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幸福的事大概就是看着女儿吃饭,薛恺悦静静地坐着,笑吟吟地看着辰儿用膳,一顿饭根本没动几回筷子,眼睛全用来盯着女儿了。辰儿是个极会凑趣的孩子,完全不管食不语的古话,先是将这几日跟赵玉泽所学的武功招式给他讲述了一遍,而后指着一大桌子菜肴开了一个又一个玩笑,那小脑瓜中产生的奇思妙想逗得他合不拢嘴。
“父君用膳啊,别总看着儿臣。”辰儿眨眨眼睛,指指桌子上他最爱吃的酸菜鱼。
薛恺悦摇摇头,这酸菜鱼的确是他以往爱吃的,可今个儿看一眼就觉得腻烦,不欲让女儿担心,他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在嘴里慢慢嚼。
“赵叔叔今个儿下午去瓜园了,林叔叔和董叔叔都去给他帮忙了,本来儿臣也要去的,赵叔叔说儿臣太小了,帮不上忙,儿臣真想快些长大。”辰儿边吃瓜果边感慨。
薛恺悦听得一愣,赵玉泽也就罢了,林从和董云飞竟然也对种瓜感兴趣,着实让他意外。
紫宸殿中,明帝用了晚膳,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闭目养神,才躺了一盏茶的功夫,胳膊就被冷清泉拽住了,冷淑君轻声抱怨:“陛下,陛下让臣侍协理六宫,可大凡重要些的事都是皇后一人做主,臣侍根本插不上嘴,更别说动手帮忙了。”
明帝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接话,安澜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大事、重要的事必定要自己做主,绝对不允许大权旁落,她对此也是认可的,后宫这么大,人这么多,得有个主心骨,八龙治水可不行。
冷清泉看明帝不说话,一嘟樱桃色的娇唇,小声咕哝道:“陛下也太偏袒皇后了,臣侍也是陛下的后宫啊,臣侍也爱极了陛下啊,可是陛下一点都不疼臣侍。”
这话就不是就事论事的意思了,明帝抬手拍拍冷清泉,柔声嗔道:“泉儿这话说的,好像朕只向着澜儿,一点都不关心你似的,且不说你刚进宫那阵子,朕为了你跟澜儿打了多少嘴仗,便是这几年,朕也没亏待过你啊,你生了公主朕就晋你的位分,你母家为国出力,朕就给你姐姐从四品武官的身份,你想要协理六宫,朕拼着惹澜儿不高兴,也要答应你。朕这么宠你了,你还怨朕不疼你。”
冷清泉白了她一眼,委屈兮兮地道:“陛下就别解释了,臣侍平日里也觉得陛下是疼臣侍的,可是陛下的疼宠是有限度的,跟皇后一比,臣侍这边就不够看了。”
明帝有些无奈,伸手拉低了冷清泉细长的鹤颈,额头抵着冷清泉尖尖俏俏的下巴低声问道:“宝贝你别这么云山雾罩的,告诉朕,眼下你想过问什么事?”
“增添家具的事啊,这是臣侍协理六宫以来宫中要办的头一件大事,这样的大事臣侍连边都沾不上,协理六宫之权跟假的一样。”冷清泉回抱住明帝的玉颈,话说得明明白白。
明帝暗暗点头,泉儿这一点非常好,有什么要求什么话,从来都是直接提直接讲,不拐弯抹角地暗示她,也不跟她玩心眼用心机,她想了想道:“宫里增添木器历来都是由工部直接承办,这样官面上的事宫中经办的人根本就没有油水,你又何必非要参与呢?参与的事情越多,担的责任越大,回头大家有个什么不如意的,不敢埋怨皇后,那火可就都冲你发了。”
冷清泉嘟嘴道:“陛下这话是心疼臣侍,怕臣侍落埋怨,可臣侍也有臣侍的难处啊。宫中的使臣、宫侍们原本就不怎么怕臣侍,在他们心里臣侍就是个打杂的,那天晚上的事一出来,他们更加轻视臣侍了,熙和殿的两个侍儿公然说臣侍轻浮。再被他们知道了臣侍没实权,哪里还有人肯听臣侍的?”
这话倒也有理,明帝伸手捏了一把冷清泉又滑又嫩的脸颊,柔声道:“朕夜里跟澜儿提提,让你给他帮忙,不过宝贝你得记住,你是去帮忙的,不是去抢权的,你可以提建议,但做主的时候还是得皇后决策。”
冷清泉听了,喜滋滋地道:“臣侍知道的,臣侍不会越俎代庖的,陛下放心好了啦。”
明帝微笑,她向来喜欢直来直去的男儿,此刻看着一脸欢喜的冷清泉只觉可爱得很,弯起一指指向兰汤房:“澜儿估计还得一阵子才能来,泉儿服侍朕沐浴吧。”
“臣侍遵旨”,冷清泉利落地答应,眼角的笑意越发浓了,看得明帝心头一荡。没来得及遐想,便有宫侍站在外殿禀报道:“启禀陛下,江相求见。”
澄之这个时辰来做什么?明帝无奈地对冷清泉道:“泉儿先去给朕准备浴盐浴巾吧。”
冷清泉嘟起朱唇,很不情愿地离开了。
明帝整了整衣襟,端正了坐姿,方才对宫侍道:“宣。”
江澄是来汇报公事的,明帝耐着性子听他一条条地奏禀,有需要给出意见的就简短地交待两句,不用给意见的就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江澄叙述事情一向细致周全,加之事情有些多,两刻钟后,江澄还在奏禀,明帝勉强集中精神听江澄言道:“世家大族这几日都在想方设法地分户析产,好尽可能地少交田租。安家把安琪分了出去,赵家把赵亦秋分了出去,关家把关吟分了出去。臣的意思,由着她们析置,横竖朝廷所任命的官员就那么多,便是每个官员名下都有几十顷限内田,仍旧会有大量的超限田,朝廷只需把超限田足额收租即可。”
明帝点头,世家大族这样的做法,乃是人情之常,她倒不必大惊小怪。
江澄继续奏道:“臣在东境见到安琪,劝她将顾公子接到东境同住,她的家书是昨个晚上到的,顾公子连夜收拾行李,今个儿上午就出发了,此刻已经走出七八十里地了。”
明帝再次点头,顾玚离境、陈语和由秦瑛安抚,带头闹事的男儿只余下一个岳晔,她略一思索吩咐道:“江卿翌日给岳卿传个话,让她管管她的宝贝儿子,再有下次,朕必撤了她的工部尚书。”
江澄听了颂扬道:“陛下圣明,臣听人言,岳公子不怕他妻主,也不怕他岳翁,单只怕他母亲一个人,陛下让岳尚书教育岳公子,必奏奇效。”
明帝此刻耐心已快要耗完,根本没心思听江澄的颂词,尽量语气平静地催促道:“江卿可还有事?”
江澄听了,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封书信,继续奏禀:“笃州知州谢薇给臣侍写了封书信,说她奉旨以在押犯人引诱西境奸细落网,一连布置了三回,但奸细太过狡猾,始终不肯上当,她只好把犯人重新关押。”
明帝眉头微皱,接过江澄手中的书信看了一眼,问道:“她怎得不给朕写奏折?”
江澄神色紧张了一下,很快就镇定下来,小声答道:“想来是写了的,只是这几日地方上直达御前的奏折,都堆在睿思殿里,陛下还没来得及批阅。”
明帝闻言就思虑起来,她病了数日,睿思殿里必定堆了不少奏折,怎么处置这些机密奏折,不是江澄和柳笙可以建言的,这样敏感的事必得她亲自拿主意不可,她斟酌了片刻果断言道:“依前朝故事,自翌日起,卿与弦歌轮流给朕写节略,到朕康复为止。”
江澄起身施礼:“臣遵旨。”
明帝点点头,抬手逐客:“江卿免礼,江卿忙了一天了,且去休息吧。”她说完之后,就等江澄告退,哪知好一会儿,都没见江澄移步,她有些疑惑,提高了声音道:“江卿?”
江澄似乎刚刚反应了过来,躬身答道:“谢陛下关心,臣这就告退了。”
明帝颔首允准,江澄后退了两步,转身的一刹那,眼睛中仿佛有泪珠儿滴下。
多大的人了,怎么说哭就哭呢?明帝怔怔地看着江澄出了内殿的门,方才反应了过来,出声喊道:“澄之。”
“陛下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臣这就传太医去。”江澄迅速扭头看向她,眼圈儿红红的,眼睛中全是对她的关心,明帝看得心头一动,刚要喊他过来,就见冷清泉从兰汤房中跑过来道:“陛下,陛下怎得还不去洗沐,洗澡水都要放凉了。”
确实该洗沐了,再不洗沐,安澜就该到了,明帝无奈地冲江澄挥挥手道:“朕没有觉得不舒服,澄之不必担心,天热,朕先去洗沐了。”
江澄听了,咬着唇小声道:“陛下没有不舒服,臣侍就放心了,臣侍这几日真的很担心陛下。”
江澄结尾的话说得又轻又涩,明帝只觉心田上被犁了一道浅浅的沟,又酸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