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尤里安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打量这位诺克萨斯的大统领,
灰白的头发,爬满褶皱的脸庞,单从外表看,他似乎与那些耄耋老人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加苍老,
但只要细心观察就会发现,面前的老人比起其他人来,却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势,
‘居移气养移体。’那是常年居于高处才能蕴养出的威严,
却不是华丽的绸衫,贵重的首饰就能够弥补的,
尤里安心想,那也许就像是他曾经第一次面见杜克卡奥将军时的印象一般,
‘不怒自威’,
大抵如此了。
这样的大统领,确实很符合自己心中对于大统领的期望,
若是几年前能这么近的见到对方,自己也许会激动到说不出话来,而现在——
那个被自己宣誓过要效忠至死的人,就站在自己的对面,而自己手里握着的长剑,或许几分钟后就要刺破他的喉咙,
到那个时候,他还依旧会如现在这般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么?
“…!”微微一愣,尤里安为自己这一刻脑海中冒出的想法感到了惊讶,那种撕碎血肉、等待生命一点点消逝的画面只是想想,就令他莫名感觉到兴奋,
可他很清楚自己并非是酷爱杀戮的恶魔,而眼前之人更是他尊敬…至少是曾经在心中奉为神明的存在,所以他很快便压抑了这份冲动,选择了最诚实的回答:
“曾经是,而现在…已经不是了。”
这一刻,尤里安清楚的看到了达克威尔脸上神色的变化,那宛若暴怒雄狮一般的模样,正一点一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
这是属于男人之间的对话,在漫长到几乎快要窒息的沉默里,王座旁的侍女正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看着这一幕,作为此刻唯一的‘见证人’,她想逃,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一双眼睛悄然不觉间染上了血一般的红色,
而在距离她几米外,那个闯入寝宫的男人手中的剑,正散发着同样的光芒,
一缕鲜血从死去的侍卫统领身上流出,淌过冰冷的地板,缓缓聚集在剑尖指着的地方,化为其力量的一部分,
侍女害怕下一个变成那样的人是她,可极度的恐惧早已令她丧失了力气。
“是么?看来,是我这个大统领做的不够好。”漫长的沉默过后,尤里安惊讶的抬起头,注视着那张满是褶皱的脸,试图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一丝虚假的伪装,
但那双眼睛中,有的却只有平静的坦然。
这让尤里安原本波澜不惊的心中荡起了一丝涟漪——‘原来,大统领也会向我这样的无名小卒道歉么?’
需要承认的是,尤里安之前从没有真正见过这位传说中将帝国变得‘伟大’的大统领阁下,对于他的印象,更多的是存在于悠悠之口的述说以及儿时的斑点记忆——
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曾好奇的向伊沙老爹问起:“大统领是怎样的人?”,
老爹说:“他是诺克萨斯人的英雄,敌人眼中的恶魔。”
尤里安就说:“那我要成为英雄!”
他还记得,那是老爹第一次那么高兴,摸着他的头连说了几声“好!”
而如今,
冷酷、残暴、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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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那个记忆中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的大英雄早已不存于世,活在人心里的,只是一头被人恐惧与唾弃的‘恶魔’。
事实真的如此么?
尤里安不敢妄下论断,但不可否认的是,眼前他真实接触到的老人,只用一句话,便让他在心中改了观。
“您...无须道歉!您对帝国的奉献,是每一个诺克萨斯人愿意付出生命守护这片土地的动力。曾经我也站在军旗之下向您宣誓效忠,只不过是我……违背了当初的誓言。”
——面对这位百岁老人,恐吓没有做到的事情,言语却轻易的做到了:
尤里安低头抚胸,身子笔挺,行了一个标准的诺克萨斯军礼。
“是么?”他的态度转变令座上的老人眼中划过一抹惊讶,片刻的沉默过后,那坐直的身躯缓缓的向后重新靠上了冰冷的椅背,望着阶下的男人,半自嘲半询问道:“原来我的付出并没有被遗忘,真是一件值得快慰的事。只是既便如此,你依旧出现在了这里,握着我赐予雷瑟守备卫队的武器,向着它守卫的主人,你,要杀死我么?”
“杀死你心目中这个为了帝国奉献了一辈子的老人?在他的生命之火即将燃尽的时刻?”
“…”尤里安无言以对,沉默的低下了头,他并不擅长与人对谈,而达克威尔的话却直中了他的不愿面对的心,让他感觉到了莫大的羞愧。
作为一名‘曾经’的帝国士兵,尤里安的父亲伊沙,就曾为了眼前这位老人战斗;
而他,作为老伊沙的儿子,也接过父亲的责任继续选择为帝国效命。
回想当初,尤里安第一次走进军营,和一群同龄人共同站在军旗下,听着台上的教官们说着大统领率领下的帝国征伐四方、开疆拓土的往事,那时候,他的心里充满了热血与激情,恨不能马上就踏上战场,为那位大统领奉献生命。
而如今,还有数不尽的敌人在窥伺着帝国的基业,他却已经调转身形,用正义与未来粉饰心灵,拿起本应挥向敌人的武器指向自家的大英雄,
这样的自己,真的是正义的么?
在很久以前,尤里安曾幻想过这一天的来到,那时的他告诉自己,为了帝国的未来一定要毫不犹豫。
可当他真的站到这里,站到达克威尔大统领的面前时,才发现想要做到是多么的艰难。
我,是‘为了’帝国,
可这位老人,却已经把自己的一生都写在了帝国的历史书上。
从而立到期颐(百岁),
从偏安一隅的边陲之国到如今疆域遍及四海的伟大帝国,谁能否认‘勃朗·达克威尔’这个名字为帝国做出的贡献?
而如今,即使是他老了、昏聩了,做了‘一点点’不应该做的错事,
可自己以为的错,就是真的错么?
甚至…他真的做错了么?
尤里安动摇了。
当他的心开始变得不自信的时候,落在达克威尔眼中,这个不久前还锋芒毕露的刺客,就变得异常的沉默。
那副模样,让老人的心中有些许恍惚,仿佛突然忆起了曾经————
“像…太像了!”老人心中无端的感叹,却被一道突兀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不要相信他!别被他的话骗了尤里安!杀死他!尤里安,杀死他!”寝宫敞开的大门外,突兀的撞进了一个身影,
黑色的裙甲,滴血的刀刃,尤里安没有回头,就知道那声音的主人是之前与他同行的因达莉。
这位女特工一步跨过了宫殿的门槛,踩着死去老仆的身体冲进了殿中,一边大声的提醒着尤里安,一边则是毫不犹豫的对着台阶上的老人举起了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