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我频惊愕

天刚到酉正明帝就打发小莫前来,说是在睿思殿跟蕉州督抚叶世珍共用晚餐,晚膳后再驾临碧宇殿。小莫说这话的时候绷着一张俏脸,声音更是冷冰冰的,语气中还有一丝不耐烦的情绪。薛恺悦微有些意外,却仍是笑着道谢:“本宫知道了,有劳莫公公亲自来告知。”

那小莫听了,看也不看薛恺悦,很是冷淡地道:“贵君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告辞了。”说完不等薛恺悦有所反应,自顾自地就转过身去了。

薛恺悦寻思了一下,没想起来有什么得罪小莫的地方,可这小莫怎么看上去这么冷漠呢难道是怨他这几天没有打赏?不过他也不打算多问,他一个贵君,遇见侍儿没有好脸色就关切紧张,那像什么话?

当下他也不再说什么,敛容看着小莫离开。

小莫步履匆匆往外走,走到门槛处的时候,脚步顿了一顿,低下头看了一眼门槛方才向上抬脚,走到台阶处的时候,又停了停,下台阶的动作也颇为小心翼翼。

小莫还没有走出院门,薛恺悦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如果他方才没有看错的话,小莫下台阶的时候是用伸开的手掌护了下小腹的。

知晓了这个秘密,他对于小莫方才的失礼就没有那么生气了。一个未出阁的男儿珠胎暗结,心里正是慌乱烦恼的时候,自然没有情绪去敷衍别人。

他正这么感叹着,便听椅子上的董云飞喊了一声“恺哥”,他连忙看了过去,只见董嘉君双眉下压,双目上扬,下巴伸向门口,显然是对小莫的举动也不满意。

他才要把自己的发现讲给董云飞听,一眼瞥见侍立在椅子后面的露儿和皎儿,连忙对两个侍儿道:“你俩去院门口迎迎公主。”

露儿和皎儿答应一声,踩着小碎步去了。董云飞待两个侍儿一出门,立即气呼呼地替他抱不平道:“这个小莫太过分了,来恺哥这里传话也敢摆天子近侍的谱儿?恺哥生辰儿的时候,他还是个擦桌子扫地的小侍儿呢。”

薛恺悦笑着安慰他:“个人有个人的烦恼,你倒不必这么生气。”

董云飞眨眨桃花眼,表示自己不理解。

薛恺悦冲着董云飞勾勾指头:“你近前来,我讲给你听。”

董云飞霎时间就瞬移过来了,薛恺悦压低了声音把自己的发现和猜测讲了一遍。

董云飞立刻就睁大了眼睛,声音也高了起来:“天呀,岳晔还没怀孕呢,小莫就先怀上了,这下子可有热闹瞧了。”

“岳晔?这跟岳公子有啥关系?你是说,这孩子是赵湘的?”薛恺悦问到这里也就反应了过来,嘴巴一步步张成了圆形。

董云飞左右看看,索性坐在他旁边,用抑制不住兴奋的声音把出巡路上赵湘和小莫的故事简单地讲了一遍。

薛恺悦几乎不敢相信,掩着嘴巴道:“这个赵湘简直是吃锅望盘啊,她也不怕以后闹得沸沸扬扬?!哎,这事我都没听陛下讲过。”

董云飞撇撇心形朱唇:“她一个女儿家,只知道风流花心,哪里会想以后的事?别说闹得沸沸扬扬了,就算是岳晔把小莫打死了,也不碍着她继续娶夫纳侍,生女生儿。”

这话薛恺悦就不赞同了,他直言直语地道:“岳晔再怎么凶悍,也不至于为了这个打死人,再说小莫也不是普通男儿,他是皇仪宫的副主管,要打死他,陛下就不能答应。”

董云飞连忙笑着拍他的胳膊:“哎哟我的恺哥,我这不过是个比方。不过就算是不出人命,这小莫怀孕了要进门,岳晔和小莫之前必有一场架掐,这是肯定的吧?”

薛恺悦点点头:“那是一定的,那岳公子就算是再贤德,遇到这样的事,也不能心平气顺!”

“他不能心平气顺,要么想法子阻挠,要么假装大度,等人进了门,再想法子摆布,可不管是哪种,吃苦受罪的都是小莫,跟赵湘没关系。哎,女儿家啊,都是这样,只管惹事,不管收场,男儿们遇上她们啊,就没有不倒霉的。”

董云飞说到这里,闭上桃花双眸勾起一侧嘴角,轻轻摇头,表情要有多悲悯就有多悲悯。

薛恺悦瞧得忍俊不禁:“你几时这么容易胡思乱想啦?哎,不说这个了,人家小莫没出阁都能捷足先登,你啥时候怀一个啊?”

董云飞脸上的表情瞬间就生动了起来,声音都透着欢乐:“不会有这一天了,陛下答应我,不让我生女育儿了。”

薛恺悦眨眨眼睛,这出巡途中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啊!小莫的事也罢了,董云飞这算是怎么回事,他想了想,用很是沉稳的语气劝道:“你呀,这是没做过父亲,不知道做父亲的快乐,宫里这么多小孩子,你多跟他们相处相处,你就知道有个宝宝是多么好的一件事了。”

然而下一瞬,董云飞抛出了更为惊人的话:“恺哥你说的这些陛下早就跟我说过啦,我根本不会改变想法的,陛下都已经由着我了,她可能过不了几天就要服用回子汤啦。”

啥?明帝要回子汤?薛恺悦只觉得今晚得到的消息一个比一个震撼,他刚要再劝董云飞两句,殿门口就传来了奕辰活泼清脆的声音:“父君,父君。”

女儿来了,这些话自然不能再提,薛恺悦待奕辰一进了殿门,就扬声催促皎儿传膳。晚膳是早已备下的,皎儿带着涵儿几个鱼贯而入,没多大一会儿就摆了满满一桌子。薛恺悦坐主位,董云飞坐次位,奕辰坐再次位,三个人欢欢喜喜地用了一顿晚膳。

晚膳用过,奕辰揉揉肚子,并不急着走,偎在薛恺悦身边问长问短。女儿这般贴心,薛恺悦哪里舍得催促女儿,让皎儿拿锦凳过来给公主坐,自己揽着女儿的肩膀询问女儿在至善堂里读书开不开心,挨师傅的骂了没有,跟着赵叔叔练武累不累。

奕辰一一回答了,又转着墨琉璃般的眼珠儿道:“父君跟儿臣下棋玩好不好?儿臣在学堂里好想下棋,可是向师傅又不肯陪儿臣下棋。”

女儿说得这般委屈,薛恺悦哪里能拒绝得了,连忙吩咐皎儿去拿棋盘来。棋盘拿来,他就陪着女儿在棋盘上厮杀起来。

奕辰年纪虽小,下棋的本事却颇为了得,薛恺悦也没怎么让她,两个杀得酣畅淋漓。父女两个一会儿的功夫就玩了两盘,刚要接着下第三盘,薛恺悦觉得有些口渴,想要喊皎儿端茶来,一抬头,看见董云飞在旁边一脸的跃跃欲试,忙对女儿道:“爹爹去喝杯茶,让你云叔叔陪你下一盘吧?”

奕辰点头同意,薛恺悦便站起身来,把自己的位置让于董云飞。

董云飞下棋也是个雷厉风行以快打快的,待薛恺悦饮了茶、净了手回来,这一大一小已经进行到第二盘了。

薛恺悦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倚着靠垫看二人你来我往。二人又下了半盏茶的功夫,这第二盘也进行到了尾声。

“主子”,皎儿从外面悄悄地走到薛恺悦跟前来:“主子,已经戌时五刻了。”

薛恺悦听了,便知道到了该送奕辰回麟趾殿的时候了。明帝和安澜都没有跟他讲过几时送奕辰回去,但他想着奕辰回去后还要温书和洗沐,回去得太迟自然也就睡得迟了,因而以往都是过了戌正就把奕辰送回去,最迟也不过是戌时五刻。只是,他瞟了一眼满脸兴奋的奕辰和正在收拾棋局准备开下一盘的董云飞,小声道:“让他们俩再下一盘吧。”

皎儿听了,没说什么,多一盘而已,想来也不会迟到哪里去。

露儿端了盘小食放到高几上,薛恺悦边吃小食边看女儿下棋,倒也惬意。

大半刻钟的功夫,两个结束这一盘,奕辰对董云飞道:“云叔叔该你摆棋了。”董云飞答应一声就开始飞一般地码放棋子,薛恺悦连忙拦阻道:“改日再下吧,时辰不早了,辰儿该回去了。”

董云飞听了,码棋子的手就顿了一顿,扭头看看殿角的银漏壶,对薛恺悦道:“还不到亥时呢,再玩一盘吧?”

薛恺悦眉头微皱,眼看就要戌时六刻了,再下一盘,等奕辰回到麟趾殿,怕是要到亥初了。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奕辰就也眼巴巴地望着他道:“父君,儿臣再玩一盘好不好?”

董云飞生怕他不答应,在奕辰说完后又跟着讲了句:“就一盘,一盘完了我亲自送辰儿过去。”

一大一小这么恳求他,薛恺悦如何能够狠心不答应?当下点点头,大小两个欢呼一声开始下这最后一盘。薛恺悦想了想,对皎儿道:“让人去院门外面看着点,再把灯笼备好。”

小娃逾时不归,只怕安澜会打发人来接。

麟趾殿中,安澜正陪着明帝听淑王君和惠王君唠叨江澄,心里头烦乱不已。他晚膳前从沈知柔暂住的皇子宫蕙芷楼一出来,宏儿就寻着他悄悄地跟他江澄生病的事,他想着晚膳后去瞧瞧江澄,哪想到还没进麟趾殿的殿门,淑王君和惠王君就迎出来向他问好。两位王君是明帝的亲姨父,他虽然上回在岳太君的寿辰上对敢于顶撞他的淑王君不假辞色,但眼下人家两个礼数不缺,他只能陪着笑脸应酬。两位王君是来向他请旨敦肃内院的,一个道淑王的吴小郎行为不检罪大恶极,似这等男儿不严加惩治,日后凰朝再没规矩可言,一个道高芷府上的祝侧夫言行放荡胆大包天,这样的浪荡男儿竟然能够毫发无伤地和离,那实在是没有天理。

他听了也很生气,可也留了个心眼,多盘问了两句,这一盘问,就知晓了这两个男子都是已经被江澄和薛恺悦处分过的。事涉薛恺悦,他心里就不大想这趟浑水。

然而两位王君志在必得,见他没个痛快话,也就赖在殿里不肯走,一会儿说皇后殿下殿里的饭菜最好吃,他们两个就在这里蹭皇后一顿了,皇后不至于舍不得一顿饭吧?一会儿说这么大的事儿家里的王主吩咐了,若是皇后不敢做主,那他们一定要见到圣上,亲口听听圣上怎么说。

安澜忍了又忍,眼瞧着用过晚膳,天到了戌时两位王君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正准备发火,明帝却正好从睿思殿过来了。于是他又陪着明帝听两位王君唠叨了一遍,心中比方才还要烦躁。明帝这几日忙得很,除了安清进宫那天,还没怎么到麟趾殿来过,他又知道明帝是刚同叶世珍用过晚膳的,心里头很想问问明帝安清的事究竟怎么安排,偏偏这个当口儿,两个王君如此麻烦。

明帝比安澜更烦躁,她从睿思殿赶过来,是想着把安清的事跟安澜最后确认一下,明个儿好下旨意,后日就是重阳节了,这事不能再拖了,这之后她还想要赶去丽云殿瞧瞧江澄。哪知道一进麟趾殿就被两个姨父给缠上了,偏偏两个姨父所说的事让她震惊不已,她一时半刻难以把人给赶走。

“陛下,男儿家有了妻主,还在外面勾搭未婚的小姐,与人有染了,还想要平安和离,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美事?陛下,妻主她知晓了这桩丑事,已经气得两天两夜水米没沾牙了,陛下,您得为妻主做主啊!”淑王君说到此处,掏出绣着孔雀灵芝图案的杏罗手帕擦眼尾的眼泪,看上去辛酸极了。

“陛下,我们高家向来门风清肃,出了这样的丑事,别说上上下下都没有光彩,就是列祖列宗都跟着蒙羞含耻,陛下,这样的小贱男不加严惩,怕是以后效尤者前赴后继,闺门之风大败,再无清白可言!臣夫斗胆,求陛下下旨严惩高家侧夫祝氏!”惠王君高氏的表情极为严肃,一番话更是说得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