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封赏

临照殿位于太极宫后宫最西侧,紧靠着掖庭宫,也是后宫中除了凌烟阁之外最高的一栋建筑物,上下三层,能够远眺宫外,所以李建成选择在这儿观望战局。

李善低头看了眼地上大片的紫黑色血迹,被尉迟恭斩杀的东宫侍卫的尸首已经被运送出宫了,但还没来得及进行清洗。

漫步走入殿内,李善眼角余光扫见侧殿内的一栋棺木,里面应该装的是大唐第一位皇太子李建成的尸首,只是不知道头颅有没有缝合起来。

李善有些感慨,自己做了那么多,李建成的下场与前世大抵相仿,也就是子嗣可能不会被赶尽杀绝不过废为庶人也是肯定的了。

但自己做了那么多,终究是改变了很多不再有玄武门之变污名的李世民或许会做的更好。

李善有自知之明,身为一个穿越者,能做很多很多,但在真正管理国家,行使职责这些方面,自己并没有出众的能力。

李善并不是舔狗,但也希望历史上的唐太宗能做得更好,能建立一个万邦来朝,后人无限敬仰的伟大国度。

沉默片刻后,李善抬脚上了二楼,看管的还都是他带来的亲卫,正巧是范图领队。

“阿郎。”范图朝里面努努嘴,“之前就说想见阿郎一面。”

“嗯。”李善推开门,吩咐范图带着亲卫稍微远离,才迈步进了屋子,细细打量着须发皆白,老态尽现的裴世矩。

裴世矩似乎并没有什么慌张的神色,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真是好手段。”

“真是好手段。”李善说出了一句一个字都没差的话。

一老一少两人相视一笑,李善的确很佩服裴世矩,这位老人在近乎不可能的情况下险些完成翻盘,而裴世矩也很佩服李善,居然在近乎必死的情况下完成了翻盘。

“其实只是运气。”李善跪坐下来,轻声道:“若非察觉有异,只怕早已魂归九泉。”

“绝非运气,而是你多留了道后手。”裴世矩摇摇头,“应该是尔朱焕。”

“他不是秦王的人,是你的人。”

听裴世矩用非常确凿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李善轻笑道:“为何如此判断?”

“若尔朱焕是秦王的人,仁智宫事变前,他没有必要向太子举告桥公山。”裴世矩嘿了声,“也是因此,尔朱焕才得到太子的全盘信任。”

“你能夜出太极宫,虽然老夫没有细查,但那一夜能出甘露门的人并不多,其中尔朱焕两度回东宫,应该是将你带去了东宫吧?”

“老夫猜的对吗?”

“大抵如此,尔朱焕是在下的舅父,当年在代地掌代州总管府,司马尔朱义琛也是在下的舅父。”李善轻声解释道:“黄昏时分,尔朱焕在紫微殿现身,某自然知晓事变。”

“尔朱对了,韩陵之战后,有一支逃亡南梁。”裴世矩微微点头,“大抵如此?”

“尔朱焕其实是秦王安插在东宫的伏子。”李善也不想隐瞒,笑着说:“仁智宫事变乃是封伦与齐王谋逆,而封伦曾经长期掌控尔朱焕、桥公山等暗子。”

“仁智宫事变前,尔朱焕入庄,告知事变之日”

听了李善的解释,埋藏在裴世矩心中的疑惑这才一个接着一个的解开,“原来如此,也亏得你妙施手段,此番救驾,尔朱焕应该不会被问罪,甚至可能会论功。”

“其实还是有漏洞的。”李善苦笑道:“最好的办法是那日尔朱焕断了腿但无奈母亲不许,尔朱焕似乎也不太愿意。”

“哈哈哈。”裴世矩大笑,笑得长须不停颤抖,但嘴里却在说:“尔朱焕可能有变,此事老夫未曾对太子提及。”

“晚辈领情。”李善点头承认。

“不过老夫也没想到居然是玄武门”裴世矩好奇问道:“玄武门守将常何是秦王伏子,还是你埋下的?”

“恰逢其会罢了。”李善笑道:“不过寓居常何府中的左监门卫长史马周乃是晚辈送去的。”

“还有吗?”

李善眼珠子转了转,“还有王仁表他应该有所揣测,因为孝卿兄太知某了,决计不会相信马周与某决裂,所以在入北衙禁军后请调直玄武门处。”

“为了这道玄武门,你倒是费尽心思。”裴世矩饶有兴致的问:“不怕老夫泄密吗?”

“老夫历经四朝,名望隆于海内,虽谋逆获罪,但陛下亦有可能亲询。”

李善放声大笑,“裴公既然未举刀杀戮王君昊、曲鸿,何必问这等话呢?”

裴世矩无言以对,他也知道,李善敢在自己面前如此坦诚,自然是有布置的李怀仁其人,看似常常剑走偏锋,但实际上极为谨慎。

“更何况,尔朱焕、马周、王仁表晚辈都告知陛下或秦王殿下。”

“或?”裴世矩蹙眉点头,“应该是马周了。”

屋内安静下来,长久的沉默后,裴世矩轻声叹道:“霍国公守诺,不知怀仁”

“若非姐夫告知”李善冷冷一笑,“当时某已遣派亲卫守在了裴府大门处,甚至已经准备遣派信使去河东,秦王统率的大军正在绛州”

看着裴世矩保持镇定,但长须却在不停颤抖,片刻之后,李善才展颜一笑,“其实若是太子谋逆得手,想必裴公也不会赶尽杀绝吧?”

裴世矩闭上双目,点头道:“若是苏定方等人不甘,自然赶尽杀绝,但清河崔氏足以庇护,你母亲应该会被送入东山寺与南阳公主为伴。”

“某信得过裴公。”

裴世矩脸上浮现出无奈的苦笑,“如此境地,自然信得过。”

“其实你我二人,都不会赶尽杀绝,只是信不过对方罢了。”

裴世矩默默点头,其实他和李善性子差不多,想得多想得深也想得远,都试图占据主动权只要能击败对方,才有资格来考虑要不要赶尽杀绝。

李善长身而起,“母亲深恨李德武,但不恨裴淑英。”

“你谋逆获罪,不会牵连闻喜裴氏西眷一房,但家人必被牵连,裴宣机二子三女,都会被送往岭南。”

“你可以放心,生死有命,某不会加害。”

“许裴淑英挑选寺庙,李德武流放岭南,至于某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此乃祸根,不可留下。”裴世矩睁开双目,“送往岭南就是。”

“好。”

李善心中感慨万千,自武德四年至今,这场混杂在夺嫡之变中的恩怨终于落幕了,以自己全面获胜而告终。

看李善转身要拉开房门,裴世矩突然轻声道:“且慢。”

李善有些诧异,但并没有回头,“尚不知足吗?”

裴世矩苦笑道:“你每一次都能绝境逢生,且看这次能否破局”

李善旋风般转身,死死盯着裴世矩,“真的是陇右道?”

“突厥破飞狐径攻破代州,实属意外。”裴世矩叹道:“陇右道之变,其一在燕郡王罗艺,其二在胡。”

“胡?”李善敏锐的察觉到裴世矩的言外之意,“薛延陀?”

“怎么可能?!”

此时此刻,两仪殿内,李渊端坐上首,李世民这次没有坐在右侧,而是堂而皇之的坐在了左侧原本李建成的位置。

郡王李孝恭、左翊卫大将军霍国公柴绍、左监门大将军赵国公苏定方以及几位平叛的将领。

李渊开口的第一件事让群臣觉得意外但也理所应当。

“天策府大半被焚毁,二郎先迁居东宫,等战事平息之后,择期册封。”

这等于是让李世民入主东宫了,顶多是后面补个手续罢了,但如此迫不及待,显然是出乎一些人的预料的。

但迫不及待的还在后面呢,李渊首先做出调整的是三省宰辅,酂国公窦轨调任中书令,宋国公萧瑀仍然是中书令,江国公陈叔达依旧是侍中。

但李世民的绝对心腹幕僚,天策府排在最前面的谋士房玄龄被直接连提都不知道多少级了,直接出任尚书省左仆射。

就这样李渊还不肯罢休,准备让杜如晦出任尚书省右仆射至于尚书令,那是李世民本人出任的,按制以后是不可能授予臣子的了。

这时候,反而是李世民提出了反对意见,“父亲,孩儿即刻调房玄龄回京,但杜如晦于军中谋略有力,当辅佐蒋国公屈突通领军。”

李渊眉头一挑,“那以二郎观之,何人可堪出任尚书省右仆射?”

“荥阳郡公郑善果前隋即有名望,入朝后正身奉法,甚有善绩。”李世民正色道:“当迁尚书省右仆射。”

“郑善果”李渊捋须道:“朕依稀记得,前隋吏部考核天下官吏,时任鲁郡太守的郑善果与武威太守樊子盖并列第一。”

“请父亲许可。”

“罢了,就是郑善果吧,传其入宫。”

其实在场的哪一个都是聪明人就连苏定方这种对这种事没什么天分的都能看得出来,李渊、李世民父子这是在演双簧呢。

无非就是表明一个态度。

汉高祖刘邦封雍齿为侯,以表明自己没有忘了功臣,而李世民举荐郑善果为尚书省右仆射,以表明自己没有兴大狱问罪的意思。

雍齿与刘邦是有深仇大恨的,而郑善果是李建成妻族荥阳郑氏的领军人物,甚至还一直兼任东宫左庶子,是正儿八经的东宫属官。

这等于是实际上已经是太子的李世民在保证不会大加株连,连郑善果都能不仅免罪,而且还能上位,更何况其他人呢?

不过其中一个关键原因在于郑善果没有参与到谋逆中他在天台山一战后就开始疏远东宫,并且在仁智宫事变的时候在李世民麾下奋战。

至于王珪、徐师谟、韦挺、赵弘智这些实际参与谋逆的人那肯定是跑不掉那一刀的,能不连累家族已是幸运的了。

当然了,如李孝恭这样的人物倒是有些比较阴暗的猜测郑善果出任尚书省右仆射,那其现在的官位就要丢了,肯定是落在秦王一脉手中,这个位置是三省的长官、副官之外最重要的吏部尚书。

随后还是李渊、李世民父子在演双簧,

李渊询问李世民,现在宰辅还有一个缺位,门下省少了个侍中杜如晦合适还是凌敬合适?

李世民迟疑了下,也不知道是真的迟疑还是假的,按照能力来说,两个人都符合,其中杜如晦跟着自己十余年,劳苦功高,而凌敬却在入天策府后一直实际担任的是门下省侍中这个角色,而且凌敬背后还有魏嗣王李怀仁的背景。

这次李渊直接下了决定,凌敬出任门下省侍中,位列宰辅,而杜如晦出任吏部尚书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也会进入宰辅行列。

此外李渊也命中书省这边拟诏,凌敬、杜如晦两人位列宰辅,都是要赐爵以显贵重的,李渊还特地嘱咐了只能是郡公或者县公国公那是要等李世民登基后施恩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以房玄龄、杜如晦、凌敬为代表的秦王一脉的势力全面进入朝堂,并且在李渊的刻意之下将会很快的实际掌控朝堂。

昨晚长子谋逆,父子反目,今日两仪殿内父慈子孝,其乐融融如果李善在场的话,一定会有着非常特殊的感受。

如果是历史上的玄武门之变,这时候的李世民应该是趴在李渊的膝下痛哭流涕,叙说自己的不得已,而李渊是老泪纵横,虽然想掐死这个不孝子却只能安慰你做得对。

让群臣再次意外的是,李渊没有宣布对东宫一脉的处置,而是笑着看向了李世民,“二郎,怀仁这边的封赏,都交予你了。”

“魏嗣王平叛有功”萧瑀嘴角抽动了下,“但”

陈叔达苦笑道:“去岁泾州大捷,就已然难以封赏了。”

“不止如此。”窦轨补充道:“去岁怀仁于天台山救驾,陛下就已然难以封赏。”

殿内的气氛有些松动,众人都是哭笑不得,这几年两仪殿内不止一两次为如何封赏李怀仁而犯愁了。

不过这一次是救驾,倒是不用考虑太多的东西。

殿内安静片刻后,李孝恭笑着说:“陛下,听闻霍国公长女被册封县主?”

李孝恭的意思很明显,其他人一听就懂,李善自己是魏嗣王,妻子是王妃,母亲是太妃,就连老丈人都因他而爵封清河县公,倒是其妻肚子里现在还有个。

李渊却笑骂道:“若是真的弄瓦,怀仁还不得怪在你头上!”

“怀仁还年轻呢,终有弄璋之日。”李孝恭笑吟吟道:“但长子、次子终究或承袭爵位,或建功立业。”

一直不吭声的吴国公尉迟恭瓮声瓮气的说:“倒是听魏嗣王提及过,不望弄瓦。”

李渊点头道:“怀仁无子嗣,首要弄璋。”

“呃”边上的李世民神色有些怪异,小声解释道:“怀仁自叙,宠女如宝,他日出阁,只怕伤心嚎啕。”

李渊愣了下,放声大笑后道:“那便如孝恭所言,怀仁有女,册封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