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寿宫柳太君的寿宴就是个最大的消息集散地,董云飞乐呵呵地坐在椅子上听从宫外来的命夫们讲各家各户的趣闻。
他原本对这些不感兴趣,但这一年负责巡视处的经历,让他知道有时候闲谈碎语最能透漏真相,想要对男儿们的事有深入的了解和掌握,那就不能让自己只在宫中做高高在上的君卿。
换句话说他若是与任何人都不交往,只在有线索的时候到各地去一遭,那所能了解的消息十分将是十分有限的,当然像今日的寿宴,前来祝寿的都是四品以上的外命夫,大家所谈论的内容,都是京城官宦人家的事,用来破地方上的案子用处不大,但用来了解京城男子们的处境,却是很有效的。
因而他此时此刻听得十分认真,并且在脑海中把对他有用的信息迅速地做了个分类。
第一类信息是关于那个如君堂的。如君堂这段期间发展得越发迅猛了,不仅拿下了户部仓部司郎中宋海春,还拿下了刑部郎中任蔷,眼下正在谋划着拿下吏部副尚书罗幻蝶和工部副尚书林征,这样猛烈的势头令京城世家豪门的正室们忧心忡忡。
“宋大人的那位如君,我也见过,人真的是娇媚,把宋大人迷得不要不要的。”说这话的是御史中丞陈语陌的正君。
“若是罗大人也被拿下马了,那如君堂可就真是所向披靡了。”说这话的是大理寺卿叶衡的正君,这位正君的声音中有着浓浓的担忧,显然对这件事很是忧虑。
“听说如君堂派了个极妖娆的男儿去往西境勾搭林大人,不知道林大人能不能坚持住。”说这话的是康和皇子沁雅,他的声音清清凉凉的,对这件事是纯粹的看热闹的心理,谈不上有多担心。
“这个如君堂,用下三滥的手段培养男儿,教他们勾搭早已有夫侍的女子,引得别人家宅不和,还有没有人管了?”说这话的是秦国公秦瑛的正君陈语和,陈公子语气中有着勃然的怒气。
“也是,自从那位如君进了门,任大人家里就一直闹家务,任大人这阵子经常借酒浇愁。”说这话的还是大理寺卿叶衡的正君。
“听说秦梦菲秦大人也和一个如君堂男儿勾扯不清呢,如果秦大人也沦陷了,那如君堂就更嚣张了。”说这话的还是陈语陌的正君,看来有个御史中丞的妻主的好处,就是小道消息十分灵通。
对于这一类,董云飞没打算管,那个如君堂不杀人不放火,只是往各家大人府中送侍夫小郎,可是再怎么送,笑纳不笑纳,关键还是在这位大人本身,作为女子,如果立得端持得正,那如君堂再怎么动歪脑筋,也无济于事。再说他也不是谁家的正君,虽然瞧着这些正君们把如君堂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法感同身受。
第二类信息是关于那个艺蘅馆的,礼部副尚书高莹的陆正君母家被弹劾查办,忧心母家还来不及,没有心思再天天去艺蘅馆了,艺蘅馆现在处于关闭的状态。
这话是陈语和问康和皇子沁雅的时候,康和皇子讲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开,陆正君心里乱糟糟的,哪里有功夫做这个?”
“不是有很多男儿交了银子来学习的吗?你们这学堂关了,他们交的银子可怎么办呢?”说这话的是安远侯的正君岳晔,岳公子今个儿一直比较沉默,到了此时方才问了一句。
“这倒不是什么事,我们的账目都是最清楚不过的,若是再过几日,陆正君还是不得功夫,我们便把银子退于他们。”康和皇子大大方方地一摆手,脸上的笑容矜持而得体。他小时候是个不曾为银钱发愁的王子,长大了因为为国联姻,被封皇子,如今的妻主慕哲瑜原本也是北境有名的望族,他手头不缺银子,并不把赔银子这件事放在眼里。
“这么说,陆正君多半是得到消息了,看来他妹子的罪行不小呢,也是,母家坏了事,他哪里还有心情出门教导公子们呢?”陈语陌的正君小声接话,他的声音虽然小,听见的人却很是不少。男子们虽然都很机智地没有回应他,但作为官家正君一个个对官场的升沉起伏都是极为留心的,你给我使个眼色,我看你一眼,每个人流露出来的意思都是赞同这陈家正君的。
这个消息,董云飞也没打算管,他也没有亲戚兄弟要学着做什么淑男,只要这艺蘅馆不吞男儿们的束脩银子,他就不必找他们的麻烦。只是,他脑海中,猛地想起一点,这艺蘅馆关门大吉了,男儿们没有了学琴棋书画的地方,是不是就会去学着练武了呢?这一层他得空了倒是要提醒薛恺悦和林从,让他们重新把武馆开起来。
第三类信息是世家豪门的人事变动,岳家的旁支小姐岳思乔因病辞官了,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子接到她辞官的奏折,金口玉言,让她此生居于海岛休养,至死不出仕,至死不还京。
“她连个正君都没有,又不做官了,一个人跑去海岛,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坐在寿星柳太君边上的岳太君听了工部尚书岳飘正君的话,很是替这个远房外甥女发愁。
“她家里头还是有些银两的,便是不做官也不愁吃穿的,太君不必担忧。”岳飘的正君已经打听过了,知道这岳思乔是因为勾连西境贼人陷害江澄,才被天子判了革职圈禁永不叙用,他唯恐这岳思乔连累岳飘,哪里敢替岳思乔鸣不平?
“她以前又不是没正君,她自己把人家阿遥给打跑的,又跟西境贼人勾连,差点害死陛下和各位殿下,不把她判个斩立决,都算是圣上法外开恩了。”韩凝冷冷地接了话,那日赵玉泽三个一回去给他庆生,说到东境那边的内应有个好姨妈,他们几个就猜测这人多半是指的岳思乔,都对这岳思乔竟敢勾搭西境贼人陷害江澄的事,气愤不已,眼下见岳太君居然还很有可怜岳思乔的意思,忍不住就怼了两句。
那岳太君是个老年人了,不管外界是非,听韩凝这么讲,也只是看了韩凝一眼。岳飘正君和岳晔公子却都有些坐立不安,但韩凝根本不理会他们,自顾自地拿汤勺舀汤喝。
这个消息是董云飞感兴趣的,他决定今晚就让人给楚遥送信,再给高敬也写封信,把这件大快人心的事,好好分享出去。
第四类信息是世家豪门的家长里短,安家的安玟小姐,想要娶个正室,皇后安澜的嫡父在坐席上与各位正君谈论谁家亲戚中有品行端庄的年轻公子,“家里头国公大人说了,男儿家里便不是豪门也无碍,只要品行过得去,容貌见得人就行。”
这个话题是正君们关心的,纷纷献言献策,热情洋溢地推介自己熟识的公子们。
这不是董云飞感兴趣的话题,不过他知道这位安玟小姐是才刚纳了冷清泉的侍儿沃儿的,他还是仔细地听着,看安家正君打算定谁做甥女婿。
安家正君听了众人所言,心中属意两个人选,一个是沈家二公子沈知弱,一个是陈语陌正君的母家弟弟,这两个一个家中有银钱,一个家中有贵戚,对于安家来说都能起到帮衬作用。当然他面上说的模糊:“这样的大事,还是要回去禀报了国公大人,侍身不能强行做主的。”
然而董云飞听了,却已然知道最终多半会落在那位与陈家有亲的公子头上,倒不是沈家不如陈家的亲戚,而是沈家知弱公子一心为未过门的妻主守节,应该是不会嫁人的。
他正思量着,便见一个小侍走到他跟前对他言道:“圣上在宣德殿,请嘉君主子过去。”
董云飞微觉奇怪,明帝这会子传他去做什么?但是天子既然吩咐了,他也不能不去,当下悄悄地离开了宴席,往前廷宣德殿赶来。
宣德殿一带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热闹,殿前的院子里有一方高大的歌舞台,台子上太乐坊的艺人们正表演着精彩的歌舞。院子两侧各有十个小隔间,每个隔间都设了三个座位,柳笙、秦瑛、徐淳、关鸣鸾、楚昀、钱文婷、陈语陌、叶衡、楚晗、罗幻蝶、苏澈、赵湘、关诵、沈芙、吴欢等人都在隔间中坐着。吴欢瞧见他,还冲他招了招手,他回了个微笑。
让他好奇的是,在一堆熟悉的面孔中有个陌生的年轻女子,这女子就坐在沈芙旁边的隔间中,既没有穿官服,看神情举止还挺村气。
他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此时那领路的宫侍道:“嘉君主子请随奴才往这厢走。”他听了,也就不再琢磨了。
明帝并没有在宣德殿的正殿内坐着,董云飞在宫侍的带领下,七拐八绕,绕到了一个小小的院子中,这院子只有五间不起眼的正房,房前种了一株太平花,此外再没装饰。
那宫侍给他打起帘子,房间内传来明帝的声音:“云儿进来。”
他连忙走了进去,却见明帝在屏风后头的坐榻上斜躺着,见他进来便向他招了招手。
“陛下怎得在这里躺着,可是不舒服吗?”他走过去,不待明帝吩咐,便坐在榻沿上,抬手握住了明帝的手,轻声询问。
明帝双眸含笑,手腕一抬,反抓住人的胳膊,略一用力,将人带在她身上,“朕想云儿了,出来跟云儿腻歪一会儿。”说话间,她就寻到了人的唇,欺了上去。
她夜里睡的少,中午又在宣德殿中与亲王贵戚文武大臣一同饮祝寿酒,此刻酒意上涌只想歇一会儿,却又不愿意一个人歇午,这才让人宣了董云飞过来。
天子口中身上全是浓浓的酒气,董云飞连忙往一边躲。他自己虽然是个爱酒的,却也不愿意被满是酒气的人亲吻,然而明帝却是必要吻了他才能踏实,用力箍着他的后脑勺不许他逃离自己,口中还道:“宝贝不许躲朕,再躲朕,朕就要生气了。”
他难道怕她生气不成?董云飞随口问她:“陛下生气会怎样?”
明帝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人的唇片上,像吓唬小孩子一般地道:“朕生气了,就要跟着云儿姓董了。”
董云飞只觉脑袋中有根弦断掉了,不待明帝再说,他就主动覆上了她那饱满的红唇。
明帝又困又醉,根本懒得去抢主动权,由着董嘉君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
董云飞直到把明帝亲得双眼迷离了,方才停了下来,再瞧瞧明帝脸颊上的酡红,便心疼地问天子道:“陛下可用了醒酒汤吗?臣侍去给陛下传醒酒汤吧?”
明帝拽着人的手不许人走:“不用,云儿陪朕睡一会儿就好。”
“那臣侍给陛下按一按吧。”董云飞说着话,就自己去了鞋子,跪坐在榻沿上,把温凉的手指放在明帝的两个额角处,力道适中地按摩起来。
明帝本就有些疲乏,酒意上头又得他这么按着,没多大一会儿就睡着了。
董云飞瞧着酣然入睡的天子,哪里舍得离开?把榻尾的被褥给人盖在身上,自己坐在榻沿上,静静地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外响起宫侍的声音:“启禀圣上,安远侯有要事禀奏。”
明帝没有醒来的意思,董云飞悄悄地走出去,问那宫侍道:“陛下睡着呢,安远侯有何要事啊?”
那宫侍道:“奴才也不知,安远侯就在院门前外头候着呢,嘉君主子要不要问问她?”
董云飞想了想,便往院门口走,果见赵湘同着那个陌生女子躬身垂首地站在八角门外头,他是天子君卿,虽然在巡视处做事,仍旧不方便直接见外女,当下他走到八角门里面,就不再往前走了,隔着八角门询问赵湘道:“请问安远侯有何要事?”
赵湘是认得董云飞的,当下更不敢抬头了,恭恭敬敬地道:“微臣旁边这位江相的妹妹江桃,有重大贼情奏上,请殿下代为通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