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下过雨的街角,空气泛着一股清新微凉的味道。
墙体下方跟地上青石板缝隙间长出的青苔,被雨水冲刷过后鲜绿如生翡。
顾西棠喜欢雨,也喜欢雨后鲜活的绿。
脚边石上有一处极浅的水洼,她用脚尖点了下,水洼立即漾出水纹。
她的灰色布鞋被污水洇出一道深色,脚尖沁上丝凉。
“道友混哪一片啊?”她歪了头,朝追来的人问道。
“混哪一片?哼,老子驻摊望桥,南北通吃!”赛半仙上前一步,脸上恶狠狠,心里却浮上警惕。
眼前小道姑年纪并不大,该是涉世未深的,可是说话行事却处处透着超乎年龄的沉稳通透。
若换做寻常人遇到这种阵仗,不说瑟瑟发抖至少也会表露紧张。
小道姑不仅没有,还老不按牌理出牌。
行走江湖多年,赛半仙走过南闯过北,见过的人形形色色。
却发现自己此刻看不透这个小道姑。
“南北通吃?这么说整个望桥镇都是你的地盘。”顾西棠挑眉,笑呵呵道,“道友,咱打个商量如何?我一日只算一卦,抢不了你饭碗,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哼,说的倒是好听!你当众踩着我上位,所图不就是名利钱财?还不抢饭碗,骗鬼呢!”离开酒楼时周围人看他的目光,赛半仙现在回想起来还如芒在背,脸皮辣得不行!
“啧,我骗你做什么。我日算一卦只接有缘人。”顿了顿,顾西棠一脸推心置腹,“出来混饭吃的,大家都不容易,我懂。抢人饭碗断人财路这种下作事情我肯定不干。”
“和气才能生财嘛道友。”
话毕,小道姑还极为友好拍了拍赛半仙肩头。
赛半仙,“……”
这货到底从哪冒出来的?
他仔细端详小道姑。
一张稍显清秀的脸,还算能看。
可惜长了对不太合群的眉毛,散而凌乱,眉尾内勾,色泽又浅,生生将清秀面容压得其貌不扬。
令人过目即忘。
怎么看都看不出特别。
可就这么一个人,越是打交道越让人不敢小觑。
“你的意思如何?”顾西棠并不在意对方打量探究,她没有易容,只是稍加修饰改变容貌,露不了破绽。
雨后街角没什么人来往,两人交锋的画面没几个人看见,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在意。
就是两个道士在说话而已。
赛半仙望着面带浅笑的小道姑,心头剧烈挣扎,最后试探问道,“你……想混哪一片?”
顾西棠笑容扩大,凑近了些许低声,“这整个望桥镇依旧是你的。小道的有缘人——”
“——在富家宅。”
“哦~劫富济贫!”
赛半仙脸上一松,放下心来。
能住富家宅的富人看不上他这种路边摊神棍,反正是他赚不到的银子,给出去也无妨。
“小友高义啊,老道佩服佩服!”
话说至此,两个神棍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赛半仙朝顾西棠拱拱手,“既如此,我就不阻小道姑渡有缘人了,再会!”
“好说好说,不定日后会有仰仗道友帮忙的地方,届时还望不吝帮忙啊。”
“一定一定。”
两个神棍友好道别,各自转身散去。
走出数十步之后,赛半仙回头确认小道姑已经看不见,才猛地变了脸色,捂着肩头龇牙咧嘴。
他骨头差点被拍碎了!
刚才若是不配合,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好离开。
一着不慎,阴沟翻船啊。
到底是哪个道观放出来的祸害?!
*
“卖洋蒲桃咧——”
“好吃的洋蒲桃,新鲜水灵咧!”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卖完即止!”
路边支起的小摊子,摊贩对着过往行人卖力吆喝。
顾西棠随意瞟了眼,脚步顿住。
摊子上摆放的洋蒲桃色泽鲜红,表皮沾了些许雨露,看起来水灵灵的煞是诱人。
“这个怎么卖?”她问。
摊贩立即笑道,“三文钱一斤。客官来得赶巧,我这就剩这么几个了。这是春末最后一拨,卖完就没有了。再想吃啊,得等明年喽。”
顾西棠走的时候掏光了钱袋子,带走了四个洋蒲桃。
刚赚的六个铜板还没捂热乎,就全给出去了。
……
顾家宅院。
顾老夫人午间小憩后,照例去花厅处理琐事。
曲莲跟在旁侧伺候,一边禀报家中事务。
“老夫人,午间大老爷回来过一趟,送来了铺子这个月的账簿,说让您给过过目。”
“二老爷早上在铺子里呆了会说头疼人便离开了,之后一整个下午都没再出现过。”
“小孙少爷已经下学回来了,正在书房温习功课。”
絮絮叨叨尽是家中各人动静。
顾老夫人听着,面上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直到走进花厅坐下,视线不经意间扫过窗台,“那是什么?”
曲莲闻言循着看过去,愣了愣。
梨木黑漆窗台上,两枚鲜红水灵的果儿并排摆放着,甚是惹眼。
“老夫人,这是洋蒲桃。”曲莲过去将果子拿了过来,递到老夫人面前。
“谁放在那儿的?”接过果子,顾老夫人微有讶异。
曲莲寻思片刻,抿笑,“老夫人,老奴猜着,应是棠儿小姐放的。”
老夫人抬眼看她,不说话。
“老夫人一众子孙辈儿里,也只有棠儿小姐会干这样的事情。”
见老夫人还是不说话,曲莲停顿片刻,又道,“前日里棠儿小姐惹了老夫人生气,今儿这般,是想哄老夫人高兴呢。”
“哼,那只脱缰野马,她能有这份心思?”说罢,顾老夫人将果子放至一旁,拿起案台上的账簿开始翻看。
曲莲站着等了片刻,没等来吩咐,暗察老夫人神色,试探道,“老夫人,这果儿得趁新鲜才好吃。老奴拿去洗洗切了?”
顾老夫人翻账簿的动作停了下,“送一半到老爷子那去。”
“是。”曲莲低头笑开。
前日老夫人被气狠了,接连两日提都没提棠儿小姐名字。
眼下,该是要气消了。
等到曲莲离开,花厅里安静下来,顾老夫人才抬头看向空荡荡窗台。
末了,轻轻哼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