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思想伊人

发热、咳嗽、呕吐、腹泻,永乐皇子的病症来势汹汹。薛恺悦之前没怎么见过,此刻看到永乐皇子小脸烧得红扑扑的、精神萎靡地睡在乳父怀中还呼吸紧促的情形着实吓了一跳。

永乐皇子忽然往前抱着乳父的胳膊往外勾头,冷清泉立刻惊呼道:“盆子”。榻前站着的侍儿飞快地拿起铜盆往榻上送,然而还没递到跟前,永乐皇子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吐得衣服上、被褥上、那乳父的身上全都是一片狼藉。

那呕吐物中既有刚服进去的药汁又有鸡丝粥等食物,气味刺鼻,薛恺悦只觉一阵恶心上涌,连忙紧走几步,退到圆光罩外。

床沿上的冷清泉却如没长鼻子一般,径直伸手去抱身上都是呕吐物的永乐皇子,一把孩子竖着抱在怀里,就用手拍抚孩子的后背给孩子顺气。薛恺悦这才注意到永乐皇子吐完之后喘得比方才更急促了些,看着憋得脖子都有些红的永乐,心里头不由得跟着焦急起来,两步走到门口,冲着院子里站着的随着他过来的皎儿吩咐道:“快去请太医。”

皎儿有些愣怔,小声问他道:“主子,合适吗?”

薛恺悦想都没想地道:“永乐都喘不过气来了,你倒是快去啊。”

皎儿一溜小跑着去了。

薛恺悦重又回到圆光罩中,冷清泉仍在给永乐皇子顺气,薛恺悦望一眼门口,再看一眼永乐皇子的小脸,只觉揪心得很。好在没多大一会儿,永乐皇子就顺过气来了。冷清泉轻轻舒了口气,那乳父看着冷清泉请示道:“淑君主子,还是奴才抱着吧。”

冷清泉并不理会乳父,只吩咐侍儿们道:“再请太医过来一趟。”

薛恺悦连忙道:“我已经让皎儿去请了。”

他这话一落,冷清泉的贴身侍儿跟永乐皇子的乳父都看了他一眼,眼神甚是奇怪,薛恺悦这才意识到他的行动有些鲁莽了,然而当着侍儿的面他也不想多说什么。冷清泉却也没说什么,只冲着那贴身侍儿道:“拿床新被褥铺到我殿里的长榻上去。”

冷清泉的贴身侍儿立刻不赞同地反问:“主子,您的意思是把四皇子挪您殿里去,那岂不影响您休息?”

冷清泉低声斥道:“啰嗦什么?!”

那侍儿不敢再说,飞一般地去了。

冷清泉又看着那乳父道:“去给皇子拿干净的衣裳。”

那乳父立刻下了榻,打开了柜门拿衣裳。

冷清泉亲手给永乐把衣裳换好,而后让侍儿拿了条干净的小被子过来,把永乐用被子裹好,抱着坐到房子中间的椅子上,这才吩咐侍儿们道:“把这边床榻收拾了。”

侍儿们躬身答应,各自低头忙碌。冷清泉看了一瞬,便又吩咐那乳父道:“去换衣裳,别腌臜了皇子。”

薛恺悦见冷清泉银白色的宫装上有好几处污物的棕黄,不由得暗暗点头。他原本对冷清泉非要协理六宫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此刻却觉得冷清泉既不嫌脏忙起来又能够有条不紊,做这协理六宫的差事,倒也算合适。

他正想着,冷清泉已经抬眼看向了他,轻声道:“贵君这边坐,里面气味不好,贵君小心被冲着了。”

薛恺悦听冷清泉的声音都嘶哑了,连忙道:“我抱一会儿永乐,你去换件衣裳吧。”他说着便走到冷清泉跟前,张开胳膊要把永乐接过来。

冷清泉并不把永乐给他,只用眼睛示意他就坐:“贵君坐着吧,等太医瞧过,我再换衣裳也不迟。”

薛恺悦听了,也就不再催促他,自己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偏头观察永乐,见永乐虽然不再那般急喘,却看上去比方才更加没精神,心中琢磨永乐这情形必不是一两日可以康复的,冷清泉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当下他主动请缨道:“把长乐和乐安送到我那边两天吧。”

冷清泉一边用额头测量永乐的热度,一边轻声道:“多谢贵君,小孩子不大喜欢搬动,长乐和乐安还是先不挪动了。”

冷清泉既不同意挪动,薛恺悦也没再坚持,只是在秦史两位太医到来之后,他与闻讯而来的赵玉泽一起协助冷清泉照料了永乐一个下午。三个人先把永乐挪到冷清泉殿里,而后给永乐用酒水擦额头、擦手脚,待热度降下来,又在史燕梦的指导下给永乐喂水喂药。

等永乐睡着,他和赵玉泽守在长榻边上,让冷清泉进内殿睡了半个时辰。

冷清泉睡过之后,便提出让他回来休息,他自然不肯回来。冷清泉拿他没办法,也就由着他了。天快黑的时候,江澄过来替换他和赵玉泽,他这才回到碧宇殿来。

碧宇殿中,奕辰和景辰正在餐桌前用晚膳,他坐下后,奕辰先催侍儿给他摆膳:“父君回来了,快摆膳。”

他用到一半,奕辰和景辰两个便都用完了,两个却并不离开,一起乖乖地坐着陪他。

他用完了膳,奕辰方才询问他玲珑殿那边的情形:“四弟好一些了么?那边都有谁在?”

他简单地答道:“好一些了,下午是你赵叔叔和我在,眼下是你江叔叔在。”

奕辰小大人似的点点头,而后接着问道:“冷叔叔让人告诉母皇了么?”

薛恺悦想了想道:“应该告诉了吧,我没有问。”

他今个儿下午只顾忙着照料永乐,并没有留心冷清泉让没让人奏报明帝。

奕辰听了,大眼珠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又问他道:“冷叔叔这么忙,大弟和二弟岂不是没人照料了?”

这个是薛恺悦知道的,当下据实答道:“他们两个白天在你陈叔叔殿里玩,有你陈叔叔照管。”

今个儿下午陈语易殿里的侍儿过来拿长乐皇子的小木雕,他这才知道冷清泉一早就把长乐和乐安送到了筠华殿中玩耍。

奕辰听了思量了一瞬道:“那父君明个儿把二妹妹带到咱们这边吧,让她和三妹妹玩。”

“嗯”,薛恺悦点头答应,他这边两个公主,把向辰带过来,白天和景辰一起玩耍,也算是帮冷清泉分担一些。

奕辰站起身来道:“父君下回见了江叔叔,跟他说儿臣有事找他。”

哎?薛恺悦有些出乎意料:“你有什么事找他呀?”

奕辰笑了笑,却并不回答是什么事,只道:“父君记得跟江叔叔说,儿臣去温习功课了。”

薛恺悦微有些疑惑,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在奕辰走后,他便将景辰交给乳父,待乳父给景辰洗过澡,他才抱着景辰坐在窗前的坐榻上,给景辰讲当初征战玄武和白虎的故事。

他这几日都在给景辰讲这个,已经讲过林从首战告捷连赢两阵、董雯枪挑王丽、秦瑛大战高阳、余彤苦战何文金,今日该讲明帝大战敌军了,当下清了清嗓子道:“那日敌人趁我们立足未稳,带了五万精兵来攻打我们。你秦瑛姨姨又被高阳缠住,你董雯姨姨的战马被敌人砍伤了马腿。你董雯姨姨险些掉下马来,敌人发现她的马儿受伤,就疯狂攻击她,左一枪右一枪前一枪后一枪上一刀下一刀,你董雯姨姨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眼看着就要葬身于马蹄之下。”

景辰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屏气凝神地听他讲,听到这里,就紧张地喊了一声“大家快来,快来救董雯姨姨!”

薛恺悦见小娃如此投入,讲得越发有兴头:“你董叔叔是你董雯姨姨的亲弟弟,你董雯姨姨遇险,他岂有不关心的?当时就向你母皇请求出战。你母皇那是极爱将士的,立刻命我点了兵马,你母皇亲自带着我和你董叔叔杀出城去。你母皇那杆大刀足有三十斤重,她使足了力气左砍右劈横冲竖扫,简直就是姚天女神下凡,敌人哪里抵挡得住?没多大一会儿就开始哭爹喊娘了,不到一刻钟,就救得你董雯姨姨回城。”

景辰拍手欢叫:“母皇威武!”

薛恺悦微微一笑,这就喊威武了,小娃真是没见过世面,当下继续讲道:“敌人一看你董雯姨姨回城了,哪里肯放?玄武那边有个使枪的名将叫何文金,这何文金就是昨个儿跟你余彤姨姨战了三百个回合不分胜负的那个。”

景辰立刻插话道:“她又打余彤姨姨啦?”

薛恺悦摇头,用更加夸张的语气道:“她这回算是遇上对手啦,你母皇把她狠狠地揍了一顿!你母皇看她追着你董雯姨姨不放,怒从心头起,抡圆了大刀拍了过去,一刀就把这何文金拍得抱鞍吐血。那何文金一看你母皇如此神勇,知道她不是你母皇的对手,哪里敢再接你母皇的刀?一拨马头,拼了命地夹马腹,这才逃归了本阵。”

景辰双眼冒星光,“母皇好厉害!”

有人夸自己的妻主,薛恺悦只觉与有荣焉,重重地一点头,用十分骄傲的语气肯定三公主:“那是,你母皇是姚天第一厉害!”

提起明帝,他便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当下用更加亢奋的语气道:“叔叔再给你讲一个你母皇年轻时候的故事。”

这回讲的是他初见明帝之时,明帝跟白虎老将韩曦大战的情形:“那韩曦是什么人呢?十五岁挂帅出征,杀得叛军跪地求饶,到现在西境的茶馆里还有人讲韩曦扫北的故事。那年韩曦三十七八岁,年富力强,经验丰富,名满天下,你母皇才刚二十岁,之前没怎么打过仗,初次出战就遇到了如此强敌,咱们阵上上上下下,都替你母皇捏了一把汗。”

他说到这里,仿佛回到当初观战的场景中,只觉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你母皇拍马迎敌,与那韩曦战到一处。两人都使大刀,单论刀法,你母皇与那韩曦不相上下,论力气,你母皇也不输于她,论年纪,你母皇比她年轻,耐力比她好,可你母皇吃亏在不如她久经沙场经验充足。你母皇跟她你来我往,打了二十几个回合都不分胜负,到第三十个回合头上,对面山坡上忽然刮起了一阵旋风,那风势头极硬又裹挟着沙石尘土,弄得人睁不开眼睛,咱们阵上就有些混乱。那韩曦趁着这混乱之际,一边对你母皇加紧攻击,一边招呼她手下的白虎士兵向着咱们的阵脚冲击。”

景辰十分紧张地问道:“母皇,母皇输了吗?”

薛恺悦傲然一笑,“你母皇怎么会输?她先用一个镫里藏身躲过韩曦的攻击,又根据韩曦的声音听声辨位,人仍旧躲在马腹后面,却把大刀从马肚子下面递过去,一刀就砍在了韩曦的马腿上。那韩曦马腿受伤,往后连退了几步,要不是她身后白虎士兵救援得快,只怕她当时就成了咱们的俘虏。”

景辰激动得高声大喊:“母皇太太太厉害了!”激动完之后,忽然小嘴一撇:“儿臣想母皇。”

薛恺悦正讲得兴奋,见景辰这么说,想起那英明神武的明帝陛下,心中便涌起了浓浓的思念之情。

待奕辰和景辰都睡了,他给明帝写回信,先把今日宫中的情形讲了,而后便十分率直地写道:

妻主离京已四十余日,侍万分思念,旦暮萦心,惟以妻主往日言笑略作慰藉,奈何妻主太过明武,转增愁肠。侍别无他愿,只盼妻主早归,令侍得奉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