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玉楼看完了戏,又问了《白猿献寿》是怎么改的,谢璟道:“我只知道大概,去找个明白人过来同您说清楚。”
尚玉楼笑道:“无碍,你说就是,都是演惯了的戏目,我听得懂。”
谢璟就同他讲了一下,尚玉楼一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得心情愉悦,再瞧瞧样貌就更喜欢了,谢璟说什么,他就跟着点头应是,统统答应下来。谢璟说的那些倒是不多麻烦,是取了其中两出戏糅成一折,把那些唱词儿省了好些,光剩下热闹的,只是翻得累些,有些考验这帮小孩们的真本事。
谢璟抬头喊道:“小糖,过来!”
戏台上一个小孩立刻跑了下来,人也够机灵,跑过来先给他们二人作揖:“谢管事好,尚老板好!”
尚玉楼有些惊讶,看了谢璟问:“你是这里管事?”
谢璟摇头:“他们叫着好玩儿的。”
这帮小孩们吃过不少苦,为了讨生活格外会看人眼色,嘴巴也甜,谢璟让他们喊自己名字,这帮孩子没一个敢的,他们只知道“管事”是府里特别厉害的,因此就都这么喊起来。谢璟纠正两次,也就懒得管了,随他们去叫,反正东院的人连个喂马的都是管事,九爷从省府带来的好手,全都是万里挑一,也不差他一个谢管事。
尚玉楼这才觉得自己刚刚冒昧了,跟谢璟说了几句软和话,谢璟倒是浑不在意,只道:“尚大家瞧瞧他的伸手,我琢磨着,后面八仙斗法,这孩子用得上。”
小糖是个机灵的,谢璟话音刚落他就利索翻了两个跟头,落脚极轻,猫儿似的都没听见什么声音,几个跟头下去半寸没挪地儿,脸不红气不喘,末了儿还搔了搔耳朵,左右瞧了一眼假装蹲下身大口吃桃,两腮一鼓一鼓,猴儿相十足。
尚玉楼被逗笑了,点头道:“行,就他吧,一会让他们留下,我给他们说说戏,晚上若府里老爷少爷们点了,就一同上台。”
谢璟跟他道谢,略微鞠躬,转身走了。
尚玉楼瞧着他的背影心里还在叹息,多好一块璞玉,可惜有缘无分,只有眼巴巴瞧的份儿。
东院。
谢璟依旧按照九爷在的时候每日收拾整理,因为尚玉楼留在戏台那,因此他比平日还多出了几个时辰独处。
东院书房,黄明游正坐在躺椅上翻看书,手边一盘炒干果,一小壶清茶,瞧上几页书就顺手拿起旁边小茶壶对嘴儿喝上两口,悠哉惬意。
谢璟收拾好了卧室,来书房放新送来的账册,瞧见黄先生在那就过去帮他添了茶水。
黄明游感慨:“小谢,我这两日被你伺候的,都不舍得回我那边去了,我说九爷为何一天都离不开你,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想要什么没等开口就全都合着心意送来了,简直是神仙日子。”
谢璟笑笑,给他换了一盘荷花酥,点心盘子一边还放了两颗粽子糖。
他伺候了九爷两辈子,对九爷身边重视的人自然也摸得清楚,有什么习惯不用想就下意识替对方做好了,这粽子糖也是如此,黄先生喜欢吃这个,但牙齿不太好又不能多吃,两颗刚好。
黄明游果然十分感动,一叠声儿地夸他。
谢璟道:“先生,你要是需要什么书只管问我,九爷这里的书也是我在管。”
黄明游笑道:“这差事都能管了?九爷平日有两样离不开,一是茶,二是书,依我看这两样你都管了,那九爷可要离不开你喽!”他说完又跟谢璟要了两本书,谢璟一一找来,黄先生埋头沉浸书海,又继续翻看下去。
谢璟在东院待了一阵,就听到外头有人喊他,打开帘子出去,是寇沛丰找来了。
寇沛丰身上穿了一套夏日新做的学徒衣裳,崭新的长褂,只是探头望着的模样依旧粗苯憨厚,他瞧见谢璟立刻咧嘴笑了,几步迎上来:“小谢,我找你好久,你们这东院可真不好进,一连通报了三声……”
谢璟问:“你怎么来了,可是二少爷那边有什么动静?”
寇沛丰点头道:“是,是,二少爷今天出门了,跟你说的一样,他去了外头连跑了好几户人家,叫了好些人来咱们家。”
谢璟道:“是他一贯做派。”
寇沛丰道:“还不止啊,二少爷把人都叫来,也不去戏台那边瞧热闹,都带去自己院里让那帮同学帮着他抄写单子,字那么老大一个,已经贴出去了!”
“贴什么东西,贴去哪儿了?”
“就戏单,全贴剧院去了!县城里两家大剧院左右门口都贴了一墙,听说这会天桥底下说书的摊子上都贴了,现在全青河县都知道尚玉楼要来,也知道有出新戏《白猿献寿》要演。”
“……”
“让他贴,不打紧。”
寇沛丰见谢璟不急,也就慢慢放松下来。他从黑河捡了一条命回来之后,就对谢璟佩服地五体投地,什么都听小谢的,这会儿下意识去看谢璟,听他的话。
谢璟瞧着时间差不多,去小厨房提了一篮子新鲜桃子出来,同寇沛丰一起出去,边走边问:“你今日怎么有空,二少爷没带着你一起疯跑?”
寇沛丰道:“二少今日忙,顾不上我,这才能溜出来喘口气。”
谢璟问:“他为难你了?”
寇沛丰心有余悸,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跟他耳语:“小谢你不知道,二少爷疯起来可太吓人了,一会让我抄书,一会让我画图,开春那会不还下了两场雪吗,二少爷还让人抱了老大一个冰柱子过来让我磨成个冰灯,这我哪儿行呀!算账什么的倒是还可以,毕竟学徒房里都教这个,但是抄书我可真不会啊,我字儿都是刚学的,还没捂热乎哪!”
寇沛丰愁眉苦脸。
谢璟在一旁却笑了。
寇沛丰出力气还行,实在不想回去陪着二少爷之乎者也——二少不给钱,光让陪读,他学徒房里的活儿都没忙完呢!他送了谢璟去戏台那,帮着搬了些东西,瞧着也没别的事可做,就回学徒房去了。
临走的时候谢璟小声吩咐了他几句,寇沛丰全都点头答应了,压着嗓子道:“成,小谢你放心,有什么事儿我一定头一个跑来告诉你。”谢璟往他兜里塞了一张纸,寇沛丰刚想拿出来看,就被谢璟压住了手,“回去要是二少爷找你麻烦,就拿出来展开给他看。”
寇沛丰点点头,隔着口袋又小心压了压那张纸,匆匆小跑回去了。
谢璟在戏台那帮忙,东院的人来这里的少,他那身衣服是省府的小厮衣裳和青河白家的不同,站在那有些显眼。
也因为这份儿打眼,没人敢轻易使唤他。
谢璟找了假山旁的一块大石,躲开人群,坐在那闭目养神,手边一篮鲜桃,盖了红布,只隐约看到里头一只肥白的桃子尖儿上一抹红,娇嫩欲滴。
谢璟自己都没察觉,这是九爷往常想事的样子,他跟在九爷身边多年,九爷不在,他有时候也会学他的样子坐下静思。
浓夏,日头渐落,一抹花影半遮假山,盈盈翠绿。
少年清澈如山泉,一尘不染。
尚玉楼瞧见谢璟的时候,就瞧见了这幅画面,像是立时可以入画一般,心尖上都颤了三颤。
他心头那个把谢璟“拐回家去唱戏”的念头反反复复,终于稍稍占了上风,壮着胆子想去同这位谢管事谈一谈,刚迈出一步就听到对面一声棒喝:“谢璟,你又在这里躲着偷懒!”
尚玉楼脚尖还未落下,瞧见是府里的少爷,立刻半空转了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大步朝戏台那边去了。
不要了,不要了,这白府给银钱痛快,饭也好吃,惟独就一点,这府里的人也忒凶。
谢璟睁开眼,坐在石头上没动:“二少爷好。”
白明禹气色红润,穿了一身新衣,抬高了下巴左右看了一圈,立刻皱眉道:“怎么回事,东院就来了你一个?”
谢璟道:“还有两个管事,去帮着周管家采买了。”
白明禹不爽:“他们就让你一个人留下干活?谢璟,依我说你就别在东院了,这不摆明了欺负人吗!”
谢璟只笑,不说话。
白明禹围着他绕了一圈,炫耀道:“瞧见小爷的新衣没有?”
谢璟点头,见他一副等着夸奖的模样就顺着道:“天香绢,花软缎,常贡送礼最为荣,以前能做贡品的料子,确实不同寻常衣物,少爷穿着很好看。”
白明禹心里高兴,“你要不要?”
谢璟摇头道:“不要。”
白明禹看了他身上那身东院的衣服,忍不住酸道:“怎么,东院开春儿以后就没给你准备新衣吗?少爷院子里一年四季各两身儿,你要不回来算了。”
“不劳烦少爷费心,我还有衣服穿。”
“行了,行了,明儿我让寇沛丰给你送去两身,少爷不图你什么,也不让你给抄书,这总可以了吧?”
“二少爷自己的功课,以后还是要自己做的好,毕竟学来的东西是自己的。“
“你怎么老跟九爷爷学?说的话都一个样。”
谢璟嘴角上扬,很快收敛起来,恢复之前淡然神色。
白明禹不乐意道:“你这人就是假正经,最爱装样子,以前也没少替我抄书,现在都不管我死活……我瞧你就是为了在九爷爷面前装样子,半点亏都不吃,上回黄先生考试的题目也不给抄。”
谢璟缓声道:“九爷在的时候,不行。”
白明禹狐疑:“那我九爷爷不在,就给我抄了?”
谢璟没点头,但也没否认。
白明禹道:“你就这么想在我九爷爷面前表现?”
“是。”
谢璟回答的干脆。
对面站着的白明禹看了他一会,脸上倒也没有刚才那么大的怨气了,琢磨了一会开口问道:“嗳,我问你,要是当初你没往酒厂去报信,咱俩一起被困在黑河商号,你会陪我一起守着么?”
谢璟点头:“当然会。”
白明禹:“我回来的时候马车破了一个大洞,颠簸的厉害,最后弃车骑马……你也会一直护着我?”
谢璟又点点头,似乎在奇怪他为什么会问这样明知故问的问题。对他而言,白明禹是九爷的晚辈,那自然是他要照顾的小孩儿,若是九爷不在,他自然会守着,会替他遮风挡雨。
白明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慢慢动了动嘴角,挑起来一点,眼睛里也恢复了神采,他笑嘻嘻地勾住谢璟的肩膀,亲热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丢下我,走罢,咱们去看戏,我在前排给你留了好位置,还有你最爱吃的白糖糕,有那么老多,管饱!”
谢璟只来得及提了那篮桃子,就被白明禹拖着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谢璟:二少爷记性不好,不怪他。
黄先生:为何?
谢璟:因为他是鱼(禹),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白明禹:……什么破谐音梗,扣你工钱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