆无双的神情登时黯了下来。

游玄之也是脸色一沈,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孙庭自言自语:“难道他们想用我们的人来挡箭?”

游玄之哼道:“这些北地蛮子,只会这种鬼域伎俩。”

荆无双却摇了摇头:“从最近他们的作为来看,不太可能。他们只怕是要用这些人来乱我军心。”

孙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荆将军,你还真是了解他们,倒像是北蓟人的知己。”

荆无双斜睨了他一眼,沈声道:“孙将军,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是啊。”孙庭连忙对他微一躬身。“抱歉,荆将军,我别无他意,请勿误会。”

荆无双微有些窘,立刻笑道:“是我气量浅窄,还望孙将军海涵。”

他二人客气之间,大群南楚降卒已经走近。

忽然,这边的南楚军营中有人大叫:“爹,爹,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随即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士兵奔出阵来。

走在降卒队伍前面的一个中年人立刻激动起来:“三儿,三儿,你怎么在这里?”

云深微微侧头,对身旁的北蓟军官示意。

那位将领便笑道:“去吧,去跟你儿子团聚。”

那中年人一听,拔腿便向前飞奔,边跑边喊:“三儿,你娘还好吗?你奶奶还好吗?”

那孩子已是热泪盈眶,哽咽道:“爹,娘和奶奶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奶奶把眼睛都哭瞎了,娘也一直生病,家里……只有小妹,爹,娘说要卖了妹妹……爹,我们赶快回家,妹妹就可以不卖了……”

那中年人听了,也是热泪长流,哭道:“好……三儿……我们一起……回家……回家……”

二人在阵前渐渐靠近,战场上顿时一片寂静。两边的南楚兵卒都听得眼泪汪汪,不少人焦急地注视着降卒队伍,想发现自己的亲友是否也在。

阵前的三位南楚大将看着这一幕,又惊又怒。荆无双微微叹气,心道云深此计甚毒,令他们杀也不是,不杀更不妥。孙庭无动于衷,似是与己无关。游玄之神情复杂,电光石光间已是心思转了几转,逼不得已,只得大喝道:“退回去,擅离职守者斩。”

然而那少年人哪里还听得见这话,满身满心都是看见父亲生还的狂喜。

就在两人渐渐接近的时候,南楚阵中有人高叫:“元帅有令,擅离职守者斩,放箭。”

南楚军中大部分人都面面相觑,没有动弹。游玄之的亲兵却十分忠诚,立刻张弓搭箭,射了过去。

这时,那父子两人已经拥抱在一起。就在这一刻,数支长箭穿透了二人的身体。他们惨叫一声,相拥着,倒了下去。

南楚军中静了片刻,立即出现了细细的嗡嗡声。数万道愤怒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向了放箭的兵勇。

云深在那边朗声道:“游玄之,你真是残忍好杀,心里全无半分人情天理。我北蓟宽大为怀,自他们被俘后,数月来从未虐待他们,现在还千里迢迢,送他们返乡与家人团聚,你竟在他们父子团圆时将之射杀。你有无想过,这父子家中,还有白发老母倚门盼望?还有娇妻幼子无依无靠?你真是天性凉薄,有何德何能让如此多的好儿郎为你拼命?”

听着他的话,南楚军中已有不少士兵潸然泪下,降卒队伍里更是有哭声响起,渐渐的,有骂声传来:“游玄之,我们为你拼命,你自己跑了,丢下我们不管,现在人家送我们回来,你还要杀我们。娘的,我们跟你拼了。”

此言一出,二十万降卒群情激愤,纷纷高叫:“对,跟他拼了。”

“冲过去,叫他把我们全都杀了。”

“对,咱们一起过去,让他杀。”

他们在那里七嘴八舌地说着,北蓟铁骑早已向两旁闪开,远远退到一侧。

降卒队伍中立刻便有几队人向前冲去。在他们的带领下,二十万人尽皆拔腿向前飞跑。

这时的壕沟上仍有昨日北蓟雁骑铺上的木板。南楚军曾度图过来掀掉,但只要一接近堑壕,北蓟士兵便放箭阻止,因此到现在仍有不少留存。

南楚降卒毫不犹豫地冲过木板,向南楚阵中冲去。

北蓟大军却并未尾随,仍是骑马列阵,遥遥地看着。

云深与澹台牧并肩而立,脸上满是笑容。

那些抢先出言煽动的人自然是已被他收买了,事先安排好的。难得游玄之这么配合,居然真的下令射杀自己人,立刻便激起了众怒。

不过,如果他不下令杀人,也挽回不了什么。

近两年来,南楚大肆征兵,这二十万降卒里有不少人的亲友同在军中,如果游玄之不管,那他们便会让更多的降卒在阵前“与家人亲友团聚”,使南楚军心涣散,不战自溃。

游玄之一见降卒出现便已料到,亦知此计毒辣,急切间却苦无良策应付,只得出言恫吓,却没想到他的亲兵会令出即行,终于酿成了大祸。 [!--empirenews.page--]

只见二十万人如潮水般向这边涌来,对游玄之来讲,这真不亚于洪水猛兽,但他已无法下令放箭射杀。

不一会儿,已听到南楚军中响起惊喜的叫声。

“叔叔。”

“大哥。”

“爹。”

“二伯。”

“小方。”

……

随即有少人奔出阵来,向降卒的人潮中迎去。

南楚阵式顿时大乱,奔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将官们再也约束不住。

当两边的队伍混在一起,哭着、笑着、叫着、跳着,乱成一团时,澹台牧朗声道:“游玄之,你投降吧。朕保证善待南楚百姓,令他们长享太平。”

接着,是云深清亮诚恳的声音响起:“游玄之,只要你下令投降,陛下绝不折辱于你,保证你游家仍是富贵荣华。”

游玄之听了,心里一动,转头看了看荆无双和孙庭。

孙庭处于两人之间,游玄之自然先看到他。他一接触游玄之的视线,便立即拱手道:“全凭元帅作主,小将愿从。”

在他身旁的荆无双却是双眉一拧,沈声道:“末将誓死不降。”

游玄之犹豫了一下,没有吭声。

云深策马缓缓上前,高声叫道:“南楚众兵将听了,只要你们弃械投降,一律优待。愿从军者,与我北蓟将士一视同仁。想回家者,我们赠银相送。待战事结束,大家皆为陛下子民,陛下定减赋免役,与民同休,让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国泰民安的好日子。”

他这一番描述,句句说到了南楚士兵的心坎上。

游玄之已无法砌词反驳,干脆张弓搭箭,准备向他射去。

说时迟那时快,孙庭忽然拔出腰间的护身长剑,斜斜一挑,便将他手中的弓箭劈飞。与此同时,他飞腿横踢,将猝不及防的荆无双一脚踹下马去。

孙庭带来的几位禁军将领早已悄悄移至三人身侧,这时飞身抢上,三人按住了地上的荆无双,两人一把将游玄之拖下马去,牢牢抓住。

孙庭朗声道:“愿降。”

他那十五万禁军分布在阵中各处,这时齐声叫道:“愿降。”

顿时,其它的南楚将士也都再无丝毫犹豫,全都大声道:“愿降。”

只有游玄之的亲兵向这边冲来,欲救主帅。孙庭的部下立刻拥上围攻,不多时便将之斩尽杀绝。周围的南楚士兵均冷眼旁观,无人肯伸手救援。

游玄之挣扎着抬起头来,看着马上的孙庭,显得又惊又怒:“孙庭,你这个无耻的叛徒。”

孙庭看着纵马向他奔来的澹台牧,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轻声说道:“我真正的名字,叫澹台子庭。”

此时的荆无双却面无表情,也没有再做徒劳的努力。在四只大手有力的钳制下,他静静地倒在地上,看着蓝天上悠闲飘浮的白云,心里忽然变得特别冷,特别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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