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一波又起(二)

“谢禁军?”

谢云谏回过了神来,望着前头的女子莞尔的模样,倒又教他不禁想起了忆中的那人,虽说二人眼神中所存的情绪各异,但那笑起来娇俏的模样却是如出一辙。

周窈棠见谢云谏依旧有些恍神,心中自然分明,于是福了福身子,出声提醒道:“前头已是六尚局的大门了,大人将我送至这里便好。今晚真真儿是劳烦谢大人了,改日奴婢一定亲自熬煮了茶汤小点送到玄武禁军中去,以报谢大人搭救之恩。”

谢云谏听了,赶忙摆摆手道:“姚女史不必这般了,都是职责所在、举手之劳罢了。姚女史这番心意本卫已领了,北大门......守卫很是森严,请您还是莫要奔波,免得冲撞了什么。”

周窈棠听了,心中也是一片了然。

谢云谏那般洁身自好,从方才他背自己的方式就知了——为了不直接触碰到她的足部,他宁愿用自己胳膊的侧弯架着她的小腿,这个姿势走起路来十分吃力。

自己虽是司膳房学婢,但也属后宫女眷,谢云谏还未曾议婚,自己虽存了好意,但确实理应避避嫌;另一方面,他这也是怕不知情的人瞧见了会多言罢。

周窈棠想再探探对方对自己的态度,于是半带着笑颜试探道:“谢禁军所言极是,是奴婢思虑欠妥了。那边待到日后有机会了再一并还了今日之恩罢,适时谢禁军可莫要再拂了奴婢一番答谢之意啊。”

谢云谏听了,口中敷衍道:“自然、自然。只是本卫还有巡逻之务在身,姚女史若是没有旁的吩咐,我等便要先行一步了。”

周窈棠见也再瞧不出什么,于是也低下身子行了一礼,目送着谢云谏一行人渐渐远去。

过了片刻,周窈棠正要扶着门回司膳房去,只见着不远处朝露一行人朝着这边回来了,她一边跑向周窈棠,口中一边喊道:“我方才可瞧见了!”

不一会儿朝露便跑到了周窈棠的面前,气喘吁吁地指着她,兴奋地问道:“呼......解语,方才同你说话的人,呼......可是德妃娘娘的哥哥?”

周窈棠点了点头,莫名其妙道:“怎么啦?可是有什么不妥?”

朝露一边叉着腰缓着气儿,一边拍了拍周窈棠肩膀,笑着道:“解语,我怎么没瞧出来你有这般本领,居然搭上了‘玄武俊郎’送你回来,你可不知晓自个儿方才有多羡煞旁人呢!”

周窈棠皱了皱眉,赶忙上前捂了朝露的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丫头真是,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教旁人听去了,还真以为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我不过是因着气血虚弱、体力不支昏倒在宫道上了,方才幸得谢禁军搭救,这才没有冻死在外头!”

朝露瞪了瞪周窈棠,本要同她嬉闹,结果一听她讲了自己体力不支,便赶忙上前扶过了她,然后一边朝司膳房走,一边嬉笑着耳语道:“行了行了,我这不是在同你玩笑嘛!怎么样,谢大人他是不是真的很俊美?快跟我讲讲他送你回来的时候可同你说什么啦?谢大人他是个怎样的人?温柔?热情?还是冷酷?......”

二人一路笑闹着回到了司膳房中,朝露连忙去取了晚饭,二人一道坐在小院里头捧着碗边吃边相互揶揄着。

今日她们的晚饭是南瓜杂谷粥,配了点野菜馒头和黄齑,也就是腌萝卜、腌糖蒜和一些腌韭菜。

这些腌制黄齑的食材本身味道就很冲,再加上为了供宫廷苦役们下饭,所以司膳房的腌菜姑姑特意加重了每种调料的用量,粗盐更是码了厚厚的好几层,下头的杂役和做苦工的小厮倒是很喜食用。

周窈棠在家中时饮食清淡,就算是喝清粥,也是要用许多种不同的食材熬煮的,本就带着或鲜或甜的滋味,哪里像如今这般?而配菜自然也是时鲜的小菜和小河鲜,或生呛或凉拌,自然不需要什么味道重口的腌菜了。

再加上江州饮食大多不用太繁复的调味料进行烹制,注重的是食物本身的气息,所以她的味蕾也自然浅些。于是每当瞧着旁人大嚼那些腌菜时酣畅淋漓的表情,周窈棠总是一边好奇着,一边忍不住要掩了自己的口鼻。

进宫之后她也曾尝试过夹了那么一小点儿腌韭花——旁人都说这是最香的,特意叫周窈棠尝尝。于是她将那一小筷子腌过的韭菜花在汤碗里涮了又涮才敢下口,但是当她刚刚放入口中时,便感到鼻腔里涌入一股呛人的辛辣之气,舌头也被齁得生疼,只觉得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腌韭菜了,更别说旁的黄齑。

有些学婢们瞧了她这副模样便觉得很是奇怪,道是她在家中难道从未吃过腌菜?周窈棠只得推说自个儿的主母瞧人吃了未腌好的黄齑中毒身亡了,从此也不敢让家中人再食用,所以这才对腌菜一类的吃不习惯。

所以在晚饭是杂谷粥的时候,周窈棠总会偷偷地从后厨顺一小勺蜂蜜或者砂糖撒进自己的碗里,然后将粥和糖搅合均匀了再食用。

众人无一不为她无法领略黄齑的“美味”而感到遗憾。

朝露还时常说,等到了冬天司膳房的腌菜姑姑会秘制更多种类的黄齑,适时在冬夜里捧上一碗热气腾腾绵粥,就着从菜坛子里头刚捞出来的腌莲白、雪里蕻、酸豆角和辣白菜,上头还饱含着丰盈的汁水儿,一定要一口粥和一口腌菜一齐吞下去,那才叫做人间美味——就连司膳姑姑亲手做予陛下的御膳里头的珍馐海味也比不过。

周窈棠听了,每每都会忍不住皱了眉,喝着自己碗中的甜粥,再对朝露所言的美味加以质疑——她总是不信的。

今日朝露也像是往常一样,取了好些腌糖蒜回来,用小碟装着,都堆成了一座小山。她尝了一口糖蒜,大呼这美味非比寻常,然而与往日不同的是,她尝过了这一口之后便马上又拨开了一瓣,死活要塞进周窈棠的碗中,教她一定要试试。

周窈棠只见小碟中一个个莹白如玉的蒜瓣,散发着一股糖和白醋混合在一起的气息。她有些拗不过朝露一再的怂恿,只得耐着性子许了朝露将她方才为自己剥好的蒜瓣放在的自己面前的小盘中。

周窈棠小心翼翼地用竹箸将那瓣腌糖蒜夹起,然后凑上前去用鼻子上闻了闻,发现这黄齑虽是用大蒜腌制而成的,却没有教她闻出太多生蒜的辛辣,反倒存了些糖醋汁水的气息。

朝露在一旁看着周窈棠的样子,口中鼓励道:“快尝尝呀,今日这糖蒜腌制得极好,一点儿也不咸,很是酸甜可口,正适合给你就着粥吃呢。”

周窈棠也觉得眼前这黄齑闻起来还算不错,于是便半眯着眼,将信将疑地将那白白胖胖的糖渍蒜瓣放入了口中。

一丝清甜的糖水味混合着白醋的酸爽在周窈棠的口中蔓延开来,竟然没有一丝她想象的那般辛辣刺鼻的生蒜味儿,这蒜瓣浸满了糖醋汁水,加上半生的大蒜清脆的口感,倒教她觉得此齑别有一番风味。

朝露一直紧紧盯着周窈棠的表情,见她并没有露出先前那般嫌恶的神情,这才确实放下了心来,夸口道:“怎么样?我可没骗你罢?”

周窈棠点了点头道:“这道糖醋蒜瓣确实与旁的不同,一点儿也没有咸味,反倒很是清甜可口。”

朝露满意地笑着,从馒头上掰下一小块,另外一并将剩下的半头糖蒜递给周窈棠,道:“你自己剥一瓣儿,再用馒头裹着吃下去,那才叫美味呢。”

周窈棠依照朝露所言尝试着小口吃了,又喝了几口杂谷粥,竟是有些体会到了朝露向她描绘的黄齑配着热粥的美好滋味。

二人又一道吃了会儿,不一会儿,便瞧见陶掌膳捧着一只碗从外头回来了。

她一见着周窈棠,便上前训斥道:“你这丫头跑去哪儿了?不是被饿得走不动道儿么,我本教你等我送膳回来再接你,怎的还自个儿回来了?教我一顿好找。”

周窈棠听了,赶忙起身请罪道:“奴婢当时有些气虚血弱,晕眩得简直不能够起身,再加上天寒,竟在宫道上昏倒了过去;还好玄武禁卫军巡逻经过,将奴婢送了回来。奴婢不是有意如此的,望姑姑恕罪。”

陶掌膳摆了摆手,道:“你下次莫再这般,一下午跑到哪儿去了?罢了,我已忙了一下午,先用膳罢。”

说完,陶掌膳也与周窈棠二人一道吃起了饭来。

三人一边吃着,陶掌膳一边对周窈棠道:“今日我去贵妃娘娘宫里的时候,贵妃娘娘问起了你,许是明日要传召你去华阳宫问话。”

周窈棠有些不解道:“贵妃娘娘要传召我去?姑姑可知是为了何事?”

朝露也在一旁疑惑道:“是呀,要传召便直接传了,为何还要先告诉了姑姑,明日再传召呢?”

陶掌膳摇了摇头,道:“具体的贵妃娘娘并未同我多言。若真要论,我唯一能想到的......许是跟上次丁淑仪宫里的事儿有关?”

周窈棠十分诧异,道:“丁淑仪娘娘的事儿?啊......是毒藻,可是那件事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若不是姑姑今日提起,我都已经淡忘了。”

朝露也在一旁附和道,“姑姑若不言,朝露也不大记得起了。”

陶掌膳左右瞧了一眼,拉着周窈棠和朝露近身,小声道:“我听闻那天蔡广财禀告了贵妃实情之后,他在里头待了许久贵妃才下旨放我们司膳房的人出来。而自从那天凌晨之后,贵妃便叫内侍监去将采买办的太监王禄给拿了,至今好像还被关在里头呢。”

“什么?既然已经拿了人,那为何如今又要传了解语去?”

“是啊,这事儿当时证据确凿,我以为已是盖棺定论了。可若是现在还要找人问话,我可是再拿不出什么物证了呀。”

陶掌膳也是满面愁容,但依旧出言安抚周窈棠道:“罢了,这也是我的猜测而已,你先莫要慌张,说不定贵妃娘娘只是那么一提而已。若你实在害怕,不如明日待贵妃娘娘真来传召了,我再带你去请竹司膳和姜尚食的主意。”

朝露也搂着周窈棠的肩膀,道:“没事的,若明日贵妃娘娘真要传你问话,我陪你去便是。”

周窈棠听了,点了点头,面上一副得了些安慰的模样。

然而她心中担忧的却是另一个原因——莫不是殿下得了什么消息,也放心不下自己,同贵妃娘娘传了信去,教她帮衬着自个儿?

然而若是因着这个缘由,那单独传召了自己去岂不是打了眼,明白地告诉长乐宫诸人,自己是贵妃那一派的吗?

周窈棠心道,李盏那边倒算是好交待些,他若实在介怀,大不了教他以为自个儿搭上了贵妃的背后的文官势力,两者是一条心的。

然而周窈棠她自己好容易运作了一番,才总算是教司膳女官对她另眼相看,虽说不是多大的官位,但是若日后能努力些,等她自己做上了那个位子或更高的女官之位,自然也能有些职权、能接触到更多的人来调查。另一方面,如今她也算是同锦妃一派攀上了些关系,假以时日应该也能问出些什么。

可若贵妃执意要将自己收入麾下,那现在她所做的努力也全都白费了。这样的话,往后还如何能施展开手来调查江州的事呢?

然而并未待她思虑多久,便见着竹司膳从外头进了院子,径直走到周窈棠面前,对着她道:“你且随本司出来。”

周窈棠连忙放下了碗筷,正要起身,却被一旁的陶掌膳拦了一下,只听着她出言低声问道:“敢问竹姑姑传解语去,所为何事?”

竹司膳面无表情地瞥了陶掌膳一眼,然后淡淡地道:“此事与你无关,还请陶掌膳莫要阻拦。”

说完,竹司膳便将周窈棠一把拉起,然后将她带出了她们吃饭的小院子,朝着尚食局前殿走去。

海棠窈醉胭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