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司膳一路在前头带着路,周窈棠忍不住开口问道:“竹姑姑,可是尚食姑姑传我去吗?姑姑可知是要问奴婢些什么事?”
竹司膳在前头摇了摇头,淡淡地答道:“不是尚食姑姑传你。是安贵妃娘娘宫里的大宫女墨莲,她此时正在尚食局正殿等你,说贵妃娘娘要传了你过去问话呢。”
周窈棠心里咯噔一声,佯装镇定道:“姑姑可知贵妃娘娘寻我何事?”
竹司膳没有回头,“左不过是先前那档子事儿,也不知到底为何这般没完没了的?这回你可是挨过了打的,到时贵妃娘娘要问话,你就小心着些回答,莫要再莽撞了。”
周窈棠只得应下,“是。”
她们吃饭的小院子距离尚食局本来就没两步,所以不一会儿周窈棠就来到了殿中。只见着姜尚食正与一个打扮奢丽得有些不像宫女的宫装丽人叙话,想来这便是安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墨莲了。
竹司膳带着周窈棠上前行礼道:“姜尚食,姚解语她人已被我带来了。”
宫装丽人转头先是瞥了竹司膳身后的周窈棠一眼,唇边旋即绽开一个微笑,上前对着竹司膳回礼道:“有劳竹沥姑姑了,”接着她又对着姜尚食躬身行了一礼,“那奴婢便不叨扰二位姑姑了,奴婢还得赶紧回宫同我们娘娘复命,且先借您司膳房中这位姚女史一用。”
姜尚食满脸堆笑地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将周窈棠二人送至尚食局门口,口中还不忘慈祥地叮嘱她道:“解语啊,安贵妃娘娘等会儿寻你问话,这回你去了漪兰殿可要记着守规矩啊。”
周窈棠轻轻点头,乖巧地应了一声,转过头去却是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谁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提醒自己不要乱说话罢了,免得波及了她姜尚食。一个笑面虎还充什么好人?
墨莲似乎很是高傲,一路上带着周窈棠默默地往贵妃所居住的华阳宫走着,对她甚至连一两句寒暄也没有,这教周窈棠根本无法提前判断贵妃对自己的态度:这般大张旗鼓地传了她去到底所为何事?
周窈棠的心中不禁打起了鼓,也不敢主动开口问话。
周窈棠一路小碎步蒙头跟在墨莲身后很是无趣,于是只能观察起了她的衣着装扮来。不看不要紧,一瞧便发现墨莲足下的穿着的鞋履与普通宫女所穿大不相同。
像是周窈棠她们,乃至有品阶的掌膳、典膳姑姑们平日里也只着平头素履,只有再往上头些的女官可以在履上配些绣花纹样,抑或是做到了帝后身边的尚仪女官那样的品阶,才可穿着小头云锦履。
面前的墨莲虽也是贵妃娘娘宫中的大宫女,但是品阶却是不及皇后娘娘身边的凤仪嬷嬷那般高,然而她的足下竟赫然踏着一双厚帮的卷云高缦履,身上的锦衣宫装也是颜色鲜艳,发髻间插着的簪饰竟是比一些低阶的妃嫔还要华丽些。
周窈棠暗暗皱了皱眉,虽说贵妃娘娘的大宫女是该体面些,但是她却打扮得这般靡丽,早已远超了体面的界限,想来应是安贵妃特意纵了的。
周窈棠很是不明白,平日里瞧着安贵妃也不是个豪侈糜费之人,她为何要这般做——身居高位不懂低调,反倒是如此堂而皇之地准许自己手下的宫婢穿金戴银,故意教人觉得她轻财浪掷、嚣张跋扈?
周窈棠就这样想着,跟着墨莲身后约走了不到两刻钟,便已来到了华阳宫门外。
墨莲上前叩开了宫门,然后便将周窈棠请进了漪澜殿的内殿中。周窈棠用带着几分拘谨的求助眼神望了墨莲一眼,对方只朝她友善地笑了一笑,然后自己却退了出去,将大殿的门从外头合拢。
周窈棠往日来华阳宫送膳时,都只能送到殿门口的小院里,从未进去过内殿。今日乍一进内殿,视线便马上被眼前的一扇屏风吸引了。
只见那屏风足有一人多高,共有四面。屏风的底座用紫檀木雕就,上覆并蒂莲纹;屏风四周的边框以黄花梨木镶透雕螭纹;中间的屏风面儿分别是以云锦织就的瓜瓞连绵、岁寒三友、凤穿牡丹以及百子嬉春图,即使现在是在夜间,就着殿内有些昏黄的灯光也能瞧出其色泽光丽,灿若云霞。
屏风另一侧阵阵袅袅香烟升起,大殿内有一股若隐若现的苏合香的气息。周窈棠不敢再四处乱瞟,站在原地正要行礼,只听着殿内传来安贵妃幽雅的声音:“杵在门口做什么?快上前来罢。”
周窈棠听了,赶忙上前低身行礼道:“奴婢敬请贵妃娘娘福安。”说完了之后,她便恭恭敬敬地低着头,望着地上的金砖。
安贵妃从她的黄花梨木贵妃榻上坐起身,右手扶着一旁的翘头,打量了面前的周窈棠片刻之后道:“起身回话罢。”
周窈棠谢过,从余光里暗暗观察着四周,果然安贵妃的内殿布置得也是极尽奢靡,四壁装饰着各种古画文玩、奇珍异宝,整个内殿金碧辉煌。
“你就是姚解语?本宫可是同你在灵犀宫里打过一次照面?”
周窈棠微微抬起了些头,她瞧见对方从贵妃榻的后头随手摸了柄翡翠玉如意,一边把玩着一边问着自己,那玉如意晶莹通透、翠色欲滴,水头瞧来是极好的。
“贵妃娘娘好记***婢正是姚解语。”
安贵妃对着周窈棠微微一笑,道:“上次你初见本宫时,瞧那模样也是个大胆儿的,怎的今日唤了你来,反倒是怕得连头都不敢好好抬呢?”
周窈棠连忙垂下了自己的头,口中分辨道:“奴婢不敢,只是不知贵妃娘娘唤奴婢来所为何事,所以心中惶恐。”
安贵妃听了她的说辞,轻哼了一声,道:“本宫召了你来,你竟然说自己不知所为何事?”
说着,安贵妃竟是站起了身,上前两步走到周窈棠的身边,用食指轻轻地挑起她耳垂上带着的素银耳坠,轻声问道:“本宫问你,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周窈棠未成想到对方如此直接,她心下一惊,连忙回答道:“这......回贵妃娘娘的话,此乃桓王......殿下,在奴婢入宫前交予奴婢的,是代表奴婢身份的信物,娘娘应已知晓了。”
安贵妃听了,将手一松,那耳坠失了倚靠,在周窈棠的耳珠下摆了两摆。
“小心些自个儿的说辞,表弟如今已是廉尊亲王了,这儿可是宫中,不比你王府里头。在本宫面前犯了错便罢了,但是你这口误若教外头的人听见,可是要被拿了治罪的。”
周窈棠赶忙低下身子请罪道:“奴婢知错,下次不会再犯了。”
安贵妃转身坐回了贵妃榻上,继续把玩着那柄玉如意,口中对周窈棠说道:“罢了,你很规矩,初见了本宫也没有胡乱攀上来求助,今日的礼仪做的也算是不错。表弟先前已传了书信来京中,他既将你托付予了我,那本宫必然会护佑于你。”
“只是你如今身在六尚局中,本宫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很多关于你的事儿,连打听都要费些功夫,更别说绕过那么多女官嬷嬷去护着你了。本宫不想负人诺言,所以今日唤你来便是想问你一句,你可愿意调来我的宫里当差?来华阳宫你也可以松快些,不必再像当学婢那般辛苦了。”
周窈棠心中总算松了口气,想来贵妃此番意思与她心中所料一致,于是便略略思考了一番,回话道:“贵妃娘娘的体贴之意,奴婢感激涕零。只是今日娘娘这般大张旗鼓地传了解语来,转眼便将奴婢收入宫中,怎能不教旁人议论?”
安贵妃听了她居然敢拒绝自己的提议,眉头一皱,带了些愠怒道:“那你想如何?”
周窈棠继续躬身解释道:“贵妃娘娘先莫着急,且听奴婢一言——”
“想必殿下已同娘娘讲过,奴婢是由内监司总管李盏李督公带进宫里头的,这也是殿下所谋划的:一来可以将计就计,二来正好能隐了奴婢同娘娘的干系。如今李督公认了奴婢为义女,且是他将奴婢安插进司膳房中的,若是奴婢今日应下了娘娘所言,进了华阳宫里当差,虽能得娘娘庇佑,但却会使李督公质疑奴婢对他的忠心,反倒对您也会有危险。”
“另外,奴婢在司膳房里倒也算是如鱼得水,上头的掌膳、司膳姑姑皆对奴婢有恩,奴婢在司膳房中也还算是招架得住。平日里,也可以通过差事结识各形各色的人,作为六尚局学婢的身份算是比华阳宫中的宫女更方便些,也更加容易实施计划。”
听到这儿。安贵妃稍敛了些怒意,问道:“虽你说得这些都还算有两分道理,但你若到华阳宫里不更加容易接近陛下?本宫瞧着怎么也不见你行动,方才听了你所言,又有些不明白你进宫来到底是为何?”
原来,赫连桓并未全然告诉自己的表姐和舅舅周窈棠进宫的真实目的,他只在信中说自己安排了一步好棋到宫中,希望自己的表姐能多多照拂着点儿,往后可堪大用。
安贵妃在丁淑仪宫里初次见到周窈棠的容貌便会意了,她只以为赫连桓是为她寻了个帮手,一个拥有着张令她无比嫉恨的面孔的帮手。
周窈棠听了安贵妃的问话,有些不解,但是她在心中暗暗琢磨了片刻,便猜想着赫连桓定是只告诉了安贵妃自己想要接近皇上,所以方才她才会这么问自己。
于是周窈棠眼珠转了两转,解释道:“奴婢是要接近陛下没错,只是若真在您宫里被瞧上了,那陛下岂能不疑心您和奴婢之间的关联?适时,陛下还怎敢收了奴婢去?奴婢又如何能好好为娘娘谋划呢。再者,这传出去了也有损娘娘的清誉啊。”
安贵妃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道:“那你自个儿有什么打算?”
周窈棠道:“奴婢认为可以依照李督公的计划,便是往各宫送膳之时,看准机会偶遇陛下,这样才不教人起疑。”
安贵妃不置可否地顿了顿,然后说道:“那你便先按照他给你定下的计划行事罢。只是方才你说自己在司膳房中如鱼得水,我却是听闻你先前被尚食女官和司膳一顿好打?若不是怕你教人欺了去,我也不至于如此着急将你传了来。”
周窈棠赶忙行礼道:“奴婢劳娘娘挂怀了,只是一小顿掌心板子,不值当一提。”
安贵妃点了点头,她又仔细地上上下下端详了周窈棠片刻,道:“本宫要提醒你一句:你应是知晓容貌于自个儿有多重要,我瞧着你同初见时清瘦憔悴了不少,若真是因着六尚局差事苦,你可乘早调来华阳宫中,免得为了那点儿鸡毛蒜皮的原因自损容颜,反倒得不偿失。”
安贵妃的语气中存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又补充道:“你方才担心的那些什么宫人议论之类,于本宫而言全是无足轻重的。你莫小瞧了本宫,那点儿细枝末节本宫还是受得住的。倒是你,往后好好帮衬本宫才是最重要的。”
安贵妃说得很是云淡风轻,又带了些骄矜。
周窈棠道:“奴婢怎敢小瞧娘娘。娘娘是贵妃,是吏部尚书大人的嫡女,您生来便是天家骄女,就算日后没有奴婢的帮衬,您在宫中的地位也不可撼动。只是奴婢位微言贱,一心只想依附于您,奴婢还指着娘娘日后能稍稍庇护一二,又怎敢厚颜教您替奴婢承受旁人的闲言碎语和陛下的猜忌呢?”
安贵妃听了,面上也微微有些满意的神色,但是却没有显露得过于明显,她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还未发觉你竟是这般会说话的。只是你若一口一个奴婢地讨好人惯了,往后实在是得注意着改改,陛下可不喜奴颜婢膝的谄媚之人。”
周窈棠马上敛了神色,道:“解语明白了,谢贵妃娘娘教诲。”
这时,殿内的灯火闪烁了两下,那紫檀屏风后头的香雾似乎也转了个方向,然后继续向大殿上方缥缈而去。
海棠窈醉胭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