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如怨如慕(二)

崔屿忆从厢房出来时才发现昨夜淅淅沥沥地下了点小雨,地面上还有些湿漉漉的。此时的天已微微露出鱼肚白,东边被笼罩了一丝破晓之光。

到了正厢外边,只见厢门虚掩着,门前也没有嬷嬷守着,崔屿忆心道莫不是母亲还未起?

于是她敛了敛心神,正要教琳琅叩门时,却听见里头传来母亲与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你是说老爷刚刚才传了话回来,那周府那边怎样了?”

“回夫人,周府火势太大,衙门里头的人扑了一晚上都未曾有法子扑灭,好在前头下了点儿小雨,这才好容易浇灭了那一院子的火。”一个年轻男子答道,听着语气像是崔刺史身边的侍卫。

只听钟氏叹了口气道:“......是上天垂怜了,那周府的人都怎么样了?那小女儿可救出来了?旁的人呢?”

“回夫人,老爷说、说是,先教不要告诉小姐,周府的人.......一个都没能救出来。”

“什么?!”

“那扑天大火烧了一晚上,待灭了才勉强能进去人,属下进去远远瞧了眼,那满院子的......全都被烧焦了,根本辨认不出来到底是人还是旁的物件儿......此刻老爷正督着衙门的仵作,在里头一个个儿地检验、呃,辨认和检验尸体呢。”那侍卫也是十分不忍,虽是有条不紊地回着话,语气却也有些磕巴。

听了这话,钟氏在里头沉默了,许久都未曾说话,像是在默默在心里替周家哀悼,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其实钟氏心里确是在思考这整件事为何发生,何人做下的,又有何目的?可会波及到刺史府,等等。

盘算了一会儿,只听她吩咐那侍卫道:“你且去给老爷传话,就说我知晓了,一切会看着办的,教他尽心去查办罢。你继续跟着老爷,有何动静记得要速传话回来。”

那侍卫应下了,便立刻起身告退。

崔屿忆在门前听着里头的言语有些发怔,待那侍卫已迅速退出了厢门,她才想起要避开,结果一个躲闪不及,竟与那侍卫撞了面儿。

那侍卫的余光不小心瞥到了一眼崔屿忆的神情,便已知她知晓了,于是愧疚地退身告罪了一声,行了个礼便离去了。

钟氏在里头也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于是便将崔屿忆传了进来,又教琳琅关上门在外头候着。

钟氏瞧着女儿进来的模样,叹了口气,“你父亲本是怕你知晓了难受,才不教告诉你的。我正想着过些时日再缓缓告知予你听,哪知你竟在门前......”

崔屿忆不知自己早已红了眼圈,毕竟她在门外探听到那噩耗时,大脑已一片空白了。

此刻她只守着规矩十分机械地行了个礼,勉强端着身子,回话道:“母亲恕罪,女儿不是有意站在门前偷听的。只是周府,怎么,怎么就......”

说到一半,崔屿忆有些说不下去了。

钟氏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周氏一家子可怜见的,他家小女儿与你又那般好,你伤心些也是无妨,只是切莫失了规矩与分寸。”

说着,钟氏将自己的女儿拢到了身边,轻轻抚了抚她的脊背。

“你父亲也有他的难处,作为一州的刺史,要考量的自然更多些,昨儿晚上已是很顾着你的心思了。只是如今事情既然已成定局,你可切莫再去扰他,你可明白?”

见崔屿忆难过地点着头,钟氏便知自己的女儿虽伤心,但理智尚存,于是欣慰了几分。

“你放心,那周郭氏母家好歹与你外祖有些交情,待一切尘埃落定,为娘自会封笔厚银子,好好葬了他们一家。适时,你若想去吊唁也好、悼念也罢,只是如今,可莫要出去说道,也不可再给衙门添乱子了。”

崔屿忆一一应下,本就强忍着流泪的情绪拘着礼,此刻听了母亲的话,想起周窈棠一家人的境况更是感到悲痛万分,眼泪一直在眼眶里左右徘徊着。

知女莫若母,钟氏瞧着崔屿忆面上快要绷不住的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便吩咐琳琅扶着崔屿忆回房歇息了。

临走时,崔屿忆像是又想起些什么,眼看着眸中的泪珠就要落下,却又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回过了头,问道:“母亲,周府的丫鬟秦艽,您准备作何打算?”

钟氏神情有些复杂,并没有回答。

因为她还未曾想好如何安排那个丫鬟的去向——这稍有些棘手。

一是因着周府着了火,那丫鬟的卖身契已付之一炬了,若是自个儿卖个好将她放了去,也算是皆大欢喜。但是又怕她一个小丫头没了亲人,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沾上,反倒是害了人家。

若是依旧当着婢子交给衙门,教他们重新拟了契、安置了也未尝不可,只是这丫头如此命苦,若是不幸摊上了什么不善的主家,别又恨上了崔府给她的安排。

崔屿忆探了探自己母亲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母亲,可否令衙门重新拟了秦艽的身契,允女儿将秦艽留在身边?”

钟氏闻言惊讶道:“为何?”

“秦艽是棠儿的贴身侍女,棠儿又是我的挚友,如今周府蒙难,女儿想留秦艽在身边以作念想。再者,若是今后周府的案情有何动向,留秦艽在刺史府中也可代为作证。”

崔屿忆虽心中悲恸,但依旧强自镇定,口中有条不紊地游说着钟氏,一心想将秦艽留下。

崔屿忆讲的也是实话,一方面她不放心将秦艽放出去,与其碰上不知脾性的主家,倒不如留在自己身边,代为照拂些,也算是为挚友尽最后一份心。

另一方面,她对周府的大火还是心存疑窦的——那样大的火,到底是人为还是天灾?若是日后查起来,秦艽也算是最后的人证,她在刺史府中无需抛头露面,被查问起来也方便些。

钟氏听着女儿所言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赞许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你且先候着,待我传了那丫鬟来,问问她自个儿的意思,再做决断不迟。”