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窃据要津(二)

姜尚食见状,心里头浮起了一丝嫌恶,但是她却还是控制着自个儿的表情,面上只是稍稍冷下来了些。

见姜尚食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蔡广财的心里头这才舒坦了点儿,于是他继续嘲道:“姑姑的侄儿那可是在陛下身边当差,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去都进不去呐。您侄儿日后若侍奉得宜,说不定还能调到陛下跟前儿去呢。天子身边,这般好的差事连奴才都羡慕不来,何必要费力跑来内侍监吃力不讨好呢?”

姜尚食咬了咬下嘴唇,道:“我侄儿在后堂做些杂活儿,那里头可不止他一两个人。虽说离陛下不远,但也仅仅是听着好听些。我那侄儿他不是个会讨人欢心的,这么些年来总也未见过他能进殿里伺候,就更别说近陛下的身了。于是我便想着,与其如此倒不如抓住眼前的机会,所以这才来求了广财你。”

蔡广财斜睨着姜尚食,冷嘲热讽道:“姑姑方才不是还有些厌恶奴才,怎的如今倒是自个儿凑上来了?姜姑姑您已是尚食女官,再往上头也是升无可升了,您侄儿如何能进了宫,还去了太极殿的后堂侍候,这里头没有您的功劳,那奴才是不信的。而如今他若想到御前去露个脸儿,还不是您两句话的事儿?”

姜尚食被蔡广财说得是又羞又恼,于是便也豁出去了,道:“我如何敢教他去御前伺候?伴君如伴虎,他那个性子到了陛下跟前儿,只怕是死个九回都不够!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接着,姜尚食竟开始抽噎起来,“你可知我为何要教我那侄儿进宫?自我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家里便没落了。我与哥哥相依为命长大,到了后来我那苦命的哥哥好容易成了婚、有了我侄儿,就这么安生地过了几年;”

“不料天意弄人、好景不长,我哥哥后来生了肺痨,他娶的那婆娘竟将全家仅剩下的一点钱全都卷了跑了!哥哥没钱看病很快便去了,举目无亲,我一个小姑娘如何赚钱养活两张要吃饭的嘴?于是我只能带着我那尚是孩童的侄儿进了宫里......”

姜尚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着,蔡广财倒也心生了些怜惜,给她递上了自己的帕子。

姜尚食接过手帕,继续道:“我们家里唯一的男丁便成了这样了,他在那太极殿的后堂里头整日提心吊胆,我这个做姑姑的瞧在眼里,每日都觉得十分对不起我那死去的哥哥......”

“所以如今,好容易得知了这么个机会,我便想着不若给我那侄儿调动调动,寻个肥差至少还能攒下些钱来,往后年老出宫去过自个儿的日子,也好过在那暗无天日的后堂里受尽白眼啊!”

蔡广财听了,上前执了姜尚食这双曾经做御膳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轻轻地拍打着,“姑姑哟,您这说得可真是连奴才都心疼!只是您自个儿方才也说了,这采买办太监的职位,他真的是个‘肥差’啊!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来,这里头、这里头哪儿还有奴才说话的份儿呢?”

姜尚食强忍着心中的厌恶,用手帕擦了擦眼角,道:“蔡公公您始终是内侍监的掌事大总管,只要您不点头,旁人怎能随意将人塞了进来?我知晓您也有自己的筹谋,只是那旁人能予您的,咱们这边儿也是一样的,保证绝不会亏待了您!”

蔡广财闻言,只是摇头道:“这不成啊。姜姑姑,不是我蔡广财不愿意帮您这个忙,只是这采买太监的空缺职位太过抢手了!这不,就连贵妃娘娘那头都来过问了,您就更别说旁人。一连几天我都被宫里头各路人拉去叙话,全是为了这个。今日我好容易得了些空儿,到姑姑您这儿来瞧瞧,结果您还是同我讲这个——”

姜尚食听了他推辞的话,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但是又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甘,于是便换了副面孔,扯了扯蔡广财的袖子,出言恳求道:“广财,能否看在你我二人这么些年来的情分上,就给我姑侄二人帮了这个忙罢?”

蔡广财皱着眉好容易将自己的衣袖从姜尚食的手中夺了过来,显然是已经被对方的胡搅蛮缠给惹恼了,但念着二人的情分,却还是耐心地劝道:“我的姑奶奶,您怎么就不明白呢?且听奴才一句劝罢:这位子啊,多少双眼睛都在后头盯着呐!”

“奴才自个儿哪儿能不想卖个人情、从中捞些好处?只是这事儿里头的水是真的深,奴才可不想赚那亡命银子。奴才能跟您说得也只有这么多啦,这位子啊,咱们是真碰不得!奴才还想在宫里头安安生生的,旁的,姑姑您自个儿琢磨去罢!”

说完,蔡广财便自起了身,竟是要拂袖而去。

姜尚食听后,将信将疑地望着蔡广财退出去的背影,心里不断盘算着对方的话有几分可信。但她心里还是猜想,许是蔡广财已经应下了旁人,所以这才死活都不肯答应自个儿,做出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

姜尚食回想着,心中愈发气恼,方才自己那般低三下四地求着,还平白牺牲了些色相,竟自去贴了那阉人!要是换做往常,她哪儿能做出这种举动?

但是姜尚食始终也是没有办法,毕竟那蔡广财的心中是跟明镜儿似的,压根就没想要帮她,是她自个儿自作多情地贴了上去,还未曾办成事儿。

——真是越想越教人感到恶心。

姜尚食叹了口气,恨恨地将手中方才蔡广财递来的手帕扔到了火盆里。

......

子夜,漪兰殿内殿。

安贵妃依旧斜倚在黄花梨木的贵妃榻上,墨莲在她的身旁伺候着,二人的面前有一道精致的水晶珠帘,闪烁着斑斓的光芒。

隔着这道珠帘,安贵妃的面前正站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小内侍,想来此人应是她先前令墨莲传召来的内侍监监牢里头的内应。

只见那内侍将兜帽取下,然后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放在了一边之后,这才右手握拳在胸前比了一个手势,单膝跪在地上行礼道:“奴参见主上娘娘,敬请娘娘康安。”

那小内侍本就长了一张极为寻常的面相,墨莲又特意将殿内灯光调得昏暗,此刻隔着一道水晶帘,所以便更看不清面容他的面容了。

安贵妃轻轻“嗯”了一声,抬手道:“免礼,起来回话罢。”

那名内侍这才起了身,恭敬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上头的人给自己下达命令。

安贵妃开门见山道:“采买办的太监王禄是谁在负责看管着?”

小内侍答道:“回主上娘娘,是奴的几个手下在看管着他。娘娘先前所吩咐的每日审讯也是由奴和另一位内侍一同负责。”

安贵妃点了点头,道:“他最近还是未曾松口吗?”

那名内侍答道:“是奴无能。他的口风极严,连翻挨过了好几轮的刑罚,半条命都要去了,却是还未从牙缝里头挤出半个字儿。”

“哦?他倒真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据奴推测,若不是他背后之人已给足了好处,或是被别人拿住了短;那便只能是他自个儿临时起意,想自个儿赚点外快,这才做下了擅自更换食材产地之事。”

安贵妃听了,沉吟道:“好罢,那便甭管他了。”

说着,她又转头对着身边的墨莲道:“你记下方才他说的话,然后去同府里传话去,教他们派人查一下这王禄是否真跟什么人接触过,看看能否查出他背后之人。”

见墨莲应下,安贵妃又对着那内应道:“本宫需要你回去办件事儿——”

那名内侍单膝跪地,低着头道:“主上娘娘请吩咐。”

“你回去了想办法私下再审王禄一次,本宫不管你是威逼也好、利诱也好,先瞧瞧能否探明他背后真的有人;他若松口,你便马上传个信儿给本宫来。”

那名内侍点了点头,道:“遵命。只是娘娘,若他依旧不松口呢?”

安贵妃缓缓地转动着手中的护甲,半眯着她的凤眸。

沉默了片刻之后,只听见珠帘的这一侧传来了安贵妃冷酷的声音:“他若不愿开口,那你便告诉他:机会已摆在他面前了,他既如此不愿配合,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咱们也已是仁至义尽了,就请他做个明白鬼罢。”

此时紧闭的门窗外头风吹影动,安贵妃面前的珠帘仿佛也晃了几下,光影闪烁。

那名内侍应下,问道:“那旁的......?”

安贵妃继续道:“你想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王禄,然后伪装成自裁的模样。另外,最重要的是一定要事先准备一纸认罪书,里头阐明先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户部尚书裴寅松跟他身边的人指使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联合户部一道贪朝廷的银子;并且,裴寅松还要他寻机会谋害皇嗣,所以才有了那天毒蟹的事儿。”

“待他断气儿之后,你拿着他的手在上头画押,然后再将这画押了的认罪书交予你们的总管太监,这之后的事儿便不用你管了。”

那名内侍听了,点头应道:“是,奴明白了,奴会谨遵主上娘娘的旨意,将这差事办妥了。”

安贵妃继续道:“关于采买办太监的位子空出来的事儿,你也要用心帮本宫留意着,既然咱们的谋划使这肥差好容易给让出来了一位,那咱们也不能浪费了这个大好机会。内侍监那头儿有什么消息了,你都要随时报予本宫,这些日子本宫正在挑选合适的人,这回一定要将咱们自己的人给安插进去。”

那名内侍满口答应,“奴自然知晓,主上老爷将奴安排进内侍监,便是要随时为您提供消息的。适时主上娘娘有了合适的人选,奴自会想法子替您运作一二。”

安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嘱咐道:“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千万要避人耳目,你需得自个儿亲力亲为,切忌将这些事儿假手于人。若是你敢因着偷懒而将咱们的计划泄露出去一星半点儿,破坏了整个局,那你和你兄弟的脑袋便不必要了。”

那名内侍闻言赶忙伏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将头在金砖地面上磕得砰砰响,口中急切道:“主上娘娘明鉴!奴和奴的兄弟自小受主上老爷恩惠,这才能苟活至今。奴和奴兄弟的身家性命本就是主上一家所赐,奴就是万死,也绝不敢将主上娘娘您吩咐的事给办砸了啊!”

说着,他又直起身来,将只有三指的左手举过头顶,发誓道:“奴在此对天地神明起誓,奴和奴的兄弟此生绝不会做出任何有负主上一家所托之事。天地可鉴,有违此誓,奴和奴的兄弟便会受尽天下酷刑,死无全尸、不得善终!”

安贵妃隔着珠帘瞧了他那模样,赶忙皱着眉摆手道:“打住打住。还未行动,你起这劳什子的毒誓做什么?本宫若真不信任你们兄弟,可还敢将这般重要的事交托予你么?你且记下本宫所言,赶紧去将这些事儿办好了才是最要紧的。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内侍监罢。”

那名内侍点了点头,道:“遵命。祝愿主上娘娘万安,奴告退了。”

语罢,只见他单膝跪在地上,右手又握在胸前做了一个与进来时相同的手势,做完之后才起身将一旁的黑色斗篷再次拿起,罩在了内侍宫服的外头。

“对了,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些,莫教人发现了。墨莲,你且将他送到华阳宫的侧门去。”

墨莲得令,起身掀开二人面前的水晶帘走了出去,对着那名内侍道:“公公请——”

那名内侍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将斗篷后头的兜帽带上,这才跟在墨莲身后退出了内殿的门。

外头的气息随着殿门的开合偷偷溜进来了一点儿,大殿里静悄悄的,只余下安贵妃面前的水晶帘左右摆动着,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像极了一排舞娘妖娆而妩媚地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海棠窈醉胭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