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带着周窈棠来到了司膳房放置残余食材的地方。
只见司膳厨房的角落里堆放着很多木质的大桶,有一半是深色的,一半是浅色的。
朝露指着靠近灶台的浅色那部分的木桶道:“这些浅色桶的是装边角料的,远一些那堆深色的是装剩菜剩饭的。一般这些木桶都会由专门负责的太监每天来取,然后拉出宫外去进行处理。这个时辰应该是还未来得及收拾,咱们运气好的话,应该是可以寻到些取蟹粉时扔掉的残渣。”
周窈棠点了点头,于是便卷起了袖子,准备开始搜寻。
因着秋日午后还有一丝余暖,食物的残余被闷在木桶之中一个下午,已经微微有些腐坏了,凑近了便能闻到一丝菜叶腐烂发臭的气息。
周窈棠皱了皱鼻子,她定了定神,摒了一口气,一下掀开了一个浅色木桶的盖子。
一股腐朽的蔬菜混合着内脏的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周窈棠瞧着里头的一片狼藉,若不是有意忍着那股反胃的劲儿,她几乎就要一口吐出来了。
另一边的朝露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她鼓着腮帮子,眉头紧锁着,一手捂着胸口,不住地干呕着。
过了片刻,朝露似乎缓过了点儿劲儿来了,她用衣袖掩着口鼻问道:“你那边儿什么情况?我这里头全是烂菜叶子和各类骨头,真教人恶心地要死!”
“我这儿也是一样,还有好多动物的内脏。”
说完话,周窈棠便马上又屏住了气,用方才找来的两只大布袋子套在了手上,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在木桶里头翻找着。
刚开始的时候,周窈棠还半眯着眼睛,臭气熏天,仿佛多看一眼里头的东西便要吐出来,翻找一会儿便需要抬头透一口气。
但是随着她逐渐深入地翻找,加上又忍耐了许久,逐渐竟习惯了木桶中的腐臭之气,像是失去嗅觉一般,机械地寻找着蟹壳一类的目标。
另一边朝露似乎麻利些,周窈棠才寻完一桶,她就连第二桶都已经快寻完了。
但是俩人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发现,连中午宫女们吃剩下的蟹壳都还未曾找到。
朝露一边翻看着,一边骂道:“怎的做午膳时从不觉着扔掉了多少,如今寻起来,这里头竟有这么多秽物!”
周窈棠也是叹气连连,弓着身子翻了半天,她的后背都已被汗水浸湿了,手上套着的布袋也被那些内脏的油脂和血迹给污染了,她只觉得手中一片滑腻腻的触感。
周窈棠此刻却再也顾不得许多,她给自己鼓了口气,打开了第二只木桶。谁知她刚一打开盖子,里头便传来一股海鲜的腥气——难道里头有蟹壳?这着实教周窈棠的精神为之一振。
这桶边角料的表面覆盖的是一层不太新鲜的菜叶,还有一些菇类的梗。这些都不是她的目标,周窈棠仔细地向下翻找着,期盼着快些寻到这里头海腥气的来源。
过了片刻,周窈棠便发现了那股气息的源头——原来是几只鱼头。显然,这并不是周窈棠所想找到的蟹壳。她继不死心地续往下面深处翻了翻,却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全都是些菜叶一类的污物。
周窈棠瞬间感到大失所望,她把双手举起来,使本就箍起来的袖子又往肩膀内侧滑落了些,然后用露出的一截小臂抹了把头上的汗水。
朝露瞧着她的动作,嘲笑道:“你使袖子擦不也一样嘛。瞧你这垂头丧气的模样,才寻到第二桶而已,没有发现很正常。你这便灰心了?”
周窈棠甩了甩头,道:“自然不是。好歹这事儿也是我提出来的,哪儿有同伴还没累,提议者却先灰心了的道理呢?”
朝露听了,笑了笑道:“这便是了嘛。其实吧,告诉你个诀窍:我认为打开一桶之后可以先闻闻气息,若是没有海鲜一类的味道,那这桶便可以粗略翻翻,不必那么一点一点地细抠啦。不然这么多东西,咱们明天天亮也瞧不完呐。”
周窈棠听了,点点头赞同道:“你说的极是,我这便加快些速度罢。”
说完,二人又各自查看了数只木桶,周窈棠也按着朝露所说的法子加快了手中的速度。正当周窈棠已因为一直弯着腰翻找而感到腰酸背痛时,只听见朝露在一旁激动地喊了一声道:“找到了!”
周窈棠闻言,立刻将面前这只木桶推到一旁,然后冲到朝露的身边,看到她的手上正举着一只鲜艳的橘红色蟹壳。
“太好了!”二人都雀跃了起来,顾不得手中的污渍,抱着彼此的胳膊欢呼着。
周窈棠和朝露先是一同将木桶中的几只蟹背壳和腹部的脐盖取了出来,然后又把做饭时取下的蟹腮、蟹肺等旁的东西一股脑儿捡了出来,寻了个托盘将这些全部放了上去。
二人又翻翻捡捡了一遍,直到确定再没有旁的漏网之鱼了,这才将木桶都放回了原位堆好,然后将托盘端入司膳房中,二人一同对着面前一堆蟹壳研究了起来。
周窈棠翻开已被剥开的螃蟹腹甲和背壳,发现因着距离取黄到如今发现这些壳时已过了许久,上头本应该新鲜的膜质物早已经干巴了,萎缩成了一层薄薄的皮皱皱巴巴地贴在腹腔内。
而取过蟹黄的部位也已经有些变质了,连着被丢弃的内脏部分一样已经脱了水,变为了一摊脏黄的干屑物质。
周窈棠有些失望,面前的这些根本不能作为证据,因为全都教人看不出原本的蟹粉到底有没有问题。
忙活了这么大半天,结果根本瞧不出什么,周窈棠和朝露都有些气馁。,
周窈棠心道,难不成自己真的要去翻那泔水?连这些装边角料的木桶都如此恶臭难闻了,那潲桶里头的泔水经过一个下午的发酵,岂不更是教人无法忍受?再说了,残羹冷炙全都混在一起,就算里头真有蟹粉,她们能分辨得出来吗?
正当二人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有个司饎房的小宫女进来了,看到周窈棠二人面前堆放着大大小小的螃蟹残肢,浅笑着打趣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想吃蟹了也不必翻那潲桶嘛。”
周窈棠听了,也笑着说道:“姐姐这是想到哪儿去啦?想必姐姐也听说了罢,丁淑仪疑了我们司膳房的吃食,将竹姑姑她们送去内侍监了。我们不过是想寻点线索,瞧着能不能帮上些忙罢了。”
那小宫女听了,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你们是想寻上午从外头送进来的蟹罢?我记得当时大家一块儿围着吃午饭的时候,你们司膳房的丝竹同我们讲过,说上午送来的蟹好像有只个头好大的,本来她们想把那只第一个送上锅蒸了,结果取出来清洗的时候却发现已经不会动了,那么大的家伙竟然是只死的,甚是可惜呢。”
“据说当时你们典膳十分生气,也没有立刻把那只蟹丢进泔水桶,而是索性扔到了咱们住的后头院子中一个小水缸里头,还玩笑说如果要是这蟹明天活不过来,就要去找采买太监和送货的皇商赔呢!当时我们还笑了好一阵子。我觉得你俩可以去后院儿里头瞧瞧,说不定此刻那死蟹还在水缸子里头呢。”
周窈棠与朝露听了,都对她表示十分感激。
“得亏着姐姐的好人缘儿、好记性,我们这便去寻了。若能寻到,姐姐可真是咱们司膳房的大恩人了。待到竹姑姑她们被放回来,妹妹定要禀了姑姑,然后做些精致好吃的赠予姐姐!”周窈棠高兴地说道。
那小宫女却是不好意思地笑了,道:“得了得了,咱们本就同属尚食局,还分什么彼我?你这新来的小学婢居然这般油嘴滑舌,越说越离谱。你们且快去找罢,我还馋着你答应的吃食呢!”
“对了,还未请教姐姐名讳?”
“我叫冬瑟。”
朝露听了,笑着叩了叩周窈棠的脑门,道:“连人家名字都不知晓,也敢许诺得这般轻巧?刚来第一日,我倒是要瞧瞧你做得出来什么好吃食,给我也尝尝。不过若是你做不出,我可不会叫桑菊和丝竹她们来帮你,到时候咱们大伙儿一起瞧你怎么哭鼻子。”
周窈棠却狡黠地一笑:“你忍心嘛?就算我一时不会,冬瑟姐姐定然愿意等到我学成的那日。到时候我定要做出许多好吃的,别人都有,就不分给你。”说着,她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冬瑟见着她们俩嬉笑怒骂着,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你们再闹下去天就黑了,可还要打着灯笼找那死蟹么?”
周窈棠听了赶忙敛了声,二人又道了遍谢,这才匆匆地赶往掖庭宫后头的院子里。
院子的角落里果然立着一只小水缸。周窈棠和朝露跑到跟前,扒着缸口一瞧,只见缸底正一动不动地躺着一只死螃蟹。
好在水缸里头只是浅浅地盛了一点水,周窈棠一手扒着水缸的沿,一手伸进了缸里,麻利地将死蟹捞了上来。
朝露将早备好的食盒端了过来,将死蟹装进了食盒里头。
此时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洛安京的天空又高又深远,所以没了阳光的照耀,天幕上头像是被泼了一层浓墨一般,瞧不到尽头。
周窈棠暗下决心,决不能让今日之事如天色一般沉沦下去。
二人小心地端着食盒回到了司膳房中,周窈棠打开食盒,只见这螃蟹个头确实十分庞大,她伸出自己的手比了一比,发现竟然比人的手掌还要大一圈。
死蟹的腹部朝上,肚脐整个儿凹了进去,蟹脚上头本应该爪毛丛生,但是眼前这只却是光秃秃的,显然这只蟹虽然个大,却是体软无膘的。
周窈棠将死蟹翻转了过来,寻常的蟹壳都是淡淡的青灰色,而眼前这只的蟹壳竟然呈现出死灰般的枯红,从背甲里头隐隐传来一阵阵的腥臭之气。
“这螃蟹确实是不中用了,白瞎了它这么大的个头。”朝露端详了一番死蟹,淡淡地道。
周窈棠问道:“为何早上采买小太监送来的螃蟹中会有一只死蟹呢?”
朝露回答道:“也许是皇商送过来的时候还剩一口气儿,但是从建兴门运到尚食局的时候刚好死了。这些倒也不重要,只是如今我们是不是要瞧瞧这只蟹里头是否含有与丁淑仪所中的一致的毒素?若是有,就说明不是咱们司膳房这个环节出的问题,也就可以解除竹姑姑她们的嫌疑了。”
周窈棠点了点头,“不错”,但是随后又有些犹豫道:“可是我们并不知晓丁淑仪中的是什么毒,而且就算咱们俩把螃蟹剖开了,那又如何得知里头是否含毒呢?”
二人又发愁了起来。未寻到这蟹时,苦于寻找线索;好容易寻到了线索,又不知从何查起。
周窈棠蹙着眉,开口道:“不若咱们还是将这只死蟹送去太医院罢,去请太医们瞧瞧,定然会有发现的。”
朝露摇着头道:“不可,万一里头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那岂不是更坐实了咱们司膳房下毒的罪名了?”
“可是若不如此做,就凭着咱们俩人将这蟹剖开看了,若是真的瞧出了里头含有什么毒素,再去拿给内侍监的人看,他们能相信吗?到时候别是将你我二人也一同拘了,给我们安个伪造证据的罪名,那岂不更百口莫辩了?”
朝露叹了口气,“难道只能坐以待毙?咱们俩现在手头上空有证据,却无法查证,真真是教人难受至极。”
周窈棠一边思索着,一边道:“让我想想,定然会有别的法子的。”
周窈棠又想了想,问道:“不如咱们去找姜尚食?姜姑姑可是从四品的女官,好歹比咱们俩这种小宫女说话管用。”
朝露摇着头道:“万万不可,如今这个情形,最需要避嫌的就是姜尚食了。只要明面上她还是清白的,那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连尚食女官都被牵扯进这腌臜事儿来了,那可就真的再无人能为司膳房说话了。”
周窈棠叹息了一声,难道就真的走进死胡同了?
忽然,她脑海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人。
但是很快,她又将自己这个想法给否定掉了——那人高高在上,这点小事儿与她无关,甚至在她看来也许根本不起眼。且自己今日与她仅一面之缘,换哪个寻常人肯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