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子一见了蔡广财,便乘着二人拱手问安的机会,偷偷将一只大荷包塞进了对方的袖中,然后十分低声下气地说道:“蔡公公,这解语姑娘便交托给您啦。您瞧,路上遇到好好儿的一个小姑娘,错过了采选甚是可怜,奴才实在是不忍。这不,想着蔡公公胸襟宽广、神通广大,阖宫上下也就您有本事拯救人姑娘于水火了,奴才这才带着来求您。”
“虽是个不入流小县官的庶女儿,但人家也封了这些银子来孝敬您呐,只盼着蔡公公垂怜些,给她寻个好去处小的瞧着,若是能调去司膳房中,做个给娘娘们送膳的简单活计便是不错,蔡公公可认同?”
蔡广财人如其名,他拢着衣袖,在里头偷偷掂量着荷包的分量。
蔡广财摸索了半天,发现确实是不菲的一笔银钱,这才眉开眼笑道:“泉公公哪儿的话?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你还这般客气作甚?且放心罢,就包在咱家身上!”
“那奴才先代解语谢过蔡公公了。这姑娘家里头很是有些银钱,有时候她若是不懂事儿,还望蔡公公多提点、照应着点儿,到时候少不得咱们的好处。”说着,小泉子故意凑近了蔡广财,朝着他比了个银票的手势。
蔡广财瞧了立马心领神会,拍着胸脯保证道:“泉公公放心罢——一个小宫女嘛,只要甭太过,咱家还是照应得了的。哎呀,也就是你心善,连这等忙也愿意帮。”
说着,蔡广财还拿拂尘比划了两下。
小泉子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谁让奴才最瞧不得小姑娘哭呢。”说着,又嘿嘿一笑,用手肘推了推蔡广财,眨眨眼道:“有谁会同银子过不去呢。”
蔡广财听了,也挤眉溜眼道:“也就属你心思这般活泛了,什么赚钱的法子都想得到。得了,若没什么事儿泉公公便先回去罢,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哎,别忘了替咱家向你干爹问安——”
语罢,二人互相行礼后便道了别。小泉子临走时,关切地瞧了周窈棠一眼,朝她点了点头。
小泉子一走,周窈棠便恭恭敬敬地朝蔡广财行了一礼,“解语今后全仰仗蔡公公了。”
蔡广财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咱家现在领你去司膳房。”
周窈棠一路跟在蔡广财身后。因着尚食局在长乐宫的西南角,与内侍监在完全不同的方向,所以二人穿过了重重宫阙,绕了不少宫道才行至尚食局,到了司膳房的后头。
蔡广财拿了周窈棠的身帖,将她带到了一个身着从五品女官服色、瞧着面相约莫二十八九岁的女官面前。
“竹沥姑姑,您不是早儿跟内侍监喊着缺人嘛?这不,咱家给您带来了一个。”蔡广财说着,督促身边的周窈棠道:“解语,快朝竹沥姑姑行礼呐。”
周窈棠赶忙低下身子对着面前唤作竹沥的女官行了一礼,道:“解语拜见竹姑姑。”
蔡广财随后又将竹沥拉到了一边耳语了一番,像是在解释着周窈棠的来历。随后只见竹沥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皱着眉,有些不满地瞧了蔡广财一眼,最后无奈地点了点头。
蔡广财见她点了头,于是满脸含笑,大声道:“姑姑且按着咱家说的安排便是了。解语,往后你便跟着竹沥姑姑了,在司膳房做事规矩着点儿,且瞧着旁人,勤快些多学着点儿,你可明白?”
周窈棠忙点头如捣蒜,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道:“谢蔡公公、谢竹姑姑,解语定会循规蹈矩、认真做事,以报两位大恩的。”
直到蔡广财走了,竹沥依旧没有理会她,也不曾叫起,周窈棠跪坐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出。
过了片刻,只听着竹沥开口道:“将头抬起来回话罢。”
周窈棠闻言缓缓将头抬起,但依旧目视着前方不敢乱瞟,只从余光里瞥见竹沥正翻看着自己的身帖。
“姚解语,浃县巡检的庶女。规矩倒是做的不错,可是在内侍监学过了?”
“回竹姑姑,因着奴婢在家乡错过了采选时间,家父又想将奴婢送进宫来,这才走了点门路。也是蔡公公好心,的确是请人教导了奴婢几日才送来姑姑这里的。”
竹沥听了淡淡颔首,道:“本司知晓。既你已拜了我,那便是我司膳房中的一员了。虽然你是被蔡公公硬塞了给我,未曾同其他宫女一道学规矩,但如今瞧来倒也做的不错,所以我也不多言了。既然进了宫,不管你从前在家里头是什么身份、在外头如何骄矜,往后通通都要改掉。”
“本司下头还有掌膳、典膳,你只需听她们的吩咐,好好为我司膳房办事,莫要生些旁的不安分的心思。我既也不会因你走了蔡公公的门路进来而苛责于你,也不会因着蔡公公指派而对你格外开恩。希望你今后能谨言慎行,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周窈棠叩拜在地上道:“奴婢谨记姑姑教诲,请姑姑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胡乱惹是生非的。”
竹沥听了并未有何反应,依旧淡淡道:“只愿你能时时谨记方才的话便好。日后若是因着自个儿桀骜不驯被人寻了错处,可莫怪我今日未曾提点你。”
周窈棠顺从地应下,竹沥又提点了她几句,才终于叫了起。
这几月来,周窈棠虽时刻谨守规矩,但始终未曾跪过这般久。方才她听训诫时一直忍着腿部的酸痛之感,膝盖以下的小腿早跪麻了,如今听了自己可以起身,赶忙猛地站起来,结果一个不稳朝着旁边踉跄了两步。
竹沥冷眼看着她这幅模样,冷嘲热讽道:“终究还是外头小姐的身子,才半个时辰不到就成了这幅模样,可见规矩学得不精。你先下去自寻了掌膳,从明日起,每天晚上到我房中来重新学规矩!”
周窈棠心中叫苦不迭,但她也知晓,竹沥姑姑这番也是为了她好。如今只身一人在深宫之中,好在对方愿意提点着些,不然日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晓!
周窈棠十分顺从地应下:“谢竹姑姑教诲,解语定当认真研习。”
竹沥见她也是个懂事的,于是便没再说什么,挥手传了个司膳房小宫女领着周窈棠下去。
周窈棠一边揉着酸痛的小腿,一边狼狈地退出了竹沥的厢房,按照被吩咐的那般,由小宫女带着去寻掌膳女官。
周窈棠瞧着小宫女似乎与自己年龄相仿,又十分面善,于是边走边开口问道:“敢问姐姐叫什么名字?”
那小宫女个头比周窈棠稍矮些,长着一张白皙的圆脸盘,一笑起来眼睛便弯弯的,像是在脸上刻了两只小月牙。
“我叫朝露,姓葛,你唤我朝露就好。不过朝露今年才十五,这声姐姐怕是不敢当。”朝露一边微笑着一边说道,教人感到好不亲切。
周窈棠也笑着道:“解语虽比姐姐虚长了一岁,但刚刚进宫资历尚浅,叫声朝露姐姐,您自是当得起的。”
朝露仿佛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咯咯地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瞬间充斥了这一小段宫道。她一边捧着肚子,一边道:“不是我说,解语你是同我一般大的姑娘罢?怎么讲起话来同后宫里头的老嬷嬷一般呀?”
周窈棠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羞赧道:“解语这不是才进宫,想着不要得罪了谁。既然如此,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往后都唤你朝露就好了嘛。”
朝露表示理解地笑着道:“我也没有比你早多少,不过是去年年底才进的宫。咱们司膳房在二十四房中算是不讲那么多资历规矩的,只要勤快肯做事,能将分内之事做好,便没有人会找你的麻烦。”
“二十四房?那其他的?”其实李盏先前已为周窈棠详细讲解过六局女官的品阶和职责,此刻她不想显得自己对这些太过了解,同时也可以顺便检验一下自己的记忆可有偏差。
朝露即刻会意,介绍道:“宫里头六局二十四司,分别是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和尚功局,每局下头都有四房。如今你我同属的司膳房,都归尚食局掌管,咱们司膳房主要负责的是宫中膳馐之事,主掌宫中饮食烹调、筵席制备、各宫送膳等事宜。”
朝露见着周窈棠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拉着她悄声道:“怎么,解语你进来之前都没有请人好好教导过吗?这些你可要抓紧时间记牢了,不然年关时候的女官考核过不了,可是要挨板子的!”
这个周窈棠倒是不知,她听了惊讶道:“什么?我们不都是小学婢,女官考核为何还要我们参加?”
朝露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道:“你还想做一辈子的小学婢呀?不然你当咱们进来六局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将来能做个女官嘛。既然是备选女官,当然要与姑姑们一同考核了,若是两次不过就要被赶出宫去的。就你这样儿的,什么都不了解就进来了?!得亏你运气好,第一个遇到的是我。”
“不过你也不用害怕,考核的都是些基本的礼仪规矩,还有各房平日所学和需要注意的要点,你只要肯用心去记,自然不难。”
二人一路说着,很快朝露便将周窈棠领到了掌膳女史面前。
朝露带着周窈棠朝掌膳女史行礼道:“陶掌膳德安,奴婢奉竹姑姑之命将解语带来了。”
被叫做陶掌膳的女官身着从七品的官服,顶上秀发纹丝不乱地贴着头皮绾了个髻,她打量了一眼周窈棠,温和道:“竹姑姑已吩咐过我了,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罢。”
周窈棠顺从地应了一声,心道这陶掌膳虽是个有品阶的女官,但见了自己却未曾摆架子,想来应该也是个好相与的。
周窈棠来前,陶掌膳正在督着手下的两个与周窈棠身着相同淡粉色宫装的小学婢煮着什么,陶掌膳干脆挥手将周窈棠召过来一道听听,她凑上前去,一股清甜的梨子香气混杂着蜂蜜的甜腻气息扑鼻而来。
姚掌膳见周窈棠探寻的目光,有意考教道:“解语,你可知这里头都有何物?”
周窈棠福了福身,回话道:“奴婢闻出里头似乎放了鸭梨和蜂蜜,伴以姜汁、贝母和葛根的气息,旁的便分辨不出了。”
陶掌膳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你这鼻子倒是十分灵敏,我正在教桑菊和丝竹她们二人熬制雪梨膏。雪梨膏是咱们大齐内廷专用的秋季药膳,里头是以雪花梨和鸭梨为主原料,洗净后去除果皮和蒂,然后将梨肉捣成泥后佐以红枣、葛根、萝卜、麦冬、藕节、姜丝和贝母,放进蜂蜜水中一同熬煮而成的。”
周窈棠听得十分认真,她曾在医书中瞧过类似的药膳,只是制法和用料粗陋些,如今这道雪梨膏这般讲究,想来应是内廷专研的。
“洛安一到秋日里便天干气燥,未免后宫娘娘们肺热烦渴,皇上特命咱们司膳房熬煮这道雪梨膏给各宫送去,用以润肺止咳,生津利咽。”
“解语你今日才来,未曾来得及学习如何熬煮,便在此瞧着桑菊和丝竹是怎么做的,待她们二人熬好了,下午随我去送膳罢。”陶掌膳一边督促着两人的动作,一边向解语介绍道。
周窈棠应下,继而认真地盯着另外两名宫婢的一举一动。
“咱们司膳房中的掌膳除了我,还有另外三名。我们每人都有不同的职责。而我之下,便是你、桑竹、秋菊,还有刚才送你前来的朝露同另外几位宫婢。由我带着,你们一般需要负责阖宫送膳之事,不过皇上、太后、皇后娘娘,还有几个高位的娘娘都有自己的小厨房,寻常膳食倒也用不上咱们,但是余下的后宫一应人等全都需要咱们负责。”
“不过有时候,若是皇上特意吩咐和赏赐的膳食,或者一些简单的药膳,还是需要咱们熬制了,再给阖宫送去。而你们也毋需太过担忧,虽然听起来有些繁杂,但是咱们这儿的活计没有什么难的。”
“左不过是小心记着些各宫娘娘们的喜好,用心侍候着罢了,贵人娘娘们一般也不会过分为难咱们的。若是运气好了,还能多得些赏赐。也有伺候得好、能崭露头角的,被娘娘们看重,赏脸调去宫中做主位的贴身侍婢。至于这些到底能不能成,就看各人的气运和造化了。”
陶掌膳简单地为周窈棠介绍着,一边也在悉心教导着余下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