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屿无需旁人指引,不过赵游赶着走到前面带路下山,他自无不可。
灵文闪动,甚至不用术法便摇下一幢幻影来,虚浮不真的人像挂上温和淡然神色紧紧飘在对方身后,而他自己则纵身腾跃在空,将心思沉浸在心脏——不,更准确点是整个内府之中。
穿过坚韧血肉便可看见,一抹青色包裹在内脏外,法力与精神源源不断浇筑洗炼在上,将青光烘托得愈发明亮精纯。
数日前,恰逢山雨连绵,陈屿在抓住奇景凝实的契机后一举跨越了最为关键的一步,使得青胧山映入现世。
“来!”
玄壤空感术笼罩四方,他人目不可见景、耳不能闻声。
术法内,道人全力施展,欲要搬山飞天,将山峦从虚无中抬出。
然而只落了十分之一不到,他就迅速停下了动作。
云蒸雾绕在身侧,自空中裂缝喷吐下的青云被无形的精神力约束在周围,气明明不定,恍若仙人。
再看显露出的一角。
每一寸土石、每一分云气,双手触碰下都与外界一样真实不虚。
说来的确神奇,陈屿都惊叹,事实上连他在凝实之前都未曾想到会达到如此程度,几乎与现世的山石土木一般无二!
借假修真?凭空造物?
他笑了声,虽然很想眼前的景致一如这等伟力存在,可惜都不是。
念动之间思绪起伏,伸手从地面招来一块石子,又自青胧山中掰下一截土石。
两者摆放在一起,乍一看确实没有任何差别,但等到元神走出眉心,从眼中投落金辉映照在左右时,就能见到取自青胧山的那一块土石正时而溢散出一缕缕无形无质的力量。
透明状,轻盈无比,随风飞落。
这股力量来源奇景,乃是各种资源结合下通过他长时间的蕴养、打造以及构筑后的产物,正因这股力量的存在才使得土石表现出和现世物质一样。
不过这股被唤作奇景之力的透明力量总有消散一空的一天,等到那时,手中的土石亦会像泡影一般被戳破。
“奇景之力的存在,让内部的事物具备了与外界现世一致的特质。”
从某方面来看,这确实就是夺天地造化、化无为有的神仙手段,但陈屿只刚开始时为奇景之力的出现惊诧了一下,随后便转移了视线。
在短暂的摸索后,陈屿基本弄清了青胧山中变化的源头。
说来说去还是同精神力有关。
奇景脱胎自精神与灵性的结合,本身只漂浮在现世和内景之间的一处幻境。
不断填充灵物,不断打磨淬炼,以各种宝物炼化在内,如此才造就而成。
“本质上,青胧山如今就像一颗大号的精神之种,尚未完全凝结的那种。”
他许久前曾在天外天小念世界中收集过一批精神种子,虽算是宝物,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其中最上等的便要属最初那一颗,后来种出了玉琼天根小白。
自身灵蕴非凡不说,更是不断吐露凝聚出同样一等一宝物的琼浆,至于莲蓬与荷叶,乃至那十二枚璀璨若晶石的莲子则未及成熟,想来不会太差。
而精神种子里的中下之流,他也得到过不少,一部分用去做了试验,种植在天外天中结果毫无所获,一部分则依照抽剥之法汲取养分,促成了精神力的破限级成长。
不同种子间最为明显的区别在于质地的差距,上等之种已经蜕去虚妄,全然化作真实,触之有物,能交击金属而不损。
次等的种子却没这份能力,只外壳薄薄一层具备类似特征,深处依然虚幻,这或许也是其种植不出精神宝药的缘故。
空中,山峦半遮半掩,无数光滑透明的褶皱在虚空内如涟漪掀动。而显露出的部分山体则像是脱出海面的一角冰山,尤为坚挺。
陈屿将视线投向更深处,雾气腾腾中遮挡不住目力,将一切收入眼底。
确如他所料,不需要抵达最深,只迈过眼前这几丈厚度的土石,剩下的便依旧处于之前的临界点状态。
“需要继续填充,以精神与灵物不断供给才能完全转化过来。”
他暗自判断道,好在此番质变已经开了头,有奇景之力作为撬动点,接下来不过是水磨功夫,蕴养出更多奇景之力予以夯实即可,再没有多少难关去渡。
整座青山取出降临现世的一日,不会太久远。
另一方面,青胧山内所表现出的精神固化现象无疑让他想到了许多,特别是关于一直以来无法勘破的第三次精神质变。
精神之种将元神上限拔高,但终究有着极限,而这个极限在如今已经渐渐被他触摸到。
眼下,数次三番提升增强,陈屿的精神力不可谓不强悍,却始终不能如意。
“不求能做到上等精神之种那样虚实转化自如、坚比金铁,至少也要再上一层楼才行,而今的强度已经无法支撑很多想法去尝试,有些束手束脚。”
无论是天外天中的精神领域,还是天幕之上、空洞之下的探索,二次蜕变的精神力已然无力深挖,那些区域动辄有迷乱之景、干扰能力太强,有些区域甚至元神出入无法、寸步难行。
“精神的容量取决与意识,质地和精纯与否需要不断淬炼,而强度,则关乎元神可调用的力量。”
陈屿引动一缕奇景之力,透明如胶质的浅淡光芒如游蛇般活动在掌心,在没有依凭事物的情况下很快就散去。
青袍绽放光辉,体内沸腾的元血被缓缓收起部分,他轻缓动作,将裸露在外的一角山体提起又沉下,眉头愈发紧锁。
下一瞬,血气爆裂,莽莽崩雷似的巨响震颤在山间林道。
陈屿一手撑起巍峨山峦,将插入现世的一角重新抵了回去,再双掌抚平,空中的裂缝弥合如初。
此次奇景中的变化远未结束,所幸在开辟血窍后将最大的关隘突破,剩下的不过是按部就班。
短则三五月,长则一两载,奇景青胧山将彻底化作一方真实天地。
“洞天……没想到当初的戏言却是成真了,还真给鼓捣了出来。”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困扰自己多时的大道前路,因为仅仅一方随身小世界对自己而言用处说小不小、说大不大。
倒是能够有限度进行操控的奇景之力更加值得琢磨,这是意外之喜,出乎意料的收获。
盘踞云头,他视线沿着逼仄山道一路眺望山头,跨过那座低矮山丘后哪怕林荫茂盛如旧,遮蔽天光,然而复行数十步便可发现,前方豁然开朗!
……
徐家寨,火气升腾。
黑烟滚滚如浪,伴着焦糊臭气熏人眼鼻,浓浓血腥味伴着肉脂灼烧后的油腻香气,靠得近了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恶心。
这里正在焚烧尸体。
“陆谷前后本就多雨水,间或有赤阳曝晒,将如此多的尸首暴露在外,恐怕会引发疫病,又或者沿雨水污染村寨水源。”
蒋勤安劝说村人们将遇难的人以及匪贼尸身火葬,如此也好避免对即将采收的陆谷造成影响——采收陆谷后需要浆水脱壳,这些尸体不可能不处理。
至于一股脑挖個坑全部埋下去这种事村民们做不出来,一来土地就那么几处能入眼的,其余地方要么有田地,要么有房舍,又或者跑更远处去埋人,一来一回所需的石料、土木、人工都不是小数。
“银钱好说,这些狗东西带了几车正放在村口,但木头石头一时半会儿无法采到足够数目,尤其这次人数较多。”
等到徐家寨的众人在蒋、岳两道士帮助下勉强收拾好残局后,才听闻隔壁几个村庄寨子同样遭了劫,不止四家坳,更远处的几个地方也没能幸免。
消息来得太晚,贼人来得太快。
如此一来,想要找其它村子的乡邻帮忙搭把手都没办法,村中一群人聚在一起商讨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按照两位道长的意见,火葬。
通州本地是没有这个习俗的,不过在距离通州不远,大约二三百里外的一众山岭里,生活着一群土民,他们有火葬去世长辈的习惯,本地也多有听闻。
往年时候,若大灾大荒频发,白骨皑皑埋没路边,活人尚且不易,哪又有精力去折腾死者,且为了亲人长辈不被某些丧失人性家伙的糟蹋,四家坳乃至周围都不乏有效仿的事。
火化在这里并非行不通。
最后,村人与匪贼分开,各自投入一圈熊熊烈火中,木材噼啪作响的动静下是数十位掩面哭泣的村民。
后者被烈火炙烤留下的干瘪残尸甚至引得怒火冲冲的村人一抢而空,有的去喂了猪狗,有的投了粪坑。
蒋勤安与岳海在徐家寨带了两日,帮衬着将诸多事情处理。
以许威为首的青皮劫掠来的财物装盛有四辆驴车,其中属于徐家寨的部分被认领回去,有两位武功高强的道人坐镇,加之刚刚遭逢大难,村人格外配合。
剩下的他俩也未带走,一部分安排人手送回到原本的几个寨子里,至于大户地主的银钱和粮食,道人们没有私扣,而是全部分发给了村民,尤其那些在变故中遭难,有亲人乃至顶梁柱去世的家庭。
其它的一些杂物由于村人用不上,留下只会徒惹觊觎和祸事,便由他们带走处理。
“这件鱼鳞甲倒是精良,看封料样式应当是军中制式。”
掂量着,岳海平剑眉中隐约唏嘘,没想到连军中装备都流落民间,还被一伙明显地痞流氓为主的贼人掌握。
可想通州一带也不安稳。
“大梁肃中律有言:凡私藏、铸、支出采进金甲、盔者,视同谋反罪,受煢肉之刑、黜官,流三千里!”
“重者,斩无赦!”
年轻道人摇头晃脑,将这一段背诵出来,口中郎朗,引得一旁正收拾东西的蒋勤安侧过头无奈地多看了几眼。
他虽不如行走南北、历练数载的师兄对刑统之说有那么深了解,却也知道甲胄在任何时期、朝代都是不容私藏的。
铸匠都会被迁往别地,严密看守。
如今眼前出现这么一件做工中上水平的甲衣,寓意不算那么友好。或是内外勾结私相授受,要不然便是许威此人曾投效大梁官军,并乘机逃了出来。
几乎不用多想,两人基本确认是第一条可能。
“就许威的模样半点儿不像士卒。”
看来通州的情况要比想象中还严重几分,连军需都敢伸手。
“走吧!此间事了,咱们也该去下一个地方。”
岳海平提起长剑系在腰际,以苍青腰带束缚,伸了个懒腰,双臂背负站在大院门前,等待了会。
蒋勤安再次确认了携带的物件,然后才与之一同走出。
告别了村寨众人,两人走在田埂上慢慢远去,背影拖曳得长长,罩在田间。
“两位小道长都是好人呐!”
新选出的村正带着人送别,献上了纯朴祝福,“希望老天爷有灵,能保佑两位道长平安。”
另一边,已经走远的蒋勤安和岳海平正胯马向前,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接下来去哪个地方。
他们这次本来是要直接借道通州去更南方的锦州,结果路上遇到了这事,略有耽搁,好在并未停留太久。
“师兄,十方法会何时开始?”
“应当在十月下旬,赶得上,师弟且放宽心便是。”
两师兄弟说着话,其实口中的十方法会并非道门举办,而是锦州诸多势力一起合力办成的盛事,涉及很广,覆盖一州之地,非一家一姓可以做到。
不过既然是法会,自然少不了道门中人参与,不单单如此,这次的法会听闻还有不少如他们一样外州的人不远千里跋涉而来。
“本来说的是去参加宜宁府的升仙大会,顺道还能回一趟西州,但比起一群二三流武林门派的升仙大会,聚集了整个锦州势力的法会显然更值得期待。”
岳海平对蒋勤安如此说到,准备带这位面相老成的师弟好好长长见识,这可不是广庸府弄的那场小醮,规模大了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