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仁敏冷笑一声,道:“那林氏打了悄摸着引进西域马的主意,我还当是他们真那么财大气粗,备足了真金白银。但是我方才听他们家主所说的意思,应该他们的现银也是不够。”
阿米塔娜奇怪道:“既然如此,那他们到底是要用什么法子呢?该不是同阿敏小少爷您的法子一样罢?若是这样,咱们真要快他们一步才行了。”
白仁敏摆了摆手,道:“那倒不是。他们的法子甚为卑鄙:竟是他们家那二叔公暗中联络了个伪造银两的工匠,想来是要用掺了杂质的假银子去进行交易呢。”
阿米塔娜有些吃惊,道:“这如何使得?他们就不怕传扬了出去,往后再没有生意做了么?”
白仁敏道:“他们可不怕,他们林氏一向是做南边儿生意的,西戎这些部落的从未涉及。他们干的应该就是这一锤子买卖:到时候拿了马种回大齐,宫里定会嘉奖,那军备相关的生意往后也会落到他们的头上;至于西戎这边,若后头发现了银两全是掺了杂质的,倒也没处说理儿去,只能自认倒霉,往后对大齐的商人都提防着了。”
“最后,反而是我们白家要无辜遭受林家造成的恶果——西戎人会觉得大齐的商人都是那般不讲信用的,然而我们做了这么些年生意、好容易累积起信誉就会被毁于一旦了,恐怕往后再要谈些什么,更是难上加难。他们这计策还真是一箭双雕,甚为歹毒。”
阿米塔娜听闻,也咋舌道:“想不到这林氏自个儿也是做惯了生意的,此番竟存了这般阴毒心思。”
“是啊,”白仁敏点了点头,盘腿坐在炕上,“若不是此番恰好被我们遇上了,到时候只怕是自家被人摆了一道都不知晓呢!”
“那阿敏小少爷您可有何应对的计策和打算?”阿米塔娜问道。
白仁敏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是双手支着下巴,思考了片刻之后才沉吟道:“我倒是有两个想法,一个叫做唯快不破,一个叫做将计就计。”
阿米塔娜眨了眨眼睛,她纤长的睫毛如同蝴蝶一般上下翻飞着,“那阿敏小少爷是拿不准主意吗?您若乐意,可以讲给米娜听听,我来帮您想想办法。”
白仁敏点了点头,又想起方才自己做过的事,于是连忙抬头瞧了一眼屋顶的方向,确认四下皆无异样之后,这才谨慎地开口道:“好。”
“第一个法子,就是咱们赶在他们之前出发,提前一步到凉州城,再快马加鞭一路去西戎各部。林家的商队人数众多,行进起来极为缓慢;我的手里有我爹给的地图,再加上咱们队里有你和尉迟怀在,相信比林家他们早到西戎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由于计划的缘故,咱们是要去先买珠宝,再通过你的担保来赊银子引进西戎马,这其中费的事儿不亚于一场谈判,若是再耽搁些日子,那难保林家的人不会赶上来。到时候那些部落见了能拿出现银的,还不直接就应了他们、回绝了咱们吗?”
阿米塔娜听后,皱着眉点头道:“这倒也是,您说的颇有道理。想来这就是阿敏小少爷您方才所讲的‘唯快不破’了罢?那么另外一个法子呢?”
白仁敏则继续道:“至于第二个嘛,也是要与时间赛跑,赶在林家前头到达凉州。只不过后头去了西戎,咱们要先跟在林家商队的后头、沿着他们的路走,待他们快到下一个部落的时候,咱们要乘着他们的商队歇息的时候抢在前面先到达部落那里。”
阿米塔娜有些不解道:“这......这是为何?”
白仁敏道:“咱们要赶在林家之前到他们即将去的部落,然后从那些部落的首领手中先买了珠宝,再告诉他们接下来有个商队是拿了假的银子打算引进他们的马种。他们若是不信,到时候只要等着林家来了,按照咱们说的法子验看一二便不难发现。待林家被拆穿、走了之后再提出我们的需求。这一来二去的,咱们帮了那些部落的大忙,他们碍于情面也会考虑一二的。”
“不过为了避免路上跟丢了,咱们许是得兵分两路,一部分留在部落里继续谈引进马种之事,另一部分则继续跟着被赶出来的林家;待到了下个部落,两对人马互换......以此类推便是了。”
二人说了这许久的话,阿米塔娜的头发也晾得差不多了,只见她一边仔细地听着,一边时不时地点点头,手中也没有停止动作,将自己的长发编成了两条乌油油的大辫子。
待白仁敏讲完,阿米塔娜的辫子也编好了,她赞许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阿敏小少爷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白仁敏的眉头紧锁,道:“这法子好是好,只是要兵分两路,我也分身乏术啊......我亲自带着的队伍倒是没什么,只是担心另一队该由谁来替我做领头,这领头之人能不能镇得住剩下那队人马......”
阿米塔娜有些奇怪道:“怎么队伍中没有阿敏小少爷的副手么?而且这些人不都是东家千挑万选出来的可靠之人,您为何还要担心他们能否被镇住?”
白仁敏叹了口气,道:“当初父亲同我的商议本是没算到林家这一环。为了能让我先行历练、又不暴露身份,我连名字都用的是化名;所以咱们这队里头的人除了米娜你和另外几个我的贴身之人,其他的人都是父亲从旁的地方选了看起来老实的短工,他们根本不知晓自己是受雇于白家啊!”
阿米塔娜有些吃惊,她轻掩了口,道:“所以,其实咱们商队里大部分的人都是临时雇来的?”
白仁敏神情严峻地点了点头,“是啊,所以这领着另外一部分人的人选真是个大问题。我怕万一里头出那么一两个别有用心的,领头的人又看顾不住的话,后果会变得不堪设想。我本是想着让你带着另外一队,但是又想到我自个儿不大懂得西戎各部的语言,再加上还要你做保......”
阿米塔娜细细思索了一番,想来是在回想商队里头的人,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道:“阿敏小少爷大可以教领头的护卫带着另一队啊。”
白仁敏摇了摇头,道:“我带的那些贴身护卫虽然忠心,身上也有些武艺,但他们也只懂得听令、护着主家之人,并无领队之才。”
白仁敏否定之后,二人也都一道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白仁敏叹了口气,道:“如今想来,似乎第一种法子是更好了。虽然有些笨重,但总不至于殚精竭虑。”
阿米塔娜顿了顿,试探道:“只是那样的话,确实胜算不如后者大。我脑中倒是突然想到个人选,只是不知阿敏小少爷您是否肯用?”
白仁敏道:“哦?你但讲无妨。”
阿米塔娜微微一笑,“若说有决断,又能镇得住人的,还要懂得西戎语言,那尉迟师傅便是不二人选了。只是......咱们都不知晓他的底细,不知您是否敢冒这个险。”
白仁敏在心中略略考量了一番,道:“尉迟兄弟确实不失为一个好人选。他能演善断,脑瓜子又灵光,能随机应变。只是确实如你所讲,他的底细也是他自己今日才告诉我的,我总是有些不放心。”
白仁敏说着,转头又瞧了眼外头的天色,见着夜色渐浓,于是对着阿米塔娜道:“罢了,咱们已说了好些话,今夜也晚了,明日一早还要出发,便早些歇下罢。”
他一说完,便从炕下头的小柜子里取出了个薄毯。
他侧着躺在了小炕上,身上搭着刚才取出的薄毯,然后将身子转了过去,蜷缩着腿和胳膊斜倚在炕头的位子。
因着没有枕头,白仁敏只能用自己的一只手支撑着脑袋,背对着阿米塔娜。后者转头见他半个身子都悬空在外头,心中泛起一阵愧疚之意。
“......”
阿米塔娜本想说些什么,但是她张了张口,又觉得如今的情形讲什么都是枉然,终究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将对面小几上头点着的蜡烛给吹灭了,然后又回到塌上静静躺下。她将自己缩在了被子里头,也背过了身子去。
夜晚静悄悄的,外头月凉如水,偏巧今夜的月色又十分明亮,房内的蜡烛一熄灭,那外头的月色倒更皎洁了,像是要穿透窗户纸一般。
就这么静静地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先前本一直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快些入睡的白仁敏感到外头的月光一直照着他的眼皮子,他以为自己忍忍便过去了,但是外头阵阵风过,带着树影连连晃动,愈发晃得他睡意全无。
白仁敏又不好意思转过身子,这小炕也容不得他平躺下,于是他只得已另一只手捂着头,用胳膊遮着面,期望用这个法子来挡住月光。
但是这样的姿势让本就蜷缩着身子的他更加不舒服了,他只得紧紧闭着眼睛,然后缓缓地一点点儿地挪动着身子,半坐起来,头靠着炕头的地方。
虽然白仁敏翻来覆去的动作十分小心,但是厢房就这么大,四处又静悄悄的,不夸张的说,连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才合眼没多久的阿米塔娜自然听见了白仁敏动作时,衣物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阿敏小少爷,您若嫌那外头的月色太亮,便转过身子来面对着厢门睡罢,不妨事儿的。”
阿米塔娜背对着白仁敏道,她的声音从墙边传来,显得闷闷的。
白仁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是对不住,是我吵醒了你。没什么,我一向浅眠,许是对这厢房不太熟悉的缘故,你不必管我,我一会儿睡着了就好了。”
阿米塔娜的头枕着双手,两条乌油油的大辫子就垂在榻边,“凉州这边夜晚风大,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停下。那树影一直晃动,您不转过来背对着外头,可还如何睡得着?就算是抱着对付一晚的打算,您总也要稍睡个片刻啊,不然明日还如何骑马呢?”
听白仁敏沉默不语,阿米塔娜顿了顿,又开口道:“阿敏小少爷不必顾虑米娜,我现在紧紧地裹在被子里头、又背对着您,不会失礼于您的。”
阿米塔娜仔细听了听动静,发现白仁敏听完自己的话后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她有些赌气地坐起身来,转向他道:“阿敏小少爷再这般倔强,那米娜便来陪您坐着好了。”
白仁敏听了这话,吓得连忙坐直了身子,阻止道:“哎、你,你可别,我转身来便是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紧紧地闭着眼睛,翻过了身子来,对着厢门侧躺着。
虽然这样的姿势依旧十分难受,但是比起先前明晃晃的月色直直地照在脸上已是好多了。
阿米塔娜轻轻一笑,这才放心地躺回了被子里,转过了身去。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背后传来的匀称的呼吸声,自己也满意地闭上了双眼。
于是二人就这样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天才刚蒙蒙亮,白仁敏便醒了过来。这一夜他一直蜷在炕上,心中又牵挂着去西戎之后的事儿,根本没有睡好。
那小炕上头也不像自家,垫了厚厚的毛毯垫子,白仁敏只觉得被硌得浑身都疼。若不是他昨夜枕着自己的胳膊,只怕如今要落枕了。
但是靠着胳膊躺了一晚上,他的胳膊也是又僵硬又酸痛,他此刻只得不住地敲打着自己的臂膀,以期快些恢复过来。
阿米塔娜听见白仁敏起身的动静,也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她睡眼惺忪道:“阿敏小少爷醒了?可是要出发了么,米娜这便去打了水来供您梳洗——”
阿米塔娜显然是睡得有些糊涂了,她忘了此刻自己只披着件透白的长袍,竟直接一把掀开了被子就要下床。
白仁敏吓了一跳,赶忙闭上了眼睛,道:“不必了!......现在还早,你再眯一会儿,我自出去转一圈儿。”
他一说完,便立马起身穿上鞋、胡乱地套上了外衫就往门外逃去。
海棠窈醉胭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