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驰回日月潭,李善翻身下马,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吩咐道:“挑一匹好马,再挑一把好弓,送到稚圭府上。”
“是。”
今日虽然将张文瓘做挡风墙,但以两人的交情,也用不上赠礼赔罪,一把好弓加一匹骏马,这不是个小数字。
李善主要是感念张文瓘那张碎嘴,今日偶尔听见这厮说起崔家表妹扫梅花积雪……以李善那舌头,连井水、江水、雨水都分不出来,哪里能分辨得出雪水。
进了后院,拜见了母亲,陪着说了会儿话后,李善沉着脸转身去了书房……其实在这次回京之前,他曾经考虑过如何对待裴家。
准确的说,是如何对待裴世矩。
李善并没有一个完整而具体的计划,一切都要根据局势的发展发生变化,但他没想到,裴世矩的嗅觉如此敏锐。
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没有任何证据,但李善相信,裴世矩即使不能确定,也必然心疑自己已经投入李世民一方。
否则,裴世矩没有理由投入东宫门下。
如果是自保,裴世矩应该投入秦王麾下,有他和裴寂两位出身闻喜裴氏西眷房的宰辅在,无论是何人登基,都能力保后人。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裴世矩今年七十多了,他儿子都四十岁了,而李善明年才满二十岁。
漫长的人生啊,以李善的能力和战功,是能爬到很高的位置的,即使官居宰辅也不奇怪……如今他在天下封疆大吏中,实际操控的权柄都能排进前三。
等裴世矩、裴寂一一故去,闻喜裴氏西眷房后继无人,李善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的收拾他们的后人……名正言顺、顺水推舟……总之,裴世矩相信,李善有这样的心性,也有这样的能力。
到那时候,已经没有杰出之士的闻喜裴氏西眷房难道还能与李善相抗衡吗?
李善反手握着毛笔,幽幽的叹息一声,所以,裴世矩投入东宫门下,辅佐太子登基,他日将我赶尽杀绝,才是万全之策。
需要做一些准备了……李善在心里如此想,裴世矩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不可能等着太子按部就班的继位,要知道圣人李渊身子骨还硬朗的很呢。
前日还在想着,玄武门之变会因为突厥内乱而推迟,但如今裴世矩这个变量考虑进去,还真不好说是会推迟还是提前。
静静的坐着,一直到天黑下来,李善才走出书房,一脸的不爽。
此次回京,即使不能耀武扬威,也应该夸功长安,没想到突利可汗一杆子戳中李渊的心窝,导致李善站在漩涡边不能自主。
这个问题还没解决,又听到裴世矩投入东宫这个坏消息,李善的心情相当的恶劣,看见朱石头嘴巴一鼓一鼓的,随口训斥道:“给家里人多扯两尺布不好?”
“非要吃这种零嘴,多大的人了!”
“待会儿全都给小石头,你以后不许再吃!”
李善平日对亲卫一向和善,突然发飙,被训斥的朱石头一头雾水,看看左右,众人都是一脸懵逼。
心情本来就不好,还看见朱石头在吃蔗糖……李善想都没想就是一顿骂,现在庄子的日子好起来了,最典型的证据就是,买得起蔗糖了,这玩意在唐初价格相当不便宜。
出了门,径直去了对门的凌家,寒暄了几句后,李善和凌敬进了内室,坐定后第一句话就是,“裴世矩投东宫?”
“十之八九。”凌敬奇怪的问:“难道不是你希翼的?”
你费力将李德武送入东宫,如今裴世矩也入了东宫,难道不是好事吗?
秦王成就大业之日,便是你清算旧账之时。
“你傻了啊!”李善压低声音,“他想杀我!”
“那是自然。”
“他不会将内情告知太子、裴寂!”
“理应如此……”凌敬终于听出了味道,“他要辅佐太子登基!”
“几番较量,裴世矩均落于下风,反而你扶摇直上,所以他要借大势……”
“不好,东宫必然有事……要告知殿下!”
“不对……”短暂的慌乱之后,凌敬冷静下来,“就凭着那两千长林军?”
“无一丝可能!”
李善摇摇头,“裴世矩乃何等人物,必有谋划,此事明日还请凌公告知殿下。”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裴世矩年过七旬,他等不了那么久!”
“而且即使突厥内乱,但仍控弦数十万,据五原郡南窥中土,本朝向来以宗室为方面之将,淮安王、襄邑王难堪大用,淮阳王、任城王太过年轻,赵郡王本就揽尽半個天下之功……”
“若有小挫,朝中必望秦王力挽狂澜,这是太子难以忍受的。”
“所以,太子、秦王夺嫡之争,不会延续太久……裴世矩正是看到这一点。”
外有突厥虎视眈眈,太子、秦王的夺嫡之争不可能就这么一直持续下去,说的难听点,如果历史上李世民不玩一出玄武门之变,别说还会不会用万邦来朝的大唐帝国,只怕中土尚要再分裂百年……原始空中,李世民登基的时候,苑君璋、高开道、梁师都这些突厥扶持的军阀都还在呢。
凌敬深深吸了口气,他听出了李善话里的意思,裴世矩投入东宫门下,只会有两个选择,其一是削弱,甚至削灭秦王府,其二是在过世前推太子李建成登基称帝。
换句话说,不久的将来,必有大变。
凌敬的脑子嗡嗡作响,第一反应是东宫安置在禁苑长林门的那支长林军,第二反应是要不要附和长孙无忌,劝殿下先下手为强……
李善瞄了眼表情木然的凌敬,叹道:“不过也不急于一时,对了,代州总管一事,殿下如何考量?”
凌敬呆了下,突然拍案道:“若你被调回朝中……”
“那必然卷入漩涡。”李善点点头,“即使某不愿也不可能,殿下或许会留一道后手,但裴世矩决不许。”
“若是外放?”凌敬眉头紧锁,“曾掌代州总管府,迁移何位都是贬,只怕不好安置……”
李善也挺头痛的,“也不知道李药师性情如何,是否能留任代州长史……对了,殿下如何考量?”
“噢噢。”凌敬终于回过神来,“若陛下询之,宁李靖不可任瑰。”
李善点点头,心想这基本是废话,自己在李渊面前打造不偏不倚的人设,怎么可能举荐太子门下的任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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