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一向热情大胆的阿米塔娜听了这番话,早就又羞又臊得涨红了脸,她别过身子去,提起自己的包袱就要朝下房的方向走。
白仁敏赶忙将她拦住,然后训斥那小厮道:“你这说的是哪儿的话?阿米塔娜一个姑娘家,岂能跟那帮大老爷们儿比?”
接着,白仁敏顿了顿,道:“米娜,你快些回来罢,若是我这小厮方才的话冒犯你了,我替他向你赔罪。”
白仁敏说着,作势便要揖礼。
阿米塔娜见状,赶忙阻拦道:“阿敏少爷快别折煞奴了,这如何使得啊。”
然而另一旁的小厮又添油加醋道:“哎呀,小少爷和姑娘就别争执了,咱们这都是一块儿出来行商的,这行商的队伍里头遑论什么爷们跟姑娘呢?要让奴说,您们若就这么谦让、争执下去,那真得到后半夜了。”
正在三人争执不休之时,有位店伙计从楼下走了上来,见到白仁敏立即上前做了个赔罪的手势,道:“爷,您们的人都住下了吗?真是不巧,前头我们东家漏给您算了一个铺位,方才小的去下房中点算,发现通铺里头的人已住满了。”
说着,那店伙计抬头看了看三人的脸色,赔着笑道:“如今天色晚了,这附近也再没有旁的地方可以住店了。若是您几位不嫌,可否在上房中稍挤挤?小的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我们掌柜的说了,明日结算房钱的时候,给您少算两位。若是您几位晚上还要用饭,那小的便去吩咐后厨帮您多备几道好菜。爷,您看?”
听了这话,白仁敏和阿米塔娜二人面面相觑。
方才俩人还是争执不下,没想到如今下房竟已没有铺位了——这下倒是真得如白仁敏的贴身小厮说的一般,他们二人如今只能同挤一间厢房了。
于是白仁敏当即摆了摆手,道:“罢了,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就按你们掌柜的说的办罢。”
那店伙计一听,这下可算是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桩难事,便眉开眼笑道:“哎、哎,谢爷您体恤。小的这就去吩咐后厨替您准备好酒好菜,您几位一共多少人用饭啊?”
白仁敏便吩咐自己的小厮去挨个儿询问下头的人,若是想自个儿或者几个凑在一起吃顿便饭的,就随他们安排去。然后自己则是要带着阿米塔娜和四位掌眼师傅一道用饭。
店伙计和小厮听了吩咐便一道下楼去了,只留下白仁敏和阿米塔娜还站在原处。
如今阿米塔娜拎着自己的包袱,哪儿也去不得,并且还一脸窘迫、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白仁敏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他鼓起勇气故作轻松道:“米娜,你也听见那伙计方才说的了,如今......也只能按照我那不懂事的小厮说的办了。”
只见他一边说着,面上一边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另一旁的阿米塔娜也微微别过了身子,不同往日那般,只一副十分羞怯的样子,两颊红得像是熟透了的山楂果子。
白仁敏见状,赶忙又补充道:“米娜,你方才也听见了,这附近一时半会儿也再寻不到别的店家,咱们二人只能......一道对付一晚了。你若是实在不好意思、就先进去,我到了晚些时候再进房里去。你放心,我那小厮口风极严,只要他们没有瞧见,便不会有旁的人多说什么的。”
“......”阿米塔娜口中小声诺诺,白仁敏没有听清,于是小声问道:“米娜,你方才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可否稍微大点声儿?”
阿米塔娜一听,更是臊得抬不起头来,口中又重复了一遍道:“我是说呀,咱们二人终究是男女有别、有些许不方便呢!”
白仁敏顿了顿,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开口道:“啊,这个你不必担忧,那上房中又不是只有一张床,咱们两人都背过身去睡不就没事了?大不了我和衣而眠就是了。你放心,我白仁敏绝不是那等会做出逾距之事的人。”
阿米塔娜涨红着脸摇了摇头,因为窘迫而显得有些急躁,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另外,米娜也绝对相信阿敏小少爷的人品,也不怕旁人说道,只是、只是——”
白仁敏听了,则更是一头雾水,他有些疑惑道:“既然你不是担忧旁人,那是为何?你还有什么顾虑,一并讲出来便是了,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呢?”
阿米塔娜因着白仁敏的直率更加感到羞涩了,她的手指十分拘谨地绞着衣角,很是腼腆道:“啊呀,是女孩子家的事儿,阿敏小少爷教米娜如何大声说得出口嘛!”
白仁敏听了,先是感到有些疑惑,心道有什么“女孩子家的事儿”让一向直爽外放的阿米塔娜如此羞怯、不好意思言明?
他瞧着阿米塔娜面上一副仿佛在责怪自己的表情,于是又细细琢磨了一番,想到每月自家母亲总有些身子不爽快的日子,他每每去请安时问起,家母和服侍嬷嬷又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就如眼前的阿米塔娜一样。
白仁敏这才恍然大悟,面上的红色又加深了几分。
虽然现在想明白也不算晚,但白仁敏觉得自己总归是作为一个大老爷们,对着一个姑娘再三询问她不方便的日子,这怎么想怎么觉得自个儿唐突了,像是登徒子。
但这也不怪白仁敏,毕竟白府中本就少女眷,他能接触到的除了自己的母亲和嬷嬷,恐怕连侍婢都没有几个。至于这姑娘家的事儿,教他如何能明白呢?
白仁敏心道,既然阿米塔娜的身子是这等情况,那便更不能教她去那下房的通铺和一群满身臭汗的粗鄙男人同住了。
于是,他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轻咳了两声,道:“咳,原来如此,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呀——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早说嘛。呃......米娜你是想独自在房中梳洗罢?”
见阿米塔娜点头,白仁敏继续道:“你放心,这个好办。到时候我出来在客栈里头转悠两圈儿便是了,定然不会唐突了你去——如今可还有旁的顾虑么?一并讲出来,我瞧瞧如何解决。”
见白仁敏拍着胸脯保证着,再加上他作为自己的少东家,一再为自己着想,若是再不应便是有些不识抬举了。再加上阿米塔娜心中也确实相信白仁敏的为人,这才羞赧地点了点头。
白仁敏见阿米塔娜终于是勉强应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于是便领着她一道进了厢房。
谁知二人一进入厢房,就马上傻了眼。
原来,这间上房与洛安京寻常客栈中的上房不同。
在京城客栈的上房都十分宽敞,房间分为内厢和外厢,外厢有茶桌或者炕铺,内厢也大多设置一至两个床铺,梳妆、洗漱等一应陈设俱全。
但是眼前的这间“上房”显然是不够格儿的。推门进去便一眼望见厢门的正对面只有一只小炕,边上是一个极窄的、仅容一人躺下的床铺,另一边放着一只小几,小几的边上有只可供住店之人泡澡的大木桶。
而且这间厢房的面积十分狭小,摆放了这几样家具之后,教人几乎没有下脚的地儿。
白仁敏和阿米塔娜一前一后地跻身进来,瞧着这间厢房面面相觑,二人想要转个方向将行李放下,都觉得转不开身子。
阿米塔娜窘迫道:“这、这里头仅有一个床铺,还如此狭小,咱们俩人可如何同住?不若阿敏小少爷您先下榻在这儿,米娜自去寻个地儿罢。”
说着,阿米塔娜便要推开厢门出去,白仁敏眼疾手快地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了她。
“如今这般晚了,还能到哪儿去寻住处?”
白仁敏说着,一边环顾了一下四周,一把将阿米塔娜手中的包袱夺过来,对着她道:“你既然身子不方便,那今晚就睡在榻上。”
说着,白仁敏就讲阿米塔娜的包袱放在了床上,然后将自己的包袱放在了正对着门的小炕上,这才满意道:“行了,就这么安排,我今晚就在炕上对付一下。待明日咱们进了凉州城,我再带着大伙儿寻个大点儿的客栈好好歇息。”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
白仁敏打开了门,只见着自己那贴身小厮站在门外,道:“小少爷,下人们还有货物跟马匹都已安顿好了。还有那四位师傅也都安置好了,您跟塔娜姑娘这边儿可有什么麻烦事儿吗?”
白仁敏训斥道:“什么塔娜姑娘,将人的名字叫得不伦不类。——我们这儿也安顿好了。”
这时,阿米塔娜在白仁敏身后听了,噗嗤一笑,道:“罢了罢了,他不过就是不明白如何称呼胡人的名字,又想显得亲切些嘛。”
接着,她对着那小厮道:“往后你也唤我米娜便是。”
那小厮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对着白仁敏恭敬道:“小少爷,那小的现在可要去传膳?”
得到了首肯之后,那小厮便转身去了下头的大堂,接着又分别去楼下的下房和另外一间上房唤了那四个掌眼师傅。
片刻之后,白仁敏和阿米塔娜、以及这四位掌眼师傅终于一道坐在了客栈的大堂中用晚饭。
此刻堂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每张桌上都坐满了来往办事和做生意的人,大多数人都在高谈阔论,还有的则当场劝起了酒,大堂内一时间嘈杂异常。
小厮早替他们安排好了桌子,桌上也摆好了酒菜。
一眼望去,酒是在凉州一带较为寻常的青稞酒,桌上的几道菜也是寻常的农家小菜;桌子的正中有一个小竹筐,里头摞着满满一筐杂粮馒头,每人的面前都有一副吃饭的碗筷和一只喝酒的大碗。
白仁敏瞧着桌上的菜色,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一旁的小厮赶忙对着另外的四人赔笑道:“小的去问过了,这些都是咱们东家特意跟店家吩咐过的、店里目前所供最好的菜式了。只因着这儿是乡间小镇,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自然比不得京城。几位大人,今日就先赏个脸、凑合着填填肚子,等明日进了凉州城,咱们东家再请各位豪饮——”
尉迟怀自是全然不在乎,他根本连桌上的菜色瞧都未瞧,也未曾仔细听小厮讲了什么,只是目光被远处高谈阔论的人吸引了,偏着头听着他们在讲些什么。
乐方元老爷子显然是个明事理的,他知晓虽然白仁敏的贴身小厮对他们讲得客套,白仁敏这个少东家对他们几位掌眼师傅也是尊敬有加,但自个儿终究是受人所雇,白仁敏终究还是整个商队的东家,此番客套罢了。
所以乐方元便赶忙应道:“不打紧,不打紧。跑商嘛,只要有口饭吃、有地儿住,对咱们来讲便是好的。”
另外两个中年的掌眼师傅也附和道:“是啊,咱们跟着东家,没什么可挑剔的。”
白仁敏听了,这才满意地拿起一壶青稞酒倒入了自己面前的酒碗中,众人也随着他的动作各自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白仁敏端起酒碗,朝着余下的几人道:“明日咱们还要赶路,旻白又一向不胜杯酌、怕贪杯误事,因此这第一碗,就权当咱们互敬了罢。”
语罢,白仁敏便率先举起了酒碗,将碗中的青稞酒一饮而尽。
余下的几人都齐声叫好吗,然后也都将自己面前碗中的青稞酒喝干了。
众人喝罢了酒,白仁敏便教大家不必拘谨,招呼着众人放开了用膳便是。众人这才同白仁敏一齐动了筷子。
白仁敏的左右两边分别坐着阿米塔娜和尉迟怀,他们二人接着是周道平和常炳才,白仁敏的正对面则坐着乐方元。
许是因着白仁敏方才所讲的话,其余的几人都很有节制,并不曾饮多少酒,但是坐在白仁敏右边的尉迟怀却是一口酒、一口菜地吃着,他面前的酒壶不一会儿便见了底。
酒壶里头没了酒,尉迟怀竟又起身对着大堂另一头的店伙计指了指自己手中的空酒壶,示意对方再为自己打些酒来。
海棠窈醉胭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