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你还要为他说情么?”
尤里安的声音平静响彻在夜空之下,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
听到这个消息,艾欧尼亚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有震惊,有恐惧,
他们将目光望向亚索,看着这个在镇子里长大的孩子,纵使他“叛”离了村子,可是依旧有许多人不愿将他与屠戮千人的恶魔连系到一起。
他们的目光中带着质询,
可是得到的,却是亚索冰冷不发一言的面容。
就连锐雯,在千条人命的现实面前,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不知该如何回应。
可是尤里安的质询却并没有就此结束
“同样是人,”
“艾欧尼亚人有父母、有亲人,他们的孩子被杀死会有人为他们流泪,那么帝国军人呢?难道就没有人为他们的死而默哀么?”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有些激荡的心情,尤里安继续出声道:
“我承认,帝国发动了不正义的战争,一如他这么多年来发动的所有战争一样。”
“令数不清的家庭破碎,令父母失去子女的照养,令孩童没有了父母保护,令人厌恶。”
“但是,战争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不义,一句简简单单的停战就可以轻易结束了的。”
“花费了这么大的精力,调拨了不下十数个主力预备役兵团,单单是一年来投斥的资金,就足够再建三个不朽堡垒,如果失败的话”
尤里安的声音并不高亢,甚至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平静的情绪,
可就是这种平静,却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重,让锐雯的脸色变得更加的苍白。
事实上,她虽然从军也有些年头了,可是真正经历的大战场却并不比尤里安多,
身为帝国军人,尤里安在诺克萨斯参加过绿齿峰和普雷希典战役,
化身阿萨斯米力西尔的时候,也同样有接触过平泽镇蝗灾,与北面针对弗雷尔卓德的战争。
而锐雯,这些年执行的任务多是以小股精锐部队渗透执行斩首为主,
即使是到了艾欧尼亚,她也没有参与到诺克萨斯人大败的普雷希典之战中来。
但是,这却并不妨碍身份特殊的她,了解到寻常士兵无法了解到的信息。
身为符之地最强大的帝国,
诺克萨斯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坐拥百个作战兵团,其战争热情能够支撑他们同时向四个方向发动战争,
但是它却并不是无敌的。
强大,是建立在过往辉煌的战绩之下,是建立在铁血无情的杀伐手段之中,建立在帝国庞大的军力威势之上。
在无数花团锦簇的胜利消息之下,帝国子民愿意为帝国抛头颅洒热血,纵使牺牲也引以为荣。
在这样的情形下,它令四方惧伏也是正常之事。
可是建立在无数胜利上的帝国,却同样有隐忧,
发动战争,在胜利之后能获取庞大战争红利,可一旦失败,对帝国的打击同样致命。
诺克萨斯的体量,允许它失败一次,却不代表同样能接受第二次。
锐雯明白,在先有绿齿峰战役惨败的前提下,一旦帝国再次输了针对艾欧尼亚的战争,
所引发的后果将是不可预估的。
不止内部的人民会对帝国失望不满,
在帝国周边蛰伏环伺,饥寒碌碌的王国、邦镇、部落,也会瞬间化作恶犬猛扑直上,
内外的纷乱,足以让这座巨大的宛若炼银山脉一般横亘地图中央的伟大帝国彻底崩塌,
到了那个时候,覆巢之下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即使他们退役,归隐特里威尔偏安一隅,甚至是隐姓埋名,
纵然不论是锐雯还是尤里安,都有着远超常人的实力。
或主动或被动的,
他们也永远无法真正从战争中脱身
除非他们甘愿将亲人、爱人连同自己一起,送上敌人的绞架上,不然所谓的退隐,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血腥的笑话。
退路?
“没有退路了。”
或许,
从尤里安离家出走,
从锐雯执意参军的那一天起,
他们的退路,就早已经被彻底的斩断。
“艾欧尼亚没有退路,诺克萨斯没有退路,我们”
“也没有。”
想清这一点,锐雯心中的滋味复杂难言,
看着面前这个让她有些无言的男人,锐雯不由得在心中感叹,
他长大了,真的真的长大了。
曾经,对于离家出走的尤里安,锐雯很恼火却更担心,
作为一路从军队最底层预备役杀出来的孩子,从军八年的时间里,她接触过太多太多像他们这样的孩子,
抱着对功勋荣耀的热忱加入了诺克萨斯的征服事业,
却又在残酷的战争中迅速的堕落,抛弃了梦想,扼杀了人性,
变得只知道财酒与美色,变得冷漠而酷爱杀伐凌虐。
她害怕,害怕那个胆子并不大,天赋也并不怎么好的弟弟会堕落成那种令她看不起的模样,
她真不知道如果到了那时,她该怎么和他相处。
所以当两人在不朽堡垒再度重逢的时候,她的心中一度惴惴不安。
只是,随着两人温馨的回忆着往昔,随着尤里安一点一点向她展露出了他多年历练出的沉稳性格与不逊自己的强大实力,那种担心在不自觉中不翼而飞,就好像,他还是从前的他,从来没有变过。
这让她放下心来,在她的心里,尤里安依旧是她的弟弟,是那个无条件对她好的人,也是她要拼上性命去保护的人。
只是现在看来或许自己有些天真了
没有人能够一成不变。
分别多年再相逢,尤里安的形象在锐雯的心中一次又一次的被推倒重塑,
从那个需要照顾的弟弟,到可以托付后背携手并肩的战友,从呼吸与共的亲人,再到让她有些心跳加速的
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
或许是品尝过濒死的触感让她的精神有些衰弱的缘故,不知为何的,看着这个比她高,又比她强壮很多的弟弟头一次驳斥了她,锐雯非但没有生气,心中反而觉得欣慰,
甚至,在她的心中会不自觉的升起这样一个念头
这样的男人,很令人心安。
他变了吗?
或许是。
可对自己而言,他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