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青山公路。
临海的青龙头路段下方的泥泞小道,忽而有车灯亮光穿透细雨朦胧的夜幕。
引擎轰鸣,一辆二手黑色大发轿车晃晃悠悠地穿过土泥路,来到了一个被树木杂草遮蔽的破旧货运仓库前。
脑后扎着马尾体型壮硕的“大口威”,推门从车上走下,摸了摸长时间坐车而勒得有点发紧的裤裆,望着车前的货运仓库,吐了口吐沫,“挑,这地方够偏的,飞仔东,人就被你们关在这里?”
被称作“飞仔东”的是个留着圆寸短发的青年,穿着松松垮垮的短袖,面有得色道:
“是啦,威哥。我和龙仔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刮到人了,你让不要张扬,我就把人弄到这边来了。这里离水警中心近,把人藏这里谁也想不到……”
“挑,你这么会食脑,还做个屁的飞仔,去开公司啦。”
大口威嗤笑一声,摆了摆手,“先带我看人,这死扑街躲了好几天搞得我火大,等事情办好了,以后你们就正式跟我。”
“谢谢威哥……”
飞仔东怪笑了几声,抬手向另一个从后座上下来的壮硕青年喊道:“龙仔,快点去开门!搞定这事,以后我们跟威哥了。”
“昂——”
壮硕青年穿了一件脏兮兮背心,似乎有些木讷,仰着下巴应了声,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沉默地走到仓库门前。
哐当——
仓库的铁闸门打开,黑洞洞的仓库内登时一股混杂着陈腐、血腥和铁锈之类的刺鼻气味,直冲口鼻。
“粪坑哇,这么臭!”
大口威急忙捂住口鼻,连退了两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红万宝路,取了一根点上。狠吸了一口,见飞仔东盯着他,又随手将手里的红万扔给了对方。
“谢威哥!”
飞仔东扇了扇面前的空气,笑嘻嘻地接过红万,从烟盒里取了一根,跟着一起点上,美美地抽了起来。
只有那个叫做龙仔的壮硕青年,对于仓库内的臭味毫无所觉,径直走进了仓库内,打开了灯。
“东啊,开了。”龙仔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
“威哥,人在里面。”
飞仔东右手夹着烟,又一次强调道,“一接到你消息,我和龙仔只用半天就刮到人了。”
“犀利呀,好几个字头都刮不到的人,落到了你飞仔东手里。”
大口威弹了下烟灰,拍了拍飞仔东的肩膀,脸上露出了笑容。
“毛毛雨啦,这小子也是撞我手上的。”
几人说话间进了仓库,仓库内,三根悬挂在半空的节能灯棍顿时亮起,白色的灯光将不算大的空间照得无比清晰。
整个仓库乱糟糟的堆叠着一些木箱和废铁,显然荒废已久。
这样的仓库在周围还有几处,大都是几十年前一些舢板船走私货运遗留下来的,现在早没人管了。
仓库中间上方的一个老旧的三叶吊扇,嘎吱嘎吱慢悠悠地转着。
吊扇下面脏臭的水泥地上,是一个用来关养大型宠物的铁笼,铁笼内此刻正趴伏着一个脏兮兮的人影。
飞仔东走到铁笼前,朝铁笼踢了一脚,恶狠狠地喊了声,“乌鱼仔,看看谁来了?”
只是,铁笼内的那人趴伏在地上,仿佛死了一般,毫无反应。
“飞仔东,我让揾你刮人,你可别把人给我搞死了,我大佬还有话要问他。”
大口威拿着夹了香烟的手,指了指飞仔东,语气带着几分不善。
“不会的,威哥,我们走之前还活着的呢。叼你老母乌鱼仔……”
飞仔东叼着烟,又朝铁笼踹了一脚,巨大的撞击声在仓库内回荡,可能铁笼内的人影依旧毫无动静。
啪地一声,大口威一巴掌拍在了飞仔东的后脑上,“还不快把人给我弄出来,挑!我大佬揾我刮人,是要活的。”
“肯定活着,肯定活着。”飞仔东叼在嘴里的烟都被大口威拍掉了,他也不敢大声,只是缩了缩脖子,朝旁边的壮硕青年招呼道,“龙仔,过来搭把手,把人弄出来。”
“哦。”体型壮硕的龙仔抬头看了一眼大口威,又憨憨地走到飞仔东旁边一起打开了铁笼门,将里面的人拖了出来。
人一出来,混杂着各种味道的恶臭越发熏人,飞仔东只是看了一眼,登时脸色大变,忍不住倒退了两步,口中喃喃道:“真,真死了?!”
躺在地上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头乱糟糟粘着头皮的黄头发,面色发青,嘴唇黑紫,躺在那里就仿佛一滩烂肉,没有半点的动静。
大口威一把扔掉手里抽了半截的香烟,几步上前到了地上的青年身旁,先是探了探鼻息,跟着又按压了一下脖子上的动脉。
“死喇死喇,没晒啦!威哥,我们搞出人命了。”
飞仔东站在几米外的位置,看着大口威的摸脉搏的动作,整个人已经彻底陷入到了惊慌当中。
又望了一眼身旁的壮硕的龙仔,突然跳起,朝龙仔拳打脚踢起来,“龙仔,你个混蛋,我让你别打人,你把人给打死了。”
“我冇啊!”
身材高大的龙仔抱着头,也不还手,只是瓮声瓮气地回答。
“够了!”
大口威怒喝一声,神色铁青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狠狠地瞪了飞仔东一眼。
飞仔东顿时噤若寒蝉,声音微微发颤道:“天……威哥,人死了,怎么办?”
“是你们俩干的,关我屁事!”
大口威毫不客气地骂了句,瞥了眼惊慌失措的飞仔东和木头一样的龙仔,又无比烦躁起来,“大佬让我们刮人,是要从这扑街身上问……冚家铲,还愣着干什么,不想跑路的话,就赶紧毁尸灭迹啊,还用我教你们!”
“对对对,毁尸灭迹。”
飞仔东被大口威这么一骂,立时灵光了起来,“我们把尸体沉海,这样……”
“不成。”大口威不等飞仔东说完,打断道,“这里离水警中心太近了,沉海也不安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浮上来了,再说要是这时候去海边,被水警撞上了,那才真的完蛋。”
飞仔东苍白的脸上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是是,还是威哥你考虑得周到。”
大口威抬起头,目光在仓库里扫了一圈,看到了墙角扔着的几把铲子锄头之类的农具,“出去找块地,我们挖个坑把人埋了,以后这事情就烂在肚子里……”
咔咔——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极为突兀的响声响起。
“啊?!乌鱼仔,乌鱼仔动了。威哥,乌鱼仔动了。”
站在铁笼不远的飞仔东,几乎像被踩中尾巴的猫似的,一蹦三尺高,夸张地指着地上那具黄毛青年的尸体,惊恐地大叫了起来。
“挑,动你老母……”
大口威被飞仔东的动作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大骂,忽然就感觉脚下似乎被什么碰了一下,一瞬间大口威只感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升到了后脑勺,人唰地一下朝后跳出了好几米远。
咔咔——
咔咔——
又是两声细碎的轻响。
只见地上那具“乌鱼仔”的尸体,竟然无比诡异地抽动了起来。
接着,尸体关节呈现一种扭曲而又僵直状态,仿佛傀儡戏里的傀儡一样,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僵僵僵……僵尸啊……”
飞仔东牙齿打颤,满脸恐惧,猛地转身朝外跑去,可大概是太过慌张的缘故,脚下一不小心被一条破板凳碰到,砰地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阿东,你摔倒了。”
呆愣愣的龙仔见飞仔东摔倒,急忙跑了过去,伸手将飞仔东扶起。
从始至终,似乎他都对于突然站起的尸体,没有太多反应。
“龙仔,你真是个痴的!”
飞仔东见龙仔那呆傻的模样,急忙拉扯着对方的胳膊,“我们快跑。”
“不许跑。”
大口威陡然暴喝一声,喝止了想要逃离的飞仔东,又转头盯着晃晃悠悠站起来的乌鱼仔尸体,神色变幻不定,“乌鱼仔,你老母的到底是人是鬼?”
这几年各大电影公司天天都在跟风拍灵幻片和僵尸片,大口威就和不少扮演僵尸的武行饮酒劈友也不是一次两次,根本不信这东西。
从地上站起来的“乌鱼仔”,对于大口威的喊话没有半点反应。
耷拉着脑袋,杂乱的头发下双目紧闭,手脚肩膀和身体,却仿佛傀儡,被提线提起,啪嗒啪嗒一下一下动着。
场面无比诡异。
“飞仔东,你上去看看。”
大口威虽不信“乌鱼仔”成了什么僵尸,可心里也不免有些打鼓。
之前乌鱼仔的尸体他是亲自检查过的,不止是脉搏和呼吸没了,皮肤都冰冷了。
“威哥,我我我,我腿软……”
半个身体都搭在龙仔身上的飞仔东,一听让他上,脸色登时煞白一片,连忙摆手拒绝。
“怕个屁,哪里有那么容易变成僵尸,最多就是诈尸而已。”
大口威骂了一句,眼见飞仔东这个扑街没有用,目光又落在了面前站着的乌鱼仔身上。
说乌鱼仔变成僵尸,大口威是不相信的,不过是诈尸的话,他觉得倒有可能。
和那些拍灵幻片的导演武行之类打过交道,大口威听一个叫“阿华”的编剧讲过,僵尸是怨气积聚,下葬后因墓地风水产生的尸变,或者染上尸毒,死后才成为僵尸。僵尸的全身僵硬,指甲发黑尖锐,有锐利犬齿
乌鱼仔又没被中尸毒也不曾下葬,显然不是什么僵尸,但诈尸是很有可能的。
人死时有时胸中还残留一口气,如果被什么东西冲撞了,就会假复活,这就是诈尸。
不过诈尸靠的是残留的这口气,活不过来,这口气用完了也就彻底死了。
大口威琢磨着,面前的“乌鱼仔”应该就是这门道了。
“挑,就试试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大口威狠狠一咬牙,左右瞟了一眼,抓起了一截两米左右常用在货柜上方条木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站在原地,仿佛稻草人一般摇摇晃晃的“乌鱼仔”身边。
喝!
一声暴喝,大口威猛然将手里的方条木棍举起,朝着“乌鱼仔”的头上就狠狠砸了下去。
咔嚓一声,方条木棍狠狠砸在了乌鱼仔的额头上,断裂成了两截。
只是乌鱼仔纹丝不动,没有痛呼,额头没有血液流出,就那么直愣愣站着。
大口威看着面前诡异的景象,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可就在这时——
仿佛尸体一样的的“乌鱼仔”身体不动不摇,突然原地左脚飞起踢出,一脚朝天,狠狠踢中了大口威的下巴上。
这一脚动作快如闪电,毫无半点预兆,而且力量惊人。
咔的一声脆响,大口威头部朝后诡异的扭曲,整个人被踢得倒飞了出去。
“威哥?!!”
目睹这一幕的飞仔东眼睛都快掉了出来,失声喊了一句。
然而倒在地上大口威下巴碎裂,口鼻鲜血狂冒,整个颈骨都折断了,扭曲的身体抽搐了几下,再没半点声息。
“啊!!!龙仔,跑,快跑!”
飞仔东又瞥了一眼站在原地的乌鱼仔,转身扯着木愣愣的龙仔胳膊就朝仓库外跑。
他虽没拜过堂口,可在屯门能小有名气,是他少年时在一家白鹤拳馆学了一点拳脚。
一般人这样身体不动,原地起脚发力,除非是练家子或者韧带拉开,否则很难高过肩膀,而且力量也不会有多恐怖。
他们关了乌鱼仔好几天,虐待殴打,对方什么鸟样再清楚不过,绝不可能有这么厉害。
可方才乌鱼仔那一脚的力量大得吓人,不但将大口威的下巴踢碎了,还折断了颈骨。
头被打不流血,闭着眼睛一脚将大口威踢死。
这……这乌鱼仔肯定不是人了!
憨傻的龙仔有些茫然地看了看焦急的飞仔东,又瞥了一眼那个应该是被他打死又站起的“尸体”,突然点点头,一把抓起飞仔东,朝外跑了出去。
仓库外,大发汽车的引擎轰鸣声响起,渐渐远去。
而那个站在原地的“活尸”,依旧没有动静。
只是渐渐的,他那苍白如纸的面容上开始有了几分红润之色,额头头发间也渗出了丝丝红色的鲜血。
“呼——”
良久,一声悠长的吐气声从“活尸”的口中吐出,一个干哑的声音在脏臭的废弃仓库内响起。
“终……于……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