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枫姐和你说什么了?居然这么久。”
回到教室之后,齐羽果不其然地凑了过来,顾渊打了个哈欠,从桌子下面的小柜子里拿出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慢悠悠地将同桌的身体推回了她原本的位置。
“没说什么。”
顾渊托着腮转头看向窗外,天空是墨蓝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气息,楼下传来哗哗的水声,是一个穿着红色背心的校工大爷正在用消防栓给校门前的那两排几十米长的花坛浇水,一只灰色的鸟停在离窗口最近的那棵树的枝头,眼睛和他对视着。
“扑棱棱”
灰鸟张开翅膀向下飞去,落在了二楼的窗台上,跃入了同样正在望着窗外的范依依的视线里。
几年以前的范依依只是学校里最最普通的学生那一类,认真听讲认真考试,生活的轨迹是家和学校的两点一线。既不是课堂上时常被抽起来回答问题的活跃学生,也不是在课间总是被叫去老师办公室训话的问题生。
很好说话,会在需要的时候积极迎合别人,即使在班上从来没有过特别要好的朋友,也不会沦落到孤零零的一个人吃饭集会。
在老师和同学的心目中印象很淡,但在学校里遇到至少也可以被顺口叫出名字打上招呼。
从十四岁到十六岁,在初中与高中的分界线里,生活却发生了转折。因为遇到了江璐,因为她有着江云那样的哥哥,也因为自己有着那样势利的母亲。不过范依依明白,这些外因不过是导火索,自己的骨子里其实不是逆来顺受的乖乖女,血液里大概也有着某种名叫“自尊”的东西。
尽管那只是她理解的自尊。
一边讨厌着江璐的行为,一边近乎变态地想方设法地凑上去,只为了能够有一天和江云搭上关系。如此矛盾地活着,范依依有时候自己都觉得很疲惫。
十六岁的少女被逼着现实,学着现实,习惯现实。
只是想赚到足够多的的钱,生活被这种坚定的念头的填满,这种近乎于执念的怪念头。
所以后来被顾渊问到“拿了那么多钱又能怎么样呢?”的时候,范依依也只是愣住了片刻,视线迷茫的时间很短暂,底气不足但又很快地回答:“就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可是,怎么样才算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范依依没有考虑过,每每心里冒出这样的问题时也假装不在意地回避。
“将来自然就会好了。”
她总是这样想。
“什么都没说?”
面对同桌敷衍的回答,齐羽感到很不满意。
“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所以就不要追问啦,这个给你。”
“什么意思?”面对男生递过来的一卷软糖和一包薯片,齐羽问。
“你不是说没吃晚饭吗?我这还有点存货,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也比你什么都不吃来得强。”顾渊看了齐羽一眼,“爱要要,不要拉倒。”
“来者不拒。”伸手接过零食,齐羽面不改色。
“呵呵。”顾渊轻笑。
看着男生贱兮兮的侧脸,齐羽强忍住了将手里的钢笔扔出去的冲动。
擦完黑板拖完地,桌椅刚刚摆放到一半的时候,轮到今天班级值日的江璐感受到了裤子口袋里手机的震动。显示屏上闪烁着的是父亲的名字,时隔一周,查勤电话终于还是如期而至。
“最近没有惹祸吧。”
开头第一句不是询问“有没有好好吃饭”,或者是“最近过得开心吗”,也不是“这段时间身体怎么样”,而是冷冰冰的问“没有惹祸吧”。
这句话在江璐的脑海里自动翻译成了——他不担心你,担心的只是你又给他惹麻烦。
“嗯。”
“怎么有气无力的?跟你爸我通个电话这么累?”似乎能够看到父亲皱着眉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的样子,“没惹祸就好。你哥江云他没多久就要高考了,这个时候你可千万别让他分心了。虽然那小子从来不让我担心,但我这个做父亲的心里到了这时候也有点放不下……”
下意识地把手机放远了些,江璐靠在黑板旁边想着自己的事。
“喂?江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着呢,我在做值日。”江璐把手机重新靠在耳边,闷闷地回答道。
“那你做完了赶紧回家吧,早点回去学习,上次的考试考成那个鬼样子,你哥的脸上都挂不住。对了,那个叫做姜紫枫的女孩子,最近没和你哥有什么来往吧。”
“没有。”
“那就好。”
末了才想起问一句。
“最近身体怎么样?”
“很一般。”这几个字滑到喉咙口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说出来恐怕又要被数落一番,江璐最后答道,“挺好的。”
“行。就这样吧,我这儿还忙着呢。这周末我会抽空回去一趟,顺便去你们学校看看。”
听到“还忙着”的时候,江璐就把手机移开了。后面父亲说了什么全没听见,也不想听见。
挂断电话后,江璐心里空落落的。
节能灯的冷光下,玻璃上反射出拿着手机的自己,江璐呆呆地看着里面虚幻的自己,心里面是一片茫然的苍白。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几乎没有合眼,江璐觉得好累好累,整理完桌椅后在座位上休息了一会儿。没想到竟然直接睡了过去,直到十分钟后肩膀上传来了轻微的触感,才惊醒过来。
“再不走,校门就要关了。”
江云背着挎包站在课桌旁边,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你来干嘛?”江璐心情很差,“你不是不要我回家吗?这里是高一,不欢迎高三的学生。”
“阿峰说你在外面被人欺负了,而且你夜不归宿的样子被人看到的话,会对家里造成不好的影响。”江云道,“所以,跟我回去吧。”
“你走开。”
江璐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臂弯里。
被恶心的人骚扰,在学校里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被父亲的电话刺激,江璐的心情不好,非常不好。
“不要再胡闹了。”
没有意识到女生情绪变化的江云轻描淡写地回答。
——胡闹?
——积蓄在心底里的情绪,像是被人按下了某个开关,猛地翻涌了起来。
——好想爆发出来。
——我受不了了。
“你走开啊!”
“……”
尽管女生的表情在浮动的夜色里看上去和过去不太一样,但习惯了如此场景的江云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你混蛋!”
江璐抄起桌上的课本就超男生的头上砸了过去。
“差不多了……吧。”
接住飞来的课本,江云的声音逐渐轻了下去,男生的视线里,原本生气到了极点的江璐突然蹲了下去,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妹妹眼眶里有闪闪亮亮的东西,是快要盛不住的眼泪。
她……哭了?
她会哭?
完全不明所以的江云愣在那里,手掌心上被她的课本砸到的地方疼痛感忽然强烈起来,但他只是木木地站在那里,看着江璐颤抖的肩膀,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缩成小小的一团。
原来她个子那么小。
自己都快忘了,她只是一个即将迎来自己十六周岁生日的孩子。
江云犹豫着伸出手,在靠近江璐肩膀时又收了回去。
“我们……回家吧。”
两个人沉默着一前一后走出学校的时候,浓重的夜色在年少的五官里染出忧郁的神色,即使是城市五颜六色的灯光都无法轻易将其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