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里的路程要走多久?
身处下博县的林朝给出了一个答案,二十天足以。
后续发生的一系列变故都能证明,林长史果然没有胡吹大气。
从下博县出发至邺城,其间一共途径两郡七县之地,其中信都、广宗、平恩皆为大县坚城,而南宫、经县、斥丘、平阳城皆为小县,城防不济。
营中,林朝正对着行军图与郭嘉、荀攸、张飞等人商议进军方略的时候,外面大军已经向信都郡治所信都县发起了进攻。
大军行进两日之后抵达信都城下,林朝压根没有让麾下士卒休整的意思,而是直接分批向信都发起了进攻。
此次在下博县鼓动百姓两万余人,加上原本麾下的一万士卒,就算从下博世家大族中狠狠搜刮了一波,粮草也仅能支撑五日所需。
可以说这是一场有进无退的战争,如若五日内无法拿下信都,那些被林朝鼓动而来的百姓,便会顷刻散去,甚至会发生反噬。
鼓动百姓而战,这本就是一柄双刃剑。
当然,就算时间如此紧急,林朝也还没忘了战前的劝降环节。
说起来也简单,林朝又把那数十口大箱子往城下一放,同时下博县被杀的世家中人的人头也被带了过来。
左边金银,右边首级,已经把林朝的态度表露得淋漓尽致。
开城投降,林长史必不吝赏赐,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银。
若冥顽不灵,那你们就是反贼袁绍的党羽,看到地上这些人头了吗,这就是你们的榜样!
此举一出,城上守军当场惊呆。
虽然不知是被林长史的大度惊呆,还是被林监军的残暴惊呆,反正就是震惊。
他们不懂,但他们大受震撼!
不过此举无疑激怒了城上的守军统领,在这个士族盘根错节的时代,你很难说城下的这些人头中有没有城上守军统领的亲戚朋友。
随着城上守军统领一声令下,城楼上箭如雨下。
见状,城下的百姓急了,甚至有人当场冒着箭雨把装有金银铜钱的大箱子搬了回来。
至于那些散落在地的人头,就没人理会了。
你们这些人不识抬举正好,反正这些钱财俺们自己还不够分呢。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攻城战就此爆发。
时间紧迫,林朝此时已经放弃了正常的打法。转而命麾下士卒百姓分成六波,每波五千人,每两个时辰便轮换一次,对信都县不分昼夜进行攻击。
饶是信都为一郡治所,但这里毕竟是冀州腹地,没爆发过大规模战争,所以城中守军也不过三四千人而已,且都久疏战阵。
面对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进攻,败亡只是时间的问题。
中军大帐中,林朝还在与郭嘉、荀攸等人商议进军方略,不过却不是如何攻打眼前的信都,而是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邺城。
大家都看得出来,依照林朝的进军方略,一城一地这么打下去,只要前线的袁绍大军不能及时回防,打到邺城只是时间问题。
一旁的张飞待了一会之后,便有些坐不住了,当场嚷嚷着要参与攻城,却被林朝阻止。
“翼德,你乃军中悍将,未到关键时刻不可轻动。”林朝笑道,“且稍安勿躁,这两日必有你全力施为之时。”
好钢自然要用在刀刃上,以现在这般攻势,信都守军很快便会筋疲力竭,届时再让张飞领一支精锐趁夜冲杀,必能一战而下。
虽然林朝阻止了自己出战,但张飞表示,可是子初他说我是军中悍将哎!
制止了张飞后,林朝再次指着行军图对郭嘉和荀攸说道:“信都为一郡治所,眼下战端一开,敌我双方便没有了缓和的可能。以二位之见,几日内能拿下此城?”
“三日。”
郭嘉满脸自信的开口道。
对于这个问题,他心中早有猜测,此时听到林朝发问,便毫不犹豫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荀攸却摇头一叹道:“就算三日之内能破城,军中伤亡不谈,那些随军而来的百姓,怕是要损伤过半,此皆我等之过也。”
郭嘉反驳道:“公达此言差矣!自古富贵险中求,这些百姓为国除贼,昭大义于天下,留美名于后世。且阵亡者皆有抚须,又谈何罪过。再者,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公达你这是妇人之仁。”
“唉!”
荀攸没有继续反驳,只是又发出一声叹息。
道理他都懂,但他的本意,还是不愿百姓参与到战争中来。
林朝挥手道:“行了,奉孝也不必说些冠冕堂皇之词。此番若有罪责,皆某一人之罪。稍时你再去军中颁布一道军令,但凡阵亡百姓,除了应有抚须之外,战后家眷可再领三十亩良田,以褒奖他们对大汉朝廷的忠心。”
这倒也不算空头支票,毕竟赢了之后,林朝肯定会一一兑现。
若是败了……
不仅我林子初人没了,这些百姓自然也会遭到袁绍的清算,兑现不兑现也就没有了意义。
毕竟人力有尽时,大家都只能管活着时候的事。
不过林朝认为,这个可能性比较小。
“唯!”
郭嘉拱手应道。
……
营外,厮杀声还在继续。
作为第一波攻势,这场攻城战其实并不顺利。
钱财虽然动人心,但百姓只擅长劳作,对于战争还是非常陌生,战斗力自然也不强。
所以一经攻战,便死伤惨重,所幸军中有原本一万大军一部分混入其中,算是勉强能支撑下去没有溃散。
当然,也可能是张辽率领两千精锐在后面督战结果。面对明晃晃的利刃,但凡有人敢后退畏战,便会被这些督战队毫不留情的斩杀。
左右都是个死,死在敌军手中,家眷皆有抚须,妻儿勉强能活得下去。若是死在自己人手中,不仅会成为耻辱,而且一个子而捞不到,那可就亏大了。
张郃站在张辽身后,望着身前这些百姓不停的向前发起进攻,却又一次次的败退回来。五千人马,仅开战一个多时辰,便已损伤近半,张郃眼中露出一丝不忍。
“将军,不如鸣金收兵,令麾下将士稍作休息,再继续进攻不迟!”
张郃冲张辽抱拳道。
可是面对张郃的请求,张辽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不准。”
见自己的建议被张辽干脆果断的拒绝,张郃不禁一愣,随后又抱拳道:“将军,就算时间紧迫,阵战之道也该有张有弛,此时继续强行令麾下进攻,已经无助于战事,还请将军三思。”
见张郃满脸恳切之色,张辽望着这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男子,沉默片刻后,最终却伸出手拍了拍张郃的肩膀。
“俊乂以为……某不知兵?”
张辽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缓缓开口道。
闻言,张郃急忙抱拳道:“末将不敢!”
坦白来说,张郃对张辽还是挺佩服的,不仅仅是因为他在般阳城下救了自己和审配,更因为张辽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徐州上将,且从无败绩。
所以对于面对张辽如质问一般的话语,张郃自然有些惶恐。
张辽伸手将张郃扶起来,继续开口道:“俊乂不必如此拘束,你方才所言战阵之道,当有张有弛,某也深以为然。”
“那为何将军您还要徒耗军力?”
张辽笑了,回手一指身后的大营,说道:“这是监军的意思。”
“不,不可能,监军素来爱民如子,绝不可能让百姓白白送死!”张郃勃然色变道,“如今攻占下去,最终就算能得信都城,两万百姓恐怕也要死伤大半。”
张辽摇头道:“不,俊乂你说错了,此处皆是士卒,哪有什么百姓。监军固然爱民如子,但从这些百姓拿起武器,走向战场的那一刻起,他们便不再是百姓了,俊乂以为然否?”
望着张辽那略有深意的目光,张郃猛地浑身一震,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
监军此举,就是要用百姓的性命,来消耗城中守军的战力,来以此达到快速攻城的目的。
“末将……明白了。”
张郃抱拳道。
“明白就好。”张辽笑道,“昔年监军曾教导某,这天下,大乱之后方有大治,所以乱不奇怪,死亡也不必叹息,这本就是应有之意而已。眼前的阵痛,是为了以后更好的长治久安,所以牺牲是值得的。
可若由我等促成的乱,最终却不能在我等手中变乱为治,那才是……我等之罪!”
“末将明白了!”
这一次,张郃的声音中不再有任何迷茫。
见张郃心结解开,张辽会心一笑,转而继续严令士卒攻城。
若不是看在张郃成为林朝新任护卫的面上,这些话张辽是怎么也不会说的,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率兵出征之前,林朝对他的叮嘱。
初闻这番话后,当时张辽心中的震撼,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当场便被他当成了人生中两大信条之一。
自此,张辽再看某个和自己同姓,却只知厮杀的白面汉子时,心中总会有些理想主义带来的优越感。
某可是要随监军开万世太平的男人,哪像你这糙汉,只知道打打杀杀,真个是粗鄙不堪!
毕竟乱世之中,除了英雄主义之外,总也少不了理想主义的身影。
……
泰山,南武阳县。
“顶住,给某顶住,袁绍老贼的攻势撑不了多久了!”
刘备手持双剑立在城头,大声吼道。
此时的刘备,看上去有些狼狈,一身铠甲虽然没有破损,但上面却沾染了大片血污,脸上也带了些泥土,整个人看上去脏乱不堪。
但唯独他的脸色,却是依旧无比红润,眼神也越发战意十足,不惜亲临前线,督促士兵作战。
当然,刘备曾一度想要亲自带兵出去冲杀一阵,不出意外的被沮授拒绝,林夕等将领也在第一时间表示反对。
倒也不怪刘备的表现跟个铁憨憨一样,实在是这一世他走得太顺了点。
对比原本历史上蹉跎半生,屡屡碰壁的刘备,这一世他自从遇到林朝之后,便一路高歌猛进,如今已经位极人臣,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
如此,自然是有好有坏。
好的是,有林朝等一般人辅佐,刘备性格中宽仁和刚烈的一面被放大了许多。因君臣关系的和谐,刘备完全可以将大权下放,却不担心自己被架空。
不顺心之时,也会嚷嚷着要亲自操刀子砍人。如此坦诚率直,简直是臣属眼中的完美主公!
坏处也显而易见,因为缺乏足够的挫折与历练,刘备现在基本是个嘴强王者,实操塑料,一旦自己亲自办什么事,结果比张飞可能都强得有限。
“主公,是时候撤退了!”
正当刘备大吼大叫之时,林夕走过来劝道。
相比刘备而言,林夕的状况就惨多了。
此时林夕盔甲早已破烂不堪,身上也有许多伤口,虽然没伤到要害,但整个人的战斗力也极大的收到了影响。
“撤退?”
刘备愕然道。
林夕点了点头:“军师已经准备好了退路,请主公速速撤离此地!”
“某先撤,子煦你怎么办?”刘备开口问道。
林夕笑了,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决:“承蒙主公厚爱,擢拔夕为一军主将,自该留下断后,阻截追兵。等主公安然离去之后,夕自会撤退!”
闻言,刘备不禁点了点头。
自鲁县撤退后,袁绍率大军追至泰山境内,此刻双方在南武阳已经鏖战小半个月了。
徐州军从刚开始的近两万人,经過這十多天的恶戰下来,所剩不足一万,且人人带伤。
守城战打到这个地步,继续撤退是完全没问题的,毕竟此次刘备这边只是偏师而已,战略目的就是拖住袁绍,没必要死磕。
沮授的算计向来十分精准,以眼下的伤亡情况,完全能够拉住曹袁联军的仇恨,也不至于把自己赔进去。
刘备刚想听从林夕的建议撤退时,却忽然看到了林夕眼中那一抹坚定的光芒,顿觉一阵不妙。
坏了,子煦不会又犯病了吧!
林朝曾向刘備说过,自己这弟弟实在有些头铁,而且最大的梦想就是在夕阳下战死,留一个马革裹尸还的传说……
“那个……”刘备搓着手笑道,“子煦你且与某一道撤退,留伯渊与公明断后即可。”
闻言,林夕愣了一愣:“额……主公,这是为何?”
“这一番战事下来,某已筋疲力竭,子煦随行保护某可好?”
为了不让林夕马革裹尸,刘备很违心地说道。
“谨遵主公钧命!”
林夕只犹豫了片刻,便马上抱拳应道。
“好,子煦且去与伯渊、公明交代一番,咱们便立刻撤离南武……”
刘备的话还没说完,城下却响起了袁绍军士卒的声音。
“大耳贼,你这织席贩履之徒,不过侥幸窃居高位,却敢与某为敌。如今城破在即,你已无路可逃,还不趁早开城投降,某或许能饶你一命。
不然,城破之时,某取你性命,却是如屠猪狗一般!”
闻言,刘备顿时忍不了了,脸色涨红到了关羽的程度,也不顾林夕的劝阻,就往城外喊道:
“袁绍,你这小婢生养的,大父就在城上,有种便来,大父只需手中宝剑一挥,砍杀你这袁氏家奴,亦是如屠猪狗一般!”
撤什么撤,今天不干死袁绍,某就不叫刘玄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