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风起云涌(一)

周窈棠借着吃茶的功夫,鼓起勇气偷偷地打量起了两位妃子。

方才在远处瞧时,周窈棠本以为德妃的衣裙是素色的,如今靠近了才发现原是淡淡的天青色,上面绣了几点紫藤花,看起来既清雅又温婉,也不失天家雍容。

德妃头上松松地挽了个朝云近香髻,上头点缀着一只翡翠鸾凤缠丝金步摇,随着俯仰之间,环佩叮当,恬淡出尘之气浑然天成。

周窈棠记得李盏同她讲过,德妃应是二十六岁。

只见德妃面上淡淡地扫了层香粉,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眼间一片孤高清冷之色。

而另一边的锦妃年龄看着明显稍小了几岁,周窈棠回忆了一番,她应该今年二十有二。

锦妃身上水红的轻纱舞衣轻盈飘逸,酥胸半露如凝脂白玉一般;她的睫毛十分细密,一笑起来眼波柔媚荡漾,樱红檀口含娇含俏,简直让周窈棠一个小姑娘家看了,都想一亲芳泽。

而锦妃手中那把错金雪花点纹剑更是不俗,剑人合一,远远望去就如一抹朝霞般耀眼。

周窈棠瞧着二人之间情谊流转,有几分想起了从前的时候,虽然性子截然不同,阿忆与自己不也是这般要好?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周窈棠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羡慕和落寞,正好陶掌膳也用完了茶,二人也不便再叨扰,于是便提起食盒,起身告退了。

临走时锦妃随口问了句:“陶掌膳身边的小宫女叫什么名字?”

周窈棠赶忙回话道:“奴婢解语。”

只见锦妃点了点头道:“名字不错,瞧着长相也讨喜,只是看面色似乎有些营养不良,明日你来我宫里送膳的时候,我给你拿点儿强筋健骨的药粉。若是我忘了,记得问我讨。”

周窈棠听了,不待陶掌膳催促,赶忙行礼谢恩。

待陶掌膳和周窈棠二人走远了,德妃长眉一挑,斜睨着身边的锦妃冷冷问道:“阿玥你这是在作什么?连一个小宫女如何面黄肌瘦也要理会么。”

锦妃笑嘻嘻地撒娇道:“云懿姐姐难道不知晓阿玥喜欢同姐姐一般的美人儿么?这小宫女底子甚好,阿玥不忍明珠蒙尘,这才多了两句嘴,莫不是姐姐连一个小宫女的醋也要吃?”

德妃白了她一眼,为了掩饰微微泛红的面颊,将头偏到了一边去,假装带着一丝嗔怒道:“你还嫌后宫这摊水不够混?我可不咸吃萝卜淡操心,若是因着你的这番举动给人家一个小姑娘招徕祸事,你且自己哭去罢。”

锦妃咯咯地娇笑着,一脸讳莫如深道:“好姐姐,莫生我的气嘛。有什么可怕的,难道还有我郑玥玥保不住的人?这后宫的日子太过无聊了,那个小宫女看着有些意思,日后若时时召来陪咱们叙叙话也好玩些。”

德妃啐了一口,“真是没事找事,两句话未讲,哪里瞧出有意思了?那丽昭容更貌美,也更有意思,你怎么不去贴着她,把她召来?”

“呸呸呸,我一提那拧巴家伙就浑身难受,空长了副好皮囊”

还好周窈棠她们两人走得够远,未曾听见玄清亭中的这番言语。

陶掌膳一边走着一边对周窈棠讲道:“方才锦妃娘娘的吩咐你也听见了,既然娘娘赏识,明日你便继续跟随我来东六宫,然后自去关雎宫送膳罢。”

见周窈棠面上似是有些不解,于是赶忙解释道:“锦妃娘娘住在关雎宫的主位霁月殿,方才的另一位,德妃娘娘是麟趾宫主位,居清风殿。”

当时李盏只同周窈棠讲了大致的后妃人名,主要都是在讲流派一类,所以周窈棠确实不知晓她们的宫殿。

德妃本名谢云懿,是家中唯一的嫡女。德妃的父亲是京兆尹谢松平,她还有个嫡亲弟弟谢云谏在皇城北大门的玄武军中。

德妃于元昭年四年奉诏入宫为妃。她的家族从不参与朝廷党争,既不依附文官,也不表态支持武派和之后兴起的宦官党羽,属于朝中少有的中立派。

由于这三方都想拉拢谢氏一族,或多或少会给谢家几分薄面,所以德妃入宫后很得皇上爱重,不到两年便传出了身怀有孕的喜讯。赫连邈一时间圣心大悦,便升了她为正一品的夫人德妃。

如今德妃育有一女,也就是大公主倾云公主。

而锦妃本名郑玥玥,是驻冀州的平廊总督郑勋的独女。锦妃自幼丧母,她还是襁褓婴孩时便被父亲带着南征北战,可以说是自小就在军营中长大的。所以锦妃不仅从小练就了一身寻常女儿家没有的好武艺,而她那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性子更是出了名的。

郑家本就是保皇党,而郑勋更是赫连邈一心扶植的心腹之人,所以锦妃也是刚过了及笄之年便被皇上亲自下旨召进了宫里,德妃与锦妃也是前后脚同年进宫的。

郑玥玥一进宫,皇上便赐了她“锦”字封号,还怜惜她年龄尚小未曾令她侍寝。赫连邈很是喜爱锦妃活泼开朗的性格,时时宣她去太极殿伴驾,再加上她的家室加持,锦妃未侍寝时就已深受宠爱了。

待到后来她终于年满十八,赫连邈这才教尚仪女官在侍寝名册里头加上了她的名字。而这之后,锦妃更是一直宠冠六宫,荣宠不衰。

后宫诸人皆言,不管如何阴晴圆缺,锦妃都不会尝到冷宫秋月的滋味。

绕过了东苑,周窈棠随着陶掌膳来到了昭纯宫外。

陶掌膳嘱咐道:“昭纯宫还未有主位,但居住在出云阁的温贵仪娘娘位份更尊贵些,所以咱们进去先去左边给温贵仪送,然后再去后头香雪苑的杨宝林那里。”

周窈棠应下,二人一道进了出云阁。

李盏曾经同周窈棠讲过,温贵仪本名温以娴,大了皇上两岁,她的父亲是个不入流的京官。

赫连邈刚登基时才十五岁,温以娴曾经作为司寝女官教导皇帝房帏之事。到了皇帝十八岁开了蒙,她本应该去六尚中做个教习姑姑,但是几年的相处下来,赫连邈对她生了些情分,就给她封了个御女,继续留在御前伺候。

过了一年,温御女的肚子传出喜讯,生下了赫连邈的第一个皇子,于是便被封为了贵仪。

温贵仪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很是温柔娴静。周窈棠瞧见她的真人,一眼便明白了为何这样一个没有家室的女子能生下大齐的第一个皇子。

且不说她的容貌——白皙而丰腴的鹅蛋脸配上圆圆的杏眼,加上她时时面带温柔的浅笑,教人不感到亲切都难。

而温贵仪的举止更是温婉端庄。她得了雪梨膏,十分客气地谢过了周窈棠二人,之后瞧着周窈棠面生,便又问了问她的名字,赏了点儿碎银,还细声细语地令自己的侍女将她们送到了香雪苑的门前。

周窈棠将温贵仪赏赐的碎银子拢在袖子里,感到十分新鲜。她暗暗想着,若是后宫里头每个人都如温贵仪这般出手大方,那自己就能勤快到将国库给他掏空了。

然而很快,周窈棠见到杨宝林后,便知道自己只能做做梦罢了。

周窈棠没听过太多关于杨宝林的描述,因为李盏从不讲不要紧的人和事。她只知晓杨宝林是元昭六年选秀入宫的,进宫后也没什么有关她的风浪,而她似乎是依附着宫中其他高位妃子的。

周窈棠和陶掌膳进去香雪苑的时候,杨宝林听了陛下赏赐本有些雀跃,但是当她见着托盘里头仅仅是只普通的白瓷罐时,神情瞬间变得十分沮丧。

杨宝林也没有叫起,而是吃了盏茶的功夫,才不情不愿地唤侍女上前去收下了。然后又有些不甘似的,见着周窈棠面生便不咸不淡地嘲了她两句,才放陶掌膳她们二人下去了。

待周窈棠和陶掌膳走出昭纯宫,陶掌膳的面上才闪过一丝鄙夷的神色,对着周窈棠道:“香雪苑这位便是这样的,从不把我们当人看。你下次再来要小心些,先前桑菊说错了一个字,竟是惹恼了她,里头这位又是罚跪、又是掌嘴的,折辱了她足足两个时辰呢。”

周窈棠疑惑道:“桑菊姐姐说什么了?”

“不过是桑菊第一次来,因着太过紧张将里头这位的姓记错了,念成了‘严’罢了。其实若不细听倒也听不出,或者换做旁的娘娘也是笑笑便过去了。谁知里头这位当场便翻了脸,居然亲自揪着桑菊的耳朵狠狠地扇了她两个耳刮子!”

“桑菊当时被吓得直哭,磕头求饶都不管用,里头那位依旧边打边骂,又罚她在昭纯宫的院子里头跪着,直到贵仪娘娘回来看到才放了桑菊回来。”

周窈棠被杨宝林的行为吓了一跳,她捂了自己的嘴,十分震惊地道:“宫中不是连高位的娘娘都不能轻易地掌人嘴,怎么杨宝林她?”

陶掌膳冷哼了一声,继续道:“我们又不用去陛下和皇后娘娘跟前去送膳。再说了,这在上头的贵人们瞧来,不过是做学婢的自己做错了事儿,也该受到责罚,便是传到皇后娘娘耳中,也只能说是香雪苑这位做的有些过火;加上香雪苑这位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依附着贵妃娘娘整日里狐假虎威,此等行径自然是无人能知晓、也无人愿意管了。”

周窈棠听罢,心中暗暗记下,决定今后若来昭纯宫要更加谨言慎行才是。

二人又一路去了几个低位妃嫔的宫里送雪梨膏,在东六宫中走了个遍,最后来到了灵犀宫前。

快到门口时,陶掌膳便嘱咐周窈棠道:“灵犀宫的主位是丁淑仪娘娘,她居住在南薰殿里头,这位很有来头,可得小心地服侍,你可明白?”陶掌膳一边说着,还一边加重了“小心”二字的读音。

周窈棠点了点头。

她自然是知晓。进宫前李盏就告诫过她,灵犀宫的丁淑仪丁萱是万万不能惹的,若是碰上了,千万甭嫌费事,只管绕着她走就是,但是若是绕不了道,也万万不要教她注意到自己。

这位丁淑仪是镇南王的小女儿,自小在西南王府中长大,骄纵惯了的性子。

赫连邈继位时,丁萱随着镇南王来洛安京参加大典,她在宴席上远远瞧见了新帝一眼,芳心暗许,便吵着嚷着也要入宫当妃子。

当时她才十一岁,年龄尚幼,众人都当作是小女孩的玩笑。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一眼万年,丁萱一直惦记着赫连邈丰神俊朗的模样。

直到元昭六年宫中传来选秀的消息,丁萱缠着镇南王死活要进宫,再加上太后也授意皇上拉拢镇南王府,丁萱这才得偿所愿,摇身一跃成了如今的丁淑仪。

丁淑仪一心惦念着赫连邈,初入宫时,二人也有些缠绵缱绻。但日子久了,丁淑仪本性渐露,赫连邈也因不喜她跋扈善妒的性子而不再亲近于她了。

爱而不得,上头还有皇后这个元妻和别的高位宠妃压着,一切都与她曾经设想的所不一样,这便导致丁淑仪的脾气愈发乖戾了。但是碍于她是镇南王女儿的关系,赫连邈只得对她纵容有加,甚至可以说是到了不能去管的地步。

所以慢慢的,丁淑仪在宫中越来越嚣张跋扈、肆意妄为了,打骂宫人更是家常便饭。有时候太后实在看不过眼,想要训诫两句,她便会开始娇滴滴地哭诉起来,说自己当年不顾家父劝阻,将一颗纯心献给了皇上,如今却落得这般任人欺凌的下场,云云。一番言语倒是反过来教太后听了脑仁子发痛,便也不去管她了。

所以李盏告诫了周窈棠好几回,碰上丁淑仪,切记要小心谨慎,礼仪举止万万不可有疏漏,适当的时候做个只管做好了自己差事的木头人便是最好。

在南薰殿外,周窈棠回忆着李盏的话,叹了口气。还好有轻车熟路的陶掌膳带着,所以门前的侍女们倒是没怎么为难她们。

只是当她们二人进去了,却听见内厢传来阵阵摔瓷砸盏的清脆撞击声和丁淑仪凄厉的惨叫声。

“啊——!珊瑚你快去瞧瞧!瞧瞧太医怎么还没到?本宫的肚子,啊——怎的这般疼皇上呢?!再去请皇上!还有司膳房的贱婢,也给本宫一并押了来!啊本宫肚子好痛”

二人只听着丁淑仪在里头怒骂着,直嚷嚷着自己肚子痛,还兼具时不时的砸东西的声音。

待听到了那句说要押司膳房的人来,陶掌膳心中咯噔一声,只觉得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