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心口不一(一)

叶争纯坐着从家里带出来的马车,一路上晃晃悠悠了两个多月,终于回到了冀州。

叶争纯回程的路线是一路由江州北上的,江南那夹杂着温润海风的潮湿气候早滋养了她。

一路走走停停散着心,叶争纯只当着再也不需考虑自家府里头那点子糟心的事,放宽泛了心态,整个人也容光焕发了起来。加之临走之前的小半个月,又吃了周窈棠许多药膳,更是将她调养得红光满面。

然而近乡情更怯,叶争纯离冀州越近,越感觉到那股源自大漠中扬起的沙尘气扑面而来。

叶争纯揽镜自照,对着自个儿的面颊左瞧瞧右摸摸,之后叹了一声,无比惋惜地感慨道:“唉,好容易在江南养出了同那边女子一样滑溜溜的肌肤。如今人还未到漠北就已被打回了原形——这脸别说润了,说是糙如砂砾都不为过!想来我也真不是那般精致的命罢。”

前头的老车夫听了,隔着车厢的门爽朗大笑起来,“小姐天生丽质、润妍如玉,方才这么讲,是怀念江南风光了罢?老奴也觉着那边儿的山水是比大漠养人些。这次也是沾了小姐的光,否则活这一辈子也见识不到那般光景儿。”

叶争纯也笑道:“得亏是叶伯你疼我,一路上又是赶车又要护着我,如此辛劳,如今竟还得说出这般话来哄我开心。”

被叫做叶伯的车夫闻言,正色道:“小姐这是哪儿的话?老奴自打幼时便跟随着老将军,又被赐了家姓,白姐儿同小姐您可以说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说句大逆不道的,老奴早已将叶府当作是自己家了,小姐们待吾更是同亲人一般,能护卫着你们本就与有荣焉了,又何来辛劳可言?”

听着叶伯提起自己那姐姐和府中往事,叶争纯叹了口气,最终只是开口道:“我既唤你声叶伯,在我面前又何须再自称老奴?左右叶府风光时您也是祖父的贴身侍卫,如今这般自称也不怕折辱了自己。”

叶伯听了,也再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吆喝一声,催着胯下的老马朝着叶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回到了抚北将军府,叶争纯就着叶伯的手下了车驾,一抬头便发现自家宅院的大门似是同几月前自己走时有些不一样了。

叶氏在冀州历经了百年沉淀,宅院本就饱经沧桑。加之叶氏倒了的这几年,府里没有过多的银钱,叶争纯小的时候将军府的大门便已是十分陈旧了,轻轻开启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连大门匾额上的“抚北将军府”这几个字儿上面的漆迹都斑驳了。

而今日瞧来,叶府的大门明显被重新粉刷了一遍,上面漆了带着松香气儿的玄黑漆,瞧上去油光锃亮的,再配以苔灰色的瓦顶和灰白的台阶,很是威严大气,仿佛祖父在世时叶府的气概回来了些。

叶争纯抬眼望去,梁上的匾额竟也换成了上好的紫檀木,其上的“抚北将军府”几个字的雕得更是笔力遒劲,气势磅礴。细瞧之下。上头的每个字面儿上都被贴了一层薄如蝉翼的金箔,在阳光下更显得熠熠生辉。

叶伯才叩了门,便见着位面生的小厮上前来一把将大门打开,将叶争纯二人迎了进去。那小厮麻利地接过叶伯递来的包袱,又将那匹瘦马牵去了马厩。

叶争纯咋舌道:“今日倒是稀奇,想是这门轴新上了脂油?竟不似往常那般咯吱作响。”

说完,映入眼帘的一幕又教叶争纯感到无比得疑惑:院落内的陈设被布置一新,原本有些破败而朽萎的花草树木也被重新栽种,如今已是枯木逢春般,即使是在秋日里也是一片丹枫浓翠——若是放在往年,准是只有一片萧瑟罢了。

这时,正堂里头的人听见有人进门便从中探了头出来。那正是叶争纯的父亲、也就是如今的抚北将军叶庭耀,他一瞧是自己的女儿,竟然朝着叶争纯迎了上来。

叶争纯正要跪拜问安,却见叶庭耀一把将她扶住,竟还反过来朝她行了一礼。

瞧着自己父亲这般不自然的模样,不待叶庭耀开口,叶争纯便冷笑连连道:“父亲今日怎的了?不仅翻修了宅子,反倒还朝女儿行礼?可是萧姨娘临盆闹的,又将母亲给逼走了?那不知轻重的小蹄子可是给父亲生了个心心念念的庶子罢?”

只见叶庭耀躬着身子,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臣恭迎尊亲王妃娘娘,未知娘娘何日回府,有失远迎,万望娘娘莫怪。”

叶争纯闻言吓了一大跳,十分诧异地问道:“父亲你,你可是得了失心疯了?方才唤我什么?”

只见叶庭耀自起了身,神秘一笑道:“怎么样,为父方才行的礼仪可周全?二丫头,你可不知自个儿出去的这几个月,皇上赐了道旨意来咱们叶家,指了你与那廉尊亲王择日成婚呢!皇上的慷慨赏赐连同着太后娘娘的体恤,他们特意为你添了不少嫁妆呢,如今全都在咱们府中的库房里头放着。”

“什么?!这廉尊亲王是谁?”叶争纯赶忙问道。

“便是圣上的皇弟,从前的桓王爷了。如今他已被封了廉尊亲王,而你便是堂堂正正的准尊亲王妃了。待到来日你嫁与了他,为父就得同你行礼了——方才只是先熟悉熟悉、过过嘴瘾罢了。”

叶争纯听了,这才反应过来,原是自己在路上的时候,不知不觉中已被皇上赐了婚,还指给了桓王——不、听父亲方才所言现在应该称呼廉尊亲王了。

叶争纯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她有些疑惑,在江州时瞧着那周氏小姐同桓王之间定是有些什么的,虽然自个儿心中也有些小九九,但因着家室却也不敢奢求。

本以为他二人定会结那秦晋之好,自己倒也没什么念想了,怎的如今竟像走了什么奇运一般,天上掉下来这么大一块馅饼——突然心想事成地被皇上指了婚?

叶争纯心中更多的是欣喜若狂,心想事成,换了谁会不高兴?

但因着些旁的原因,她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即心思一转,故作忸怩道:“女儿、女儿根本不认识那什么劳什子的尊亲王,怎的这般就被轻易指了去?纯儿还小,还想侍奉爹娘膝下呢。”

叶庭耀闻言训斥道:“二丫头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好歹也十七了,马上就要做王妃的人了,怎的还这般不识大体?你姐姐不懂事,你也要学她那般,非要将为父气死、将为父苦苦支撑的叶氏的脸面丢尽了才好么?!”

说着,叶庭耀一边扯着叶争纯的袖子,一边将她拉入了府内的祠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