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轮到你了

“……所以呢?”

“……就是这样。”

“哦,好。”陆思瑶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很难说她是否有认真听了顾渊的叙述,“所谓尘封许久的悬案,其实真相也没什么很特别的,那些当事人们,实际上无法原谅的,都是那时的自己吧。”

趟着越来越大的雨回到家,各自擦干头发换上干净衣服的两个人,在餐桌旁肩并肩坐了下来,说着在陵园发生的事。

“嗯……”

“怎么,你觉得她没有说实话?”

“不,我相信她没有骗我,只是……”顾渊的脑海里,在那个烫金色晚霞里,祈愿树下坐在秋千上的女孩,这样的一幅景象始终挥之不去。真的就是这样了吗?这就是全部的真相吗?他想到陈歌,想到司君墨,想到李诗雨和管仲廷,对于那个问题,他们其实都早就知道答案,只是不愿意承认,或者说不愿意接受。他又想到他们对他说过的话。

“请你找出她视角的故事吧。”

“那就拜托你了。”

“如果你找到了真相,请让我也知道一下。”

“我只是觉得……也许她也有不知道的东西,或者说,真正的答案,只有叶秋玲自己知道。”顾渊说着揉了揉眉心,可能是因为最近总是失眠的原因,他常常觉得额头上像是套了个孙悟空的金箍一样,紧得又痛又难受。他咬了咬牙,向旁边的空气嗤出一声嗟叹。

“这样。”陆思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还有什么事吗?没有我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

“当然是回家了,我又不是一直住在这儿。”陆思瑶用一种像是看浮游生物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明天又要回学校了,这个时候,老师给的压力也无法随便忽略。”

顾渊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当然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这段时间的相处给了自己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即使两个人的关系从扭曲到被纠正,但面对过去就存在的那道界线,也不禁下意识地各退了一步。

“对了。”一只手已经摸到了门把手,陆思瑶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说,“上次和你说的事,想好了吗?”

上次?顾渊立刻就想起了那天夜晚在废弃公园门口陆思瑶说过的话。

“我想纠正倾斜的那部分试试看,你觉得呢?”

陆思瑶的眼睛依然是一望便可以看到底,像是深邃的宝石,现在还多了一些明亮的火光,一簇簇地像是在水底燃烧一般,温润中透着热烈,有些发烫。

顾渊摸着手中咖啡杯的握柄,莫名其妙地低了低头,就在桌边装饰用的茶色玻璃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凌乱干燥的头发下是黝黑浮肿的眼眶,早已粗糙的脸上是清晰可见的毛孔,嘴唇是暗淡的深红,其他地方是一片苍苍的白。

顾渊就这样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在打量一头陌生的怪物。

“当然……但是,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传来了轻柔的关门声,然后就是长久的寂静。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顾渊感到喉咙像是被人塞了刀片,一动就撕裂般地疼,她试着用鼻子吸气,气流却半路叛变逃进了嘴巴,原来鼻孔早已被鼻涕堵了个严严实实。电视上说过,小感冒过七天就可自行痊愈,顾渊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吃药,但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却什么都没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注意生活的细节问题了。

那只好算了,希望专家说的是真的。顾渊出去的时候,小心看了一下天,时值冬春之交,天空总是阴晴难辨,昨天就是突然下的大雨,现在看起来又满是随时可能会漏水的阴云,于是顺手拿过了一把伞。

时间还早,教室里没几个人,一向总是第一个到的冯子秋座位依旧空着,高练倒是在,不过看起来也有点没精神的样子,脸颊发红,似乎还是有点感冒。桌上摆着的讲义和练习册已经超过他的脑袋,遮住了视线,以至于他坐下来之后都看不见高练的脸。

顾渊拿出路上买的两个三明治,拆开包装,这时候齐羽走了进来,背着她那个红色的双肩包,一副没睡好的样子,黑眼圈很明显。

“你来了啊——三明治,吃不吃?”

“……”

齐羽脸上茫然的表情让顾渊有点失落,但过了会儿她好像又松了一口气,搞得顾渊有点莫名其妙。

“吃!”她接过去,先是轻轻地闻了一下味道,然后就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那个样子有点像是小羊吃草,虽然每一口都咬得不少,但细嚼慢咽。

“给我吧。”

顾渊接过她手上叠得方方正正,还残留一点点沙拉酱的塑料包装纸,随手放进了粘在课桌旁的挂钩上的垃圾袋里。

“好吃吗?”

距离那个晚上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然而她刚进门便是一脸倦容,风尘仆仆的样子,话也不太想说,只是盯着面前小山一样的习题册和卷子,一口一口地吃着刚递给她的,鸡蛋番茄火腿三明治。

“嗯……”

“虽然不是你最喜欢的奥尔良烤鸡三明治,但稍微将就一下吧。”

她扬了扬眉毛,但没有看过来。

不过,顾渊感觉到笼罩在她身上的那像是尘土一样的无形外衣,似乎是散开了一些。而隔在两人之间的冰,也稍稍融化了些。

虽然只是推测。

“对不起啊……”

“……什么对不起?”

“前天晚上……还有更久之前的事。”

“嗯……其实没什么。”齐羽握着三明治的手指微微地扣紧了一些,“你没做错什么,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问题。”

“不……之前的事让我们之间有了很多误会,那天你的演出会,我错过之后应该先跟你解释的,什么都没说却跑去见了别人……对不起。”

“在医院的时候,还有那天在楼梯上……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对不起。”

“完全没弄清楚状况,在教堂找到你之后也没有考虑你的感受,直接就告诉了别人你的位置,没问过你的想法,对不起……”

“……你打算一直这么说下去吗?”

“没有,就这些。”

“我已经说过了吧,你没做错什么,本来这就是我自己的事,也是我自己的问题,和其他人没有关系,和你,也没有关系。”

“呃……怎么可能没关系呢,明明都是我造成的啊……”

“真是的……你把自己也想得太重要了吧,什么都是你造成的……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要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样做真的很傲慢……”齐羽的唇微微颤抖着,“都说和你没关系了,就这样吧,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再说了。”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啊。”

顾渊听到她最后一句小声的呢喃。

“对不起……我只是想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

“没关系,我们之间没什么需要解开的。”女生的视线移向前方,“就这样吧。”

“……唔。”

好冷,而且,想吐。

果然下雨了啊,还好带了伞。

自早上的对话后,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小时。

直到窗外天色渐晚,街道两旁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昏黄的光芒填满了低矮处的空气,耳朵被聒噪的喇叭声塞满,从校门口走出闻到柏油和车尾气混合的呛鼻味道时,顾渊才觉得肩膀微微松开了一些,仿佛离开了桎梏的牢笼。

“……怎么坏了。”

撑开的伞像是被痛打了一顿的水母,软绵绵的没有力量,少了一根伞骨,雨水便顺着伞面的褶皱流下来,擦着发梢落在鞋面上,打湿了袜子和鞋垫,让人觉得自己像是走在一块潮湿的海绵上。

“你也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吧。”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要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样做真的很傲慢。”

想到齐羽早上说的那些话,顾渊感觉心里一阵一阵地刺痛。

“哟。”

抬起头,看到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即使在温和地笑着,也让顾渊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神冰凉而柔软,他勾起的嘴角和贴在唇边的手指,就像是一把无形的剑,悬在自己的脑袋上方。

是他,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为什么,他却能笑得像是这些都同他毫无关系。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我没有伤害任何人,那些都是本就存在于他们生活里的矛盾,只是在这个时候暴发了而已。”杨浩说着转身走上斑马线,留给顾渊一个背影,“可能结局稍微悲惨了一点点,但说到底都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不能怪到我头上吧。”

顾渊愣愣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似乎是这样没错,不管是卿思的病,子秋的家庭,还有齐羽……实际上问题早就存在了。

可是……

他望向马路对面,杨浩站在那里,也望着他。

嘴在动,似乎在说什么,他刻意说得很慢,因此即使完全不懂唇语也能看出大概。

一共是七个字,两句话。

“下一个,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