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计施

倩儿怎么也没想到,明帝前脚去沐浴,顾琼后脚就到这紫宸殿来了。顾怡卿用充满戒备的表情看着他,没等他开口就抢先对他下了逐客令:“本宫服侍陛下便可,你忙了一天了,且下去歇着吧。”

倩儿很不服气,虽然顾琼有协理六宫之权,但自古以来协理六宫也只是协助皇后管理后宫,这紫宸殿是天子的寝殿,殿中大大小小的差事,别说协理的君卿了,便是皇后也没资格插手。若是明帝今个儿翻的是顾琼的牌子,那顾琼自行赶来做事,还勉强说得过去,可今个儿天子翻的是董云飞的牌子,顾琼这么做可就算是干涉天子的生活起居了。

因而他扬了扬下巴,用充满自信的声音回复顾琼道:“每个人的差事都有定例,这紫宸殿是奴才们的差事,奴才再辛苦,也不敢让怡卿主子代劳。奴才也劝怡卿主子自重,这大晚上的怡卿主子自行过来服侍圣驾,被人知道了,说上一句身为主子抢奴才们的差事,怡卿主子面子上很有光彩么?”

嘿,这个倩儿也太过分了吧,自己不过是让他去歇息,他倒好,说了这么一堆排揎的话,连抢奴才的差事这样的都讲出来了。

顾琼心头火起,冷笑一声道:“本宫好心好意让你回去歇着,你不领情本宫不说你什么,你这般出言不逊,本宫倒要同你好好讲讲理了。头一件,这紫宸殿的确不归本宫管,可是本宫作为天子的君卿,服侍天子更衣栉发是天经地义的事。有本宫在,这些近身的差事无需你来做,这既是本宫对你的体谅,也合乎祖宗规矩、朝廷礼法,你若识趣,应该主动把这些事交给本宫做。第二件,本宫是奉皇后殿下的旨意来的,皇后殿下不放心陛下,派本宫过来伺候陛下洗沐,你这般尖刺,不让本宫留在这里,难不成是想连皇后殿下的旨意都违背吗?”

倩儿有些没想到平日里看着高贵曼丽的顾怡卿说起讲道理的话来,这么能挤兑人。

他自然不能违背安澜的旨意,可他也不肯就此认输,更何况他以为这事未必是安澜的意思,十成有九成是顾琼自己想要过来争宠,提起安澜不过是拉大旗作虎皮罢了,因而他也冷笑了一下,阴阳怪气地道:“罢哟,怡卿主子,您自己想来伺候圣上,您就直说,您说了奴才也不敢不让着您,毕竟您是主子,抢奴才们的差事那是奴才们的荣幸,您何必把皇后主子扯进来呢?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主子是那等小肚鸡肠一门心思防范妻主纳新人的妒夫男儿呢。”

顾琼暗暗锁紧了眉头,他今个儿过来,确实不是安澜的意思。他从天心楼回宫,原本打算去安澜殿里坐会儿,得知明帝在安澜殿里用膳,他就没有过去,晚膳后,鸢儿跟他讲,圣上今个儿翻的是董云飞的牌子,他便猜测明帝今晚必然要回紫宸殿洗沐,他不想再给倩儿机会,把长乐往鸢儿手上一放,他便赶往紫宸殿来了。

皇仪宫门口的守卫想要拦他,被他用奉安澜旨意服侍圣驾洗沐的话对付了过去,那皇仪宫的守卫当然知道他近来重新协理六宫,在圣上跟前很说得上话,笑嘻嘻地道了句:“这大晚上的,怡卿主子辛苦啦。”

顾琼也觉得辛苦,可这辛苦劲儿待他见到正在明帝的梳妆台前摸头发整衣襟抬下巴练身姿的倩儿的时候,便觉得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这趟紫宸殿是来对了。

此刻他听得倩儿这么说他,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确定了一件事,那便是这倩儿肯定是不怀好意的,不然一听他要接手伺候天子洗沐后擦头更衣的差事,反应这么大?

一般来说侍儿们有做熟的又能接近家主的差事,的确是不乐意让给别人,但若是家主的夫郎前去接手,侍儿们也顶多抱怨一下,就趁机去偷懒了。毕竟夫郎们做得再多,家主们身边仍旧是需要侍儿的,没听说哪个家主因为夫郎能干,家里就不用侍儿的。

使多少个婢仆侍儿,既是日常起居的需要,也是身份尊贵的体现。他母家那种豪门大族,使上几千个侍儿,不仅不觉得浪费金银,反而以为自己是真正的豪门。

如今倩儿为了不让他接手,不惜连安澜都埋汰了去,这必然是心里有鬼。

他上上下下扫视这倩儿,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轻蔑,到最后更是抬起眼眸,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仿佛看到的是一坨垃圾。

倩儿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软弱可欺,他努力维持着挺胸抬头的姿势。

顾琼见这倩儿已经是外强中干了,这才用嘲讽的语气回击道:“你一个小小的侍儿,为了上位,居然连皇后主子都敢诋毁,真是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胆!你信不信,本宫明个儿早上就把你今个儿说的话告诉皇后殿下,皇后殿下要是能饶了你,本宫的名字倒着写。”

为了能把这倩儿打击得彻底一些,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特意拉长了声音,眼神玩味表情优雅,仿佛看到了一桩极为好玩的事。

“你,你休得胡说,我什么时候诋毁皇后主子了?”倩儿气得鼻子都红了,用食指指着顾琼色厉内荏地质问。

“你方才说皇后主子是那等小肚鸡肠一门心思防范妻主纳新人的妒夫男儿,怎么着,你敢说不敢当啊?这是宫里,由不得你这般肆无忌惮!”

顾琼敛了笑容,语气比方才严厉了许多。

倩儿没想到顾琼能够把他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气得一跺脚就往外走,走出殿门的时候,他一眼瞧见在廊下蹲着照应火炉的兆儿,脑子里就有了个新的主意。顾琼自行来争宠,可是明帝今个儿翻的是董云飞的牌子,他与其同顾琼在这里争执,不如派人去董云飞那里挑拨离间,等董云飞同顾琼生了嫌隙,他再坐山观虎斗。

主意拿定,他就往廊下站着的几个侍儿脸上瞧,思量是派鹇儿去还是派兆儿去,然而还没等他挑中人选,顾琼已经从殿内及时地赶了出来,出言告诫他道:“你敢派人去熙和殿胡言乱语,本宫明个儿逢人就说你勾搭圣上!”

被顾琼戳穿了心中的打算,倩儿只得放弃这个主意,可是才想了一个好主意出来,就这么被迫放弃,他自然很是不甘,转过身来责问顾琼道:“你怎么能这样无中生有?”

顾琼用高贵优雅的表情瞟了他一眼,干脆利落地反问道:“你一个小小的侍儿,都能对本宫阴阳怪气了,本宫怎得不能无中生有?”

“你,你”倩儿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胸口急急地起伏,手指也开始打哆嗦。

“倩儿哥哥,倩儿哥哥快别说了。”兆儿上前去拉住了倩儿,还对顾琼赔了个笑脸:“怡卿主子忙着,奴才陪倩儿哥哥下去歇会儿。”

顾琼见状,不再同这倩儿啰嗦,一甩袖子往殿中走,明帝进去洗沐有一会儿了,快该出来了。

倩儿被兆儿拉到右边配殿中坐着,火气久久不消,“你说他一个做君卿的人,没有圣旨跑来争宠,我没说他什么,他反倒来拱我的火,亏我平时瞧他高贵又随和,却原来都是装的。”

“哎哟,我的哥哥,您也不想想,能在后宫立住脚跟的,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兆儿从旁边的茶柜上拿起茶壶来,倒了杯茶递给倩儿,待倩儿一气喝完,他方才压低了声音道:“怡卿主子要家世没家世,要姿色没姿色,生的又是皇子,他凭什么能够协理六宫?说白了,他是个最会争斗的。倩儿哥哥同他斗气,可不是两军阵前,单拣强手挑吗?”

这话有理,倩儿眼珠儿转了一圈,诚心诚意地向着兆儿请问道:“那你说本主管应该怎么办呢?”

兆儿摆摆手,起身去关上了这配殿的大门这才回来劝他道:“以弟弟看啊,哥哥您最好是凉拌。这宫里的主子个顶个的厉害,您一个人跟他们一堆人斗,斗得赢吗?”

倩儿冷笑一声道:“你也不必跟我讲道理,你不想帮我,自有别人帮我,等我斗赢了,得了好处,你可别说我没喊你。”

他已经同林从、董云飞都有了矛盾,眼下又同顾琼干了嘴仗,想要停下来休兵休战,也来不及了。更何况,他脑海中回忆起那日见到的惊艳一幕,只觉热血往上涌。

兆儿见倩儿这般冥顽不灵,心里头又是着急又是害怕。

倩儿也不理会他,自顾自地想主意,然而一时半刻哪有妥当的主意?他急得连连锤自己的脑袋。

此时此刻,在宫城之外,安远侯赵湘同样想不出主意,急得只打自己的脸。她奉明帝的旨意前来给董嘉君做中间人,然而来了一晚上了,压根儿就没能和死者的家人单独说上话。京兆尹冯大人为了不让别的人从中取势,把死者和她的家人全都锁在了府衙的一个跨院中。死者就停在跨院里,她的家人守着哭,一日三餐有人送,跨院门口站了四个手执兵器的士兵把守院门,别说外人了,便是京兆府的差役都不许上前啰嗦。

赵湘搬出明帝来,说自己是奉天子旨意来见死者家属的,那四个士兵连理会都不理会,说是冯大人说了除了她亲自来,否则谁来都不许开门。赵湘气得去后衙找冯大人理论,冯大人却问她有没有天子的手谕?她哪里有手谕,这种事明帝会给她写出来吗?那冯大人见她拿不出手谕,就跟她说兹事体大,既然她拿不出手谕,就不能让她见死者家属。

“侯主,要不咱回吧?这天实在是不早了,正君该等急了。”赵湘的贴身婢女见她不断地打自己的脸,多少有些害怕,上前悄声劝她。

婢女提到岳晔,赵湘有些犹豫,岳晔这阵子找体仁堂的尚然兮开了调理身子的药,每晚都会缠着她,她今个儿要是回去得太晚,岳晔肯定会不高兴的,但想到明帝的吩咐她还没能够办理妥当,便又摇了摇头:“再待会儿,我就不信找不到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