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宇朗吟归

少年一进来,就把两个敌人吸引了过去,少年却是一点都不带胆怯的,长柄的银枪在地上步战原本是不够灵活的,然而少年的反应极其灵敏,身手也比一般的武将灵活得多,推、挡、冲、扫、点、抹、勾、挑、刺,银枪在少年的手上,仿佛有了灵魂,两个杀手协力围攻,愣是战少年不下。

明帝一边跟第三个杀手搏斗,一边偷眼看着少年腾挪闪转潇洒御敌的英姿,心里头的爱意简直要冲出胸膛了。少年只有十七八岁,初初长成,既已摆脱了幼稚又尚未走向极盛,身上是由内而外的青春感,正如春天里的银杏树,枝新叶嫩,绿意盎然,带着蓬勃的生机和无限的活力,让人一看就怦然心动。

她这边爱意滋生,那与她对打的杀手,却并没有被少年的英俊所迷惑,趁着她神思不属之际,连用了两个杀招。

明帝一时不防,有些忙乱。

那杀手见她忙乱越发得意,手中的剑寒光闪闪,招招致命,式式封喉。

明帝急中生智,换了剑招,她中意的少年就在旁边,而且以一敌二,她岂能不迅速制敌而后赶过去支援呢?

虽然剑不是她的主兵器,但她自幼便是太女,得到过各门各派的宗师高手的指点,因而各派的剑招她都多少会一些,眼下既然用兰台剑派的招式不能取胜,那她就改用染衣剑法。她左腿微弓,把右手宝剑向前轻巧一递,快要沾到杀手衣襟之时,手腕加力,剑尖抖动,宛如花蕊绽放,正是染衣剑法的起手式“将花欲染衣”。

那杀手没有想到她竟然又变化了招数,立刻就缓了攻势。

明帝再接再厉,下一招用“天香自染衣”锁住优势,而后连用了两招“波光可染衣”、“春流绿染衣”把那杀手彻底打懵,趁那杀手疲于应对之际,她将宝剑一横,用一招“天风香染衣”轻盈利落地克敌制胜!

纤尘不染的剑柄抵住杀手的咽喉,那杀手就把眼睛闭上了,显然是等着她一剑穿喉。明帝却并没有要这杀手的性命,虽是急于去帮少年,她仍旧耐着性子把杀手的兵刃抛到一边,而后解了杀手的腰带把杀手的双手反绑在背后,再把杀手脸朝下置在草地上。

处理好杀手,她就听得围攻少年的两个杀手中的一个大声呼痛:“疼死我了!”

明帝连忙赶了过去,见少年已经将杀手中的一个刺伤,只余另一个在拼死搏斗。她赶忙把这个杀手接了过来,一边挺剑攻击这名杀手,一边对少年道:“这人交给朕,公子请在一旁休息。”

少年听了,似乎有些不情愿,站在原地犹豫了一瞬。明帝立刻便知道她弄错了一件事,少年不是那些柔弱男儿,不需要她来英豪救美。少年力战二敌,脸不红气不喘手不忙脚不乱,不过十几招便刺伤了一个敌人,他显然是有能力独自打败另一个敌人的,她跑过来把敌人接过去,对少年来说有点多事。

然而少年也只是犹豫了片刻,而后便按她所说的默默地退到了一边,只是手中的银枪仍旧没有放下,看那情形是随时都准备上前协助她。

明帝暗暗点头,少年武功高强身手过人,却并不自高自大叛逆乖张,实在是难得。

有少年在旁边观阵,明帝更不肯给这杀手以更多的时间,刷刷刷连着使了三式染衣剑法中的精华招数,“流尘怯染衣”“山浓欲染衣”“湖山翠染衣”。那杀手见同伴失利,本就有些胆怯,哪里敌得住她这般尽力攻击,万分狼狈地躲过了这三招,已经是神慌气促,在她出第四招“归来尽染衣”之时一个趔趄就倒在了地上。

明帝没有像刚才那般用剑柄抵住这杀手,而是扭头冲少年道:“她们是来捉拿公子邀功领赏的,公子想要怎么处置她们?”

少年听见,立刻就跑了过来,一抬手中的银枪就向这杀手身上扎去。明帝并没有拦阻,少年全家被杀,眼下杀手还追到凰朝来捉拿他,少年心中的愤恨可知,她既然为他出头,自然是允许他报仇,而况杀手们出来做杀手,技不如人反被人杀,完全是咎由自取,没什么好同情的。

然而少年的枪尖扎到了杀手的身上,却并没有狠狠地刺进去,而是指着那个被绑了双手的杀手问她道:“你刚才为什么不杀她?”

明帝注意到少年没有用尊称,心中大为欢喜,少年这一个月来,一直对她敬而远之,眼下这没有称呼的称呼正是愿意接受她亲近的表示,她连忙给了少年一个极为灿烂明亮的笑容,用自以为多情撩人的语气道:“留着她让公子你处置啊!朕杀了她,哪有公子你亲手处置来得痛快?”

少年听了,神色有一瞬间的波动,很快地便垂了眼眸,似乎在思考什么,手上的银枪更是凝滞不动。就在明帝以为少年不愿意自己动手需得她代劳的时候,却听到少年问她:“你不怕我杀了她们,引起高敞不满吗?高敞那厮若是以此为由头,派兵马来帮助白虎怎么办?”

这竟是个能够统观大局的帅才!明帝心中的爱意已经满溢而出,温柔似水地道:“朕既然敢接收公子,就是做好了和高敞决裂的准备。这几个杀手的生死不过是多一件事少一件事罢了,公子怎样处置她们,朕都支持公子。”

少年并没有杀她们,少年在静静地思量了一瞬之后,就拿枪尖在杀手身上肉厚又不致命的位置,连着扎了几下。那杀手负痛嚎叫倒地不起之后,少年便转而去扎另外几名杀手,在每一个杀手的臀上腿上,都补了两枪,对那个已经被绑缚了双手的杀手,连枪都没用,只是踢了几脚,最后把几个杀手的兵器全都捡起来,一起抱着丢到悬崖下面。

明帝在一旁瞧着,真是越看越爱,少年身负血海深仇,却并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既不嗜杀又能周密地考虑有效地削弱敌人的行动力,当真是又大气又机智。

十月里的天气黑得早,此刻夜幕已降,明帝瞧了瞧那几个杀手,暗道绝不能把杀手留在这里过夜,她从靴子中掏出一支信号箭,拿出火镰石点燃了,把信号箭发出去。

少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可也没有往前挪步,明帝见状便知道少年在等她发话,连忙道:“朕还从未到过公子的住处,朕今日可以去公子处讨杯茶喝么?”

少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陛下请随末将来。”

明帝听了暗叫不妙,少年又与她拉开了距离,这意思分明是还不愿意跟她,她若是个识趣的,就该知难而退,喝杯茶就此离开,可是她难得跟少年搭上话,经过方才对少年的喜爱比之前更浓了些,哪里能够甘心就此回去?

当下她一边随着少年往前走,一边看着少年俊朗的侧颜,柔声问道:“公子可用晚膳了,若是还没用,待会儿随朕回营去,朕让御厨们给公子做两道拿手的菜肴。”

少年目不斜视地往前走,顿了一顿方才道:“末将用过晚饭了。”

撩人踢到铁板这样的事,居然也能让自己碰上?明帝自嘲地笑笑,却并不气馁,对于年轻的男孩子,她一向有足够的耐心,又换了个话题道:“天气开始冷了,公子从北境过来,想来还没功夫置办冬衣吧?公子是喜欢皮裘呢还是喜欢披风?朕明个儿让人给公子做几件送过来可好?”

少年沉默了,然而小脸上仍旧没有笑容,明帝见状便有些拿不准了,少年的心事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她不知道是该进一步的示好还是先保持点距离。

两个默默地往前走,眼瞧着离鳏夫家的院子越来越近了,明帝多少有些着急,刚想再说个什么,却猛地觉得身后有一股劲风飞速袭来,她想都没想,一伸胳膊圈住了少年的腰,把少年护在怀中,往旁边连着腾挪了两三下,还没站稳,便用手中的宝剑刺向了来袭的敌人。

这敌人不是方才的八个杀手中的任何一个,明帝暗暗吃惊,一边挺剑跟杀手搏斗,一边怒问这杀手道:“你跟刚才那八个可是一批?”

这杀手呸了一声道:“老娘才不要跟那些个怂包一批,老娘向来独来独往!你若是个识相的,赶紧把这小贱男交给老娘,老娘或者还能饶你性命,不然老娘就连你一起宰。”

明帝听这杀手的语气,猜测杀手不知道她的身份,又知少年武艺高超,无需她怎样看护,于是专心对敌,把染衣剑法的精华招式逐个施展开来。

这杀手的武功果然比方才那八个还硬上一筹,然而明帝此刻已经有了用剑法对敌的经验,又知道自己有帮手有援军,这杀手却未必有什么援军了,招式施展地比方才还要挥洒自如,没多大一会儿,杀手就招架不住了,明帝见状连用了两招染衣剑法的收手式,“花香尚染衣”“染衣香未歇”,那杀手拼命躲闪,明帝正在想接下来是否要用最后一式“莺黄不染衣”,便听得杀手嗷得喊了一声“哎哟”,而后仰面倒在了地上,身上还带着少年的银枪。

少年把银枪抽了出来,也不擦上面的血迹,先把杀手的长剑丢下悬崖,而后双手一抱拳,对明帝言道:“末将多手了,陛下勿怪。”

明帝连忙含笑安抚:“公子关心朕才会出手助朕,朕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怪公子?”

少年听了,既不否认,也不顺着她讲,明帝见天色已经黑透,暗道此时不谈情更待何时?当下深呼了口气,看着少年小鹿般纯真的眼睛,单刀直入地道:“朕很喜欢公子,不知公子可愿做朕的夫郎?”

少年听了,沉默了片刻,而后便问道:“陛下是说今晚吗?”

今晚?明帝连忙摇头:“朕虽然很愿意早日与公子共结连理,但是今晚还是太仓促了些。”虽然少年没了家人,用不着行三媒六聘的虚礼,可她堂堂的天子要成亲,怎么着也得在营中好好地摆上三天流水宴,再请人给她和少年各做上几件吉服,这些事准备起来最快也得个四五天吧。

少年听了,又沉默了片刻,而后接着问道:“末将会有名分吗?”

明帝一怔,猜测少年是想茬了,她连忙郑重地解释道:“当然有名分,怎么会没有名分?悦儿,朕可以这么喊你么?悦儿,朕是真心喜欢你的,不是见色起意,更不是玩玩而已,朕会好好地疼你爱你呵护你,所有的天子后宫应有的尊荣待遇,你也都会有。当然朕不是在用天子的身份逼迫你,你若实在不喜欢朕,朕也不勉强你。”

少年仍旧没说话,明帝见状,暗暗吸了口气,她隐隐约约地感到少年是喜欢她的,然而事关少年的终生幸福,少年不开口,她要如何行事?

她正踌躇,从山下通往鳏夫家中的道路上便响起了大批人马前行的声音,这是董平南带人来接她了,她再得不到少年的口信,今个儿这一场架算是白打,她焦急地看着少年,期盼着少年能够开口说个确切出来。然而少年终究是未出阁的少年,肯跟她谈这些个已经够不容易了,她想要少年主动吐口说愿意嫁给她,怕是做梦也难以实现的奢望,她这么想着便指着董平南的人马对少年道:“悦儿,不管你愿不愿意跟朕,你都随朕回营吧,此处太不安全了。你放心,朕让人另外给你安排帐篷,只要你不愿意,没有人能逼迫你。”

虽然少年随着她一同回去,军中必然会有猜测,可只要她稍加约束,这猜测也就可以慢慢平息了。少年继续沉默,眼瞧着董平南和将士们就要到达鳏夫家的院子了,明帝暗暗叹了口气,心里头难过极了,面上却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冲着少年一挥手:“多谢公子今日相助,公子不愿去别处住也没关系,朕会派人在山涧下面巡逻,朕先回营了。”

下一瞬,她听得少年朗声道:“我随你回去,不过要有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