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箐萝见白子渊怔怔地盯着自己,不禁有些疑惑道:“白公子怎么了?可是我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说着,见她正要抬手抚摸自己的面颊,白子渊赶忙出言制止道:“啊......没什么,是子渊突然想到了一些事。箐萝姑娘还是快先用了这些食物吧,不然过一会儿就冷了。”
李箐萝听了,也点点头端起面前的小碗开始用起了饭。
白子渊在一旁坐着,左等右等也不见乌帕带着大夫回来,心道莫不是她不认识路,在街上迷了?
——这样的话便有些不好了,于是他站起身来,对着李箐萝道:“箐萝姑娘,你先吃着,我去看看奶娘怎么还没请大夫回来。”
说完,白子渊便走出了客厢,下楼穿过了前头的大堂,从醉仙楼的前门出去了。
先前白子渊交待的时候虽然说那医药铺子就在隔壁的,但是其实也是隔了一条小街道的,要穿过中间的巷子才能到那医药铺子里头。
他走在路上,突然一拍自己的脑袋,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箐萝姑娘醒了,自己太过高兴、一心想着要陪她说两句话,帮她回忆自己的家人,以至于自个儿当真是昏了头了,怎么就直接吩咐了乌帕去寻那大夫呢?!
虽然当初是她同自己一块去医药铺子寻的大夫,但是万一她记不得路,乌帕她又不会讲汉话,若想问路都寻不到人问咧!
再者,就算乌帕寻到了那天的大夫,万一那人没认出她,或者想不起来这茬儿,那乌帕可要怎么同大夫比划、人家才肯跟着来呢?
白子渊这样想着,脚下的步伐愈发急促,他一边小跑着,一边用他那双小鹰一般锐利的眼神四处扫视,留意着是否能在视线之内寻到乌帕的身影。
不过短短的路途很快便走完了,白子渊并没有见到乌帕的身影,于是他只得进入了那家牌匾上写着“陈记医馆”的大门。
他一进去,便见着一位伙计迎了上来,道:“爷里边请,您是抓药还是看诊?”
白子渊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尴尬地答道:“呃,我想寻人。敢问小伙计,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呃,胡人长相的夫人来过?”
那伙计一听,乐呵道:“爷是西边来的罢?您自说西戎人便是了,什么胡人不胡人的,倒显得小的没见识似的。不过您也算是问对人了,我还真见过,是您家老夫人罢?不是小的说您,怎么就放一个不会讲汉话的老夫人自个儿出来了呢?”
白子渊挠了挠头,很是惭愧道:“是、是,我一时忘记了,敢问我奶娘她现在在哪儿?”
那活计倒是爽快:“就在后头,爷随小的来罢。”
说着,那伙计将白子渊带到了后头大夫问诊的地方,掀开了一道门帘,“呶,就在我们郎中这里了。”
白子渊一进去,果然见着乌帕坐在那天来替李箐萝看诊的大夫身边,后者像是刚替一名患者瞧完病,正在桌案上头刷刷地写着药方子。
一见了白子渊,乌帕笑眯眯地站起身来,对他略带了些歉意道:“渊小少爷,这个是那天的大夫吧?您和箐萝姑娘久等了,大夫说他给前边这个病人看完了就跟我去。”
白子渊赶忙摆了摆手,粟特语十分自然地脱口而出:“这哪儿能怪奶娘您?是子渊昏了头了,竟然忘了乌帕不会大齐话。”
一旁的郎中刚好开完了药方递给了他面前的患者,然后转过头来对着白子渊责备道:“你这小公子也真是,怎么叫你家里不会汉话的老夫人来请郎中呢?好在老夫还认得她的长相,记得你们三天前来过,不然你家老夫人怕是要急死了!”
白子渊听了,连忙拱着手,口中致歉道:“老先生教训得是、教训的是,子渊欠考虑了,下次定然不会再如此做了。不过大夫,您能不能先跟我去客栈里头瞧瞧前两天那位姑娘,她今日上午醒来了。”
那位郎中捋着下巴上的胡子,点头道:“老夫已经知晓了,还好你家老夫人能听懂汉话,也能讲出来两个词。方才连比划带猜的,老夫好容易才明白!”
这时,乌帕也用粟特语焦急道:“您别责怪我们渊少爷了、快同我们去罢!”
于是,待郎中老先生收拾了他的药箱,三人这才动身前往醉仙楼客栈。
三人一进入厢房内,只见着李箐萝正托着腮坐在窗自边上,桌上的蜂蜜碧梗米粥已用完了,羊奶山药糕和翡翠珍珠虾仁也各用了一些。
一见了几人进来,李箐萝起身与他们见了一礼。
白子渊赶忙冲上去,扶着李箐萝坐下了,口中道:“箐萝姑娘,你身子......还虚弱着,不必多这些礼。我和乌帕将大夫请来了,先让这位老先生替你诊脉吧!”
李箐萝点了点头,二人互相见礼后,那位郎中也将药箱从肩上取下放在一旁,坐在李箐萝的面前,将自己的手搭上了她的手腕,把起了脉来。
郎中捋着胡须,细细地感受了片刻,然后沉吟道:“姑娘今日醒来之后,身子可有何不适之感?”
李箐萝想了想,答道:“我的头很痛,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先前的事儿。还有就是总感觉口干舌燥,心里头好像有什么堵得慌。老先生,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那位郎中点了点头,道:“你的头痛和心中结郁许是因为你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打击过大、令你难以承受所致。不过这不要紧,这些可能只是短暂性的,你只要好生休息、调养着,应是很快就能好起来。”
这时,白子渊有些紧张地朝那位郎中使了个眼色,问道:“那......她身子里头的......”
那位郎中爽朗地笑了起来,他捋了一把胡须,道:“小公子怎么如此紧张这位姑娘腹中的胎儿?这位姑娘的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跳动很是强劲,如珠走盘。”
“公子放心,她的脉象平稳有力,腹中胎儿应是也很康健。也得亏了是这位姑娘的身子强健,想来应该未曾受到冲击的影响。不过,如今她的胎象仅一月有余,还未稳固,所以定得好好儿地养着,万万不可懈怠。”
说完这些,那位老郎中便有些暧昧地抿嘴笑着,然后故意凑在白子渊的耳边大声道:“小公子若要提亲可得抓紧了,不然后头这位姑娘肚子大了起来,喜服可得专门花大价钱找裁缝定制啦!”
白子渊听了,双颊腾地发起烫来,一瞬间从脖子红到了耳根,整张脸像是煮熟了的虾子一般,他慌张而羞涩地摆着手解释道:“不、不,这不是......不是老先生想的那样......”
这时,一旁的李箐萝像是才反应了过来,她上前一把抓住了那位郎中的袖子,厉声问道:“老先生,你方才说什么?我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老郎中缩了缩手,将自己的衣袖从李箐萝的手中扯了出来,有些莫名其妙道:“是啊,你腹中的胎儿已经一月有余了。怎么,难道你自个儿不晓得?”
说完,他看着李箐萝和白子渊的眼神带了些怀疑,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李箐萝听了更加疑惑,双眼愣愣地瞧着前方,整个人面如土色,口中不住念道:“怎么会?这、这怎么会?”
接着她又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颅。
白子渊一瞧她这副模样,赶忙上前轻轻拍了拍李箐萝的脊背,然后对着那老郎中解释道:“老先生,那天我忘了告诉你,这位姑娘是我在大街上遇到的,她当时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那位郎中这才恍然大悟,他轻轻地拍着自己的嘴,道:“抱歉抱歉,方才是老夫多事了。”
一边说着,他又一边上前对着李箐萝行了个礼,道:“姑娘,你莫生气,且教老夫瞧瞧你左脸上的伤患之处罢。”
此刻李箐萝正用双手支着头,自顾自地摇着头,根本听不进人讲话。
那老郎中又询问了一遍,见对方毫无反应,便与她身旁的白子渊使了个眼色,令他先将李箐萝的手制住,然后自顾上前细细地检查起了她左脸颊上头的烧伤。
瞧了片刻,那郎中才后退了回去,从药箱里头掏出毛笔和一张莎草纸,到桌前去一边写着,一边对白子渊道:“这位姑娘左脸的烧伤本不严重,方才瞧来已经结痂了。那天老夫所开的草药继续给她敷在患处,很快便能好了,但是可能以后要留下些疤痕。老夫现在再开一副宁神醒脑、一副安胎的药方子,小公子去药房抓了药,一天两次煎给她喝。”
白子渊正安抚着李箐萝,于是便先道了谢,然后示意乌帕上前去将方子接过,用粟特语吩咐道:“乌帕,劳烦你把看诊的银子给大夫,好生将他送出门去。”
乌帕应下,带着那老郎中退出了客厢。
厢房内只剩下李箐萝和白子渊二人,这时李箐萝开口问道:“方才听那郎中所言,我的左颊被火烧伤了,白公子,能否请替箐萝寻面镜子来一瞧?”
白子渊点了点头,走到了客厢内的一只柜子旁,过了一会儿,他便从一个抽屉中摸出了一面巴掌大的铜镜。
白子渊走回李箐萝的身边,先是将铜镜藏在身后,对她道:“箐萝姑娘,你原先的容貌应该极为清丽,只是......现在你的左脸上被火燎了一小块,刚刚才结了痂,可能瞧着有些可怖,等下你看了,可千万别太难过......”
李箐萝用力地点着头,迫不及待地将那面铜镜接了过来。
那面铜镜不大,只照到整张脸的一部分。首先映入李箐萝眼帘的确实是一张清秀得如同出水芙蓉般的女子的右脸,轻烟一般的罥烟眉微微蹙着,即使她的眸中笼罩了一丝愁容,也可以瞧见右颊边若隐若现的梨涡,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着气血虚弱,她的面容有些苍白。
李箐萝的双手颤颤巍巍地捧着铜镜,缓缓地将左脸别了过来,只见着她原本应该香娇玉嫩的桃腮上有一片红肿的痕迹,而最中间的部位已赫然结了片鸡蛋大小的黑痂,旁边还布满了擦伤的痕迹,瞧着甚是可怖。
李箐萝望着镜中那片疤痕和自己的模样,电光火石间,无数记忆涌入了她的脑海。
她被身心两处传来的剧烈疼痛压得险些喘不过气,李箐萝不由自主地捂着头蜷起了身躯,面容因极剧的痛苦而扭曲在了一起。她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只觉得自个儿的心跳得迅速的像是要从胸腔跳出来一般。
昏迷前的种种回忆全都一点点地被唤醒了,李箐萝只觉得自己已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滴大滴的泪水不住地从眼眶中了涌出来。
白子渊见状,只以为李箐萝是因为瞧见自己容貌受损而难过,他顿时手忙脚乱地上前抚慰道:“箐萝姑娘,你、你先别哭嘛,不过就是一块疤而已,并不影响你的......呃,美貌。如今你还怀着身孕,这样大的情绪波动对你腹中的胎儿不好......方才你也听那大夫也说了,现在才结痂而已,你再忍忍,过几天、马上便能好了。”
李箐萝心口绞痛着,她又哭得喘不过气儿,只得低着头朝白子渊摆手连连,示意对方先不要再同自己讲话了。
白子渊仿佛也瞧出了什么,他赶忙从袖中取出了一方绸缎手帕递给李箐萝,好让她擦拭自己脸上的泪水,一边默默地坐在她的身边,拍着她的背。
李箐萝捂着脸放声大哭着。
过了很久,直到白子渊觉得她的眼泪都要流干了,李箐萝才稍微冷静下来了一些,她一边同那方手帕擦拭着面上的泪水,一边有些抽噎着直起了身子。
李箐萝一抬起头,白子渊便看到她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只听她声音颤抖着,对着白子渊道:“白公子,我......我全都想起来了。”
海棠窈醉胭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