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恩回到同仁的时候，又恰巧见了林衍离开的背影，心里的预感，似乎成真。
如果是真的，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急诊救护中心，本就是江来与他讨论的话题，作为发起人，江来要比他更了解，那是再正常不过了，所以如果是江来给出的更详实细致的发展规划，他倒是不觉得奇怪了。
只是，中医馆的事情……若也是江来一手推动，那么，就太让他惊讶了，要知道，昨天医院里还因为中药的味道爆发了争吵呢。
他想不通的是，江来执意中医走这条路的目的……
分明，江来以后的路，早就已经是没有什么障碍了啊！
凭借这手断肢再植相关的技术，完完全全已经可以立足于世界了！
再想到江来华夏人的身份，伯恩又默了默，突然间，他似乎又能理解江来了。如今的华夏，即便他一个米国人，也能看得出来，内忧外患俱全，外患更甚。
是因为战争吗？
是啊，应该是了。
伯恩失笑着摇摇头，不论如何，江来是他选定的接班人，就对了。
……
江来刚送走林衍，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总算是放下心来，接下来，只是要加速推动一切的进行，当然，在那之前，得尽快出一份急诊救护的手册才行。
鉴于这个时代还没有B超，更没有CT以及MRI，江来只能在病症的临床表现以及查体方面多做描述，更考验一个医生的基础知识储备与临床经验。
好在，编教材这事儿……他还算熟悉，上辈子做了不少，曾经也审过不少稿子，拿起纸笔，便开始列起了大纲来。
“江，打扰你了？”伯恩站在办公室门口，笑着看向江来。
“教授？”江来抬起头，随即笑着摇头，“没有。”
“其他人呢？”
“在示教室练习呢。”
“那看起来，今天晚餐又少不了那道菜了。”
江来失笑点头，“董事会结束了吗？”
“你不知道吗？”
“知道的，林大夫刚走。”江来想了想，还是打算认下，因为瞒着伯恩并没有什么意义。
“我可不知道，你竟然准备了如此大的惊吓。”伯恩耸肩，满是无奈。
放下笔，江来反问，“不是惊喜吗？”
“你觉得呢？”
随即，两人哈哈大笑。
“江，我的确没有料想到你要走的路，这条路，可不好走，你要面对的……将会是整个上海的现代化医院以及医生们的质疑与挑战。”
“所以，研讨会马上就要来了，有什么，那个时候再说吧。”
伯恩叹口气，摇摇头，“都随你，只要你能把握住就行。”
江来应下，他当然，不会允许研讨会出现什么意外。
……
“医生，你是说，我的脸没有办法恢复了吗？我会毁容？”内科病房里，埃琳瞪大眼睛，此刻的她，脸上，手上，脖子上，皆是被上了药包着透气的纱布。
泰勒揉揉眉心，“埃琳女士，我以为你应该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不！我不要！我不接受！”埃琳大叫着，“我不要毁容！我不可以毁容！我马上要结婚了！”
“埃琳，你冷静！”床旁，埃琳的未婚夫，迈克尔赶紧安抚着自己的未婚妻……可，他心里也是犹豫，自己的未婚妻，是要毁容了啊！这不仅埃琳没有办法接受，他也没有办法接受啊！早知道……就阻止埃琳亲自下厨了啊！
“迈克尔，即便我毁容了，你也会娶我的对不对……”
迈克尔呐呐，他无法给出明确回答。而正是这一份犹豫，戳中了埃琳敏感又脆弱的心。
病房里，再一次热闹起来。
……
江来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因为他很快因为一起断指病例进了手术室。只不过，这次手术，他会让其他人进入实战阶段。
……
“江医生不在医院吗？”顾璘问着大厅里的护士。
“江医生去手术室手术了。”夏瑜看着前面这个穿着西装的又颇为健壮的看着就不像好人的男子，表示江医生没有空。
“哦，那大概什么时候出来啊？”作为青帮的一员，顾璘是早就听过江来的名头的，硬刚他们老杜，还给赵小四接回了手指以后又把人给送进了局子，而今……日本人馋江来这一手医术，想让他交好江家。
可他已经被江云廷拒绝了两次，今天更是连门都没进去。没有办法，他只能来医院等江来。
但没有想到，他连人都没见到……
“手术时间不确定，但最快也得到晚上。”夏瑜对断指再植的手术时间还是有些预估的，“你如果实在要见，留下名字和联系方式，回头我让江医生给你打回电话。”
“啊，那谢谢你了，护士小姐。”顾璘惊喜，他竟然觉得这个护士实在是平易近人，头一回看到了希望。
“嗯，先生你请回吧，我这边帮你登记好了。”夏瑜应下，的的确确是在访客登记表上记录了顾璘的联系方式。
“好的，谢谢。”一向横行霸道惯了的顾璘，此刻也是突然温和了起来，他活了三十多年，还没这么平等的被人对待过。
十多年前是被欺负，之后是被人奉承。
只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还是让他有不太好的记忆，打打杀杀这么些年，进医院的次数……不少。
他背上到现在还有一条蜈蚣大的疤痕呢，光是想想，就觉得疼。哪怕他不怕刀枪，却也是怕医生的针在他背上像缝衣服一样缝，那种冰冷的感觉，他是不想再一次的感受了。
对于医生，他还是有敬畏的，因为……医生能救命。
不过，他又从江来想到了江继开，那个跟他一样臭名昭著的法租界巡捕房探长，他没有想过，这两个人竟然是亲兄弟……分明连名字上都看不出来。
对于江家，他也是有怨恨的，但又奈何不得，人家背后的势力也不是他一个老混混可以轻易动手的。
到头来，竟然还是不得不低三下气的求人家，就是……现在日本人对江家的态度也比较微妙，又不喜欢江继开，又想要江来身上的技术，颇有些进退维谷的意思。
……
倒是江继开，最近是春风得意，事业上算是立了大功，加上婚礼临近，心情还算不错。
“雅雅，我来接你去拍照。”顾雅办公室门口，江继开穿着笔挺的西服，笑着便喊了一声。
顾雅抬头，见到今日份帅气的未婚夫，脸不由得红了红，恰此时，旁边的其他同事们也都哦了一声，她的脸就更红了。
“各位老师别欺负雅雅了，到时候婚礼记得一定来啊！”江继开倒是不害羞，嘿嘿笑着给自家媳妇儿解围。
这个时候，一道女声从他身后传来，“麻烦让让。”
江继开一回头，便笑，“绾绾？”
“原来是江探长啊！”林绾见了江继开，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虽然他是自家闺蜜的未婚夫，江家也和自家医馆还有合作，两家也算世交，可是在江继开当了法租界巡捕房探长开始，就已经被她拉黑了，给洋鬼子当狗腿…
江继开失笑，无奈摇头，“婚礼记得来。”
“知道。”作为顾雅的闺蜜，林绾是当仁不让的伴娘，虽然讨厌江继开，但她可没法讨厌顾雅。
“雅雅，我们走吧？”江继开还是把注意力转回自己未婚妻身上，见到自家未婚妻那温婉的脸，便露出一阵傻笑。
“嗯，走。”顾雅背起了自己的小包，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其他老师又是一阵调笑，小两口连忙求饶着跑了。
林绾看着江继开与顾雅的背影，倒是松了一大口气，似乎……巡捕房那边没有找到任何和她有关的线索啊。
……
“雅雅，你觉得林绾和江来，有没有机会能成？”路上，江继开开着车，问着自家媳妇儿。
“能成？”顾雅坐在副驾驶，很认真的思考着江继开的问题，“一个是医生，一个是老师，职业上倒是很相配。”
“只是，江来学的是西医，绾绾家是中医世家。”
“会不会因为理念不同打起来？”
江继开一愣，理念？好像也有可能。
“而且江来自小就很少回家，以前没怎么见过绾绾才是，若是有小时候的基础，那还好些……”顾雅又是摇摇头。
江继开叹气，倒是真的与顾雅所说的一样，他原想着，两人年纪相当，还是想撮合撮合的，他今年结婚，弟弟也可以今年结婚啊，没看到老头子都快无聊废了吗？
“雅雅，你记得多帮江来留意留意，我家条件不差，江来自身条件更好……总不能不娶媳妇儿吧？”
“你这当哥哥的，怎么操着当爹的心？放心吧，那是我小叔子。”顾雅白了江继开一眼，然后就往窗外看着。
旁边的居民楼里，冒着黑烟。
“停车！那边好像着火了！”顾雅赶紧让江继开停车。
江继开自然也是看到了，的确是着火了，浓烟滚滚，甚至还能看到些火苗从窗户上冒出，快速的停了车，对着顾雅道，“雅雅，你在下面儿等我，我去看看。”
“好，你小心。”顾雅有自知之明，所以也是担心的叮嘱了一番。
江继开随即便是快步往楼里跑，此时，楼下也围了好一些人，正合计着各家拿水桶水盆送水灭火呢。
起火的房间，是三楼。
黑烟从铁门里冒出，江继开心头便是一沉，一脚踹向铁门，哐的一声，也差不多是这铁门已经上了年限，便被踢开了。
火瞬间冒了出来，江继开便是感受到一阵热浪，快速的后退。
“里面有人吗？”江继开拿着帕子遮住自己的口鼻，大声喊着，这个时候，也有人端了水盆上来。
江继开迅速把帕子打湿，又把西装脱下打湿，又问，“阿姨，侬晓得里厢有宁伐？（你知道里面有人吗？）”
“有的呀！里面住着一对兄妹！不过哥哥应该出去做工了哦！现在可能就小姑娘一个人在家。”来人解释了一下。
江继开眉头皱起，把西装盖在自己身上，就往火场里冲，果真，还没冲到太里头，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人，一把抄起，就往外跑。
“哦哟，小伙子可以的，把人救出来了！”
“小伙子不错！”
到了楼下，人群中全是赞赏。
江继开则是将人放平，而后倒吸一口气……这姑娘，脖子和侧脸上一大片烧伤的溃痕，手臂上衣服破了好几个洞，也全是烧伤，人还昏迷着……
探了一下呼吸，倒是还有。
顾雅赶紧蹲下身，探了探脉搏，“还活着。”
“嗯，得送医院。”江继开点头，看了看周围……这种时候，他第一时间想起的，还是自家弟弟，“雅雅，先把她扶上车，去同仁。”
“行。”顾雅也没有反对，在她看来，江来就是最值得信赖的医生。
……
江来绝对想不到，自家哥哥和未来嫂子，又会给自己送病人，他看着查理与余温的操作，就听见了夏瑜的话，眨巴着眼睛，“你再说一遍？”
“江探长在火场里救了个姑娘，不过十一二岁，烧伤得厉害……所以送到咱们医院了。”夏瑜重复了一遍。
江来：……合着，烧伤的病人自己是逃不掉的？
不过也好，以后急诊救护中心一定是会收类似的病人的，更别说……战争时代了。
“行吧，我出去看看，你们手上动作注意，不要太用力。”出手术室前，江来还是叮嘱了一下两位操作者。
“知道。”余温点头。
“明白。”查理也应下。
……
诊疗室里，一名昏迷的小女孩儿被放在了推床上，人是醒了，但是状态不好。
神情烦躁，呼吸急促，还有些干呕，头面颈、双上肢都有很明显的烧伤，表皮有水泡或者破溃，基底红或红白相间。
江来戴着手套，先是搭了搭小女孩儿的脉搏，看了看手表，就是一阵皱眉，心率120次/分，明显的过速，看着已经建立挂上的补液，开口问着，“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伤的？家里还有其他人吗？被烧伤的地方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